周興看著聖皇,突然感覺有些不妙。


    卻聽武則天笑吟吟地道:“周卿當真要朕主持公道?非要分出一個是非,是麽?”


    周興言辭懇切地道:“聖人,臣絕無私念,隻有秉公之心而已。”


    這是打定主意死磕了。


    武則天卻是莞爾一笑,然後深深地看秦少遊一眼,與秦少遊的目光交流,帶著會心的笑意,之後才一字一句地道:“我女子也!”


    很簡短的四個字,可謂是語焉不詳。


    可是……


    周興的臉色卻是變了,他的嘴唇哆嗦起來,滿頭是汗,雙膝一軟,下一刻便拜倒在地。


    秦少遊方才一句我蠻夷也,這句話夠蠻狠,夠不講道理,可以說,楚王那句話簡直就是仗勢欺人的典範。


    而秦少遊引出來,當然也是仗勢欺人,可是仗的是誰的勢呢?他這是暗示,暗示武則天,而武則天明白了秦少遊的意思,跟這些人還有什麽道理可講?所以武則天直接四個字送給了周興,我是個女人啊,你跟我講什麽道理,這個世上,有誰能和女人把道理講通得了,女人天生就是帶有不理性的動物,你周興居然跑來和朕講理了,你是什麽東西,朕意已決,哪裏有你說話的份?方才朕拿捏不定主意是因為崔卿,現在你一個小小的周興也敢來講道理?


    周興聽懂了,所以他魂不附體,瑟瑟作抖。


    武則天冷冷地掃視他一眼,淡淡道:“好啦,看來周卿是沒有意見了,這樣很好,既然諸卿一致認同,那麽此事就這麽定了吧。朕也乏了,爾等退下。”


    方才武則天的臉色拉下來,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現在見聖人見好就收,大家自然不敢再放肆,沒了崔公打頭,誰敢惹怒聖人。


    一場朝會,就此散去。


    秦少遊出去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上官婉兒,而後發現武則天狐疑地看他,嚇了他一跳,忙是收起心思,乖乖地出殿。


    出了宣政殿,日頭快要落了,霞光灑落在宮殿屋脊的琉璃上,五光十色。秦少遊有點孤家寡人,不過不管怎麽說,他總算度過了難關,不隻如此,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朝廷的恩賞,想必很快就要來了。


    至於周興,與他側身而過時,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秦少遊卻不以為然,其實惹惱周興,對他有很大的幫助,此人是秋官,現在秋官吃香得很,別看在聖人麵前什麽都不是,卻是羅織罪名的好手,一旦被這種人盯上,誰曉得什麽時候,他給你弄出個謀反之罪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當著聖皇的麵和他翻了臉,給聖皇留有一個周興與自己不對付的印象,將來周興就算想要羅織什麽罪名,到時候,聖皇心裏不免會想,這個周興素來和秦少遊不和,莫非是因為這樣而栽贓陷害嗎?


    所以對秦少遊來說,和周興翻臉比不翻臉要好。


    這時,武承嗣快步趕了上來,武承嗣嘻嘻哈哈地道:“秦博士……恭喜了。”


    秦少遊忙道:“武尚書言笑,這博士八字還沒一撇呢。”


    武承嗣冷笑道:“什麽時候,你竟這樣的謹慎了,方才你不是蠻夷麽?一日是蠻夷,終身就是蠻夷,我就很喜歡你做蠻夷的樣子,本來就是真小人,非要裝什麽偽君子,有甚意思?”


    秦少遊被他一通數落,情緒便低落了,什麽時候,自己成真小人了?搞得好像我和你一樣品德敗壞似的。


    他歎口氣,看了看武承嗣,卻是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在不自不覺間上了武家的賊船,做人難啊。


    出了宮,便有許多人在外焦灼等候,卻見四門學裏的博士助教來了不少,一見秦少遊不是被武士押著出來,大家歡欣雀躍,秦少遊上前,給大家見禮。


    趙博士笑著道:“經此戶部一役,老夫便曉得你必定能全身而退,老夫和大家湊了些錢,是要給咱們四門學的大功臣接風洗塵的。”


    秦少遊感激地道:“趙博士有心,下官哪裏擔當得起,我看就不必了,免得大家破費。”


    趙博士豪爽地道:“這是什麽話,這是理所應當的,此番若不是你,老夫與今日在場的諸公,怕都要因此遭罪,你啊,就不必再客氣了,你想吃什麽?”


    秦少遊很不好意思地道:“真是的,總教你們破費。”然後道:“聽說有個如春酒樓做的菜不錯,不如去那裏吃吧。”


    如春酒樓……有點耳熟。


    然後,大家就曉得為何耳熟了,這不是你姓秦的店麽?


    而且……那兒的價格,據聞……


    趙博士的手有點哆嗦,他們可都是學官,學官的意思,就是大家平日手頭都不寬裕……


    秦少遊道:“諸位放心,到了那兒,自是算下官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秦少遊又不由地感覺自己高大了幾分。


    ………………


    武則天慢慢踱步迴到了紫微宮,小腿上的傷自然有上官婉兒小心翼翼的包紮,武則天有些疼,繡眉蹙起。


    突然,她卻是噗嗤笑了。


    她這一笑,使得腿上的傷患疼得更厲害,隻得伏住上官婉兒的肩,婉兒被捏得生痛,也是呲牙咧嘴,可是想到聖皇的笑,便聯想到方才在宣政殿的一幕,竟也不禁笑起來,兩個女人笑作了一團。


    武則天很快地平複了心情,然後板起臉來道:“明日去崔卿府上探視一下,不要冷落了他。還有……秦少遊的旨意,你去頒吧。婉兒,你說秦少遊既是封為縣男,那麽理當封在哪裏的好?”


    上官婉兒曉得這個縣男也有分三六九等,若是封在山疙瘩的地方,那就有點寒酸了,最好的當然是神都和西京長安,而現在,武則天定都神都,若是敕封於河南或是洛陽縣,那可就真正是光宗耀祖了。


    上官婉兒慢悠悠地道:“陛下,臣想起了一件事來。”


    “你說罷。”


    上官婉兒的眼眸裏掠過了一絲狡黠……


    ……………………


    秦少遊吃醉了。


    宿醉起來,總是口幹舌燥,洗簌後,他讓鄧健取來了一瓢清水,也不用熱,直接吃了,這才感覺舒服一些。


    天氣有些寒了,現在生員們都已入學,秦少遊卻因為還處於‘待罪’之中,不等朝廷恩旨來平fan,卻也沒有去當值的必要。


    他索性搬了個胡椅在後庭曬著太陽,酸溜溜的念著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之類的詩,心裏痛快啊,陰霾已經過去,該是大展宏圖的時候了。


    可是細細一想,卻又不對,忍不住搖頭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不好,不好,應當是一日看盡牡丹花,哇哈哈……做詩的家夥真逗,中個進士就這樣得瑟,為人當低調才好,可見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的。”


    於是搖頭晃腦的,便開始哼歌。


    卻在此時,鄧健急匆匆的趕過來,結結巴巴地道:“來……來人了……上……上官待詔來了……有門……門下的聖旨……聖旨……”


    “瞧你這點出息。”秦少遊很鄙視他,不過細細思量,這世上哪有人都像自己這般有出息的,於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寵辱不驚,故意放慢了腳步,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院。


    上官婉兒很好認,她亭亭玉立地往這樓裏一站,立即便萬眾矚目,好在這時是清早,倒也沒什麽食客。


    一見秦少遊,上官婉兒便板起臉來:“好大的膽子,有聖旨竟也敢磨磨蹭蹭。”


    秦少遊隻好認真對待了,親昵地道:“講道理嘛。”


    上官婉兒公事公辦:“接恩旨吧。”


    一套俗禮下來,秦少遊卻是覺得意外了,升了個博士,功德圓滿,至於這縣男,倒也是在意料之中,隻是這縣男……這縣男為何前頭還加了孟西二字?


    “敢問上官待詔。”見上官婉兒神色冷峻的樣子,秦少遊索性也就公事公辦了,卻還是撓撓頭,問道:“這孟西縣男,是什麽意思?”


    “你竟是忘了?”上官婉兒倒是反問起秦少遊來。


    秦少遊雙手一攤:“當真不知。”


    上官婉兒道:“你可記得當日聖皇來你這如春酒樓,你上了黃米粥,還說了典故,說是這粥米乃是產自孟西,是因為聖皇在那兒勸農,親自耕作了半畝水田,這才使得孟西成為了魚米之鄉,當日你說得頭頭是道,不曾想,你現在竟是忘了。”


    “啊……”秦少遊有一種被人抓住了尾巴的感覺,他很沉痛地道:“現在想起來了。”


    上官婉兒撇撇嘴道:“所以咯,正因為這個緣故,因而聖皇封你為孟西縣男,這是你的殊榮,這孟西離神都並不遠,就在河南縣治下,聖皇在那兒授了你五百畝永業田,秦少遊啊,你可要好好珍惜,不是什麽人都能得此厚賜的。”


    秦少遊頓時打起精神,道:“我秦少遊現在更加忠心耿耿了,天子厚賜,隻好以死圖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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