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本是來湊趣的,對這裏的飲食本就沒有抱有太多的期待。


    可是當這菜肴入口,這種別具一格的炒菜讓她微微一愣。


    口中的菘菜嫩而不生、透而不老、爛而不化,明明隻是再平常不過的菘菜,隻是這種滋味很有異樣。


    其實在南北朝時,宮廷之中就有炒菜,可是似秦少遊這樣猛火爆炒的,卻是不多見。


    方才吃了一杯酒,口中本就滋潤,此時嚐了這道‘國色天香’,李令月的眼睛再一次亮了:“好吃,很好吃。”


    她本就是率性而為的人,倒也顧不得這麽多,又夾起菘菜和木耳來吃,不禁麵酣耳熱。


    酒樓裏的氣氛頓時變得熱絡起來。


    開始大家還是冷眼以對,如今卻因為下菜的詩,他們突然發現,這樣似乎也頗為有趣。


    李令月又嚐了幾口便盈盈起身,來給秦少遊打下手。


    秦少遊則爆炒著幾個菜肴,每一道菜出來,大家便索性作詩為樂,做不出來的,少不了罰酒,過不多時,武承嗣就吃得酩酊大醉,因為……他做不出詩。


    不過他愛湊這個熱鬧,附庸風雅嘛,古之雅士,不都是如此放蕩不羈的嗎?


    什麽是潮流,實力就是潮流,自古以來,隻要有實力就足以引導風尚,這就好像後世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襯衣,若是歐羅巴的皇室或是某天皇巨星穿出來,即便這襯衣毫無美感可言,甚至平庸到了極點,可是很快,它還是會成為某種時尚。


    現在的秦少遊又何嚐不是如此,他有才,能作詩,所以他就雅,他作詩雅,夠豪邁,那麽這個時候,他便是炒菜,在人的眼裏,似乎也成為了某種清新脫俗的事。


    瞧瞧人家炒菜的樣子,真有嵇康之風,如此豪邁,如此飄逸灑脫。


    武承嗣今個兒心裏是最高興的,他吃醉了,二話不說便起身,非要為秦少遊切菜不可,玩兒嘛,就得玩得高調不可。


    緊接著又是幾杯水酒下肚,將氣氛推到了高潮。


    可就在這個時候。


    砰的一聲,大門從外被人撞開。


    塵土飛揚……


    樓中賓客的笑臉微微一僵,然後看到這黑黝黝的門洞之外,一個人影跳了出來。


    是王洪。


    王洪一身戎裝,帶著幾個幫閑撞開門之後,看到了堂中炒菜的秦少遊,他禁不住脫口而出,獰笑道:“秦少遊,你東窗事發了!”


    王洪聲若洪鍾,端的是英雄了得,大概是此前秦少遊對他的羞辱使他怒火中燒,如今終於尋到了機會,心急火燎也是情理之中。


    賓客們都愕然抬頭,奇怪地看著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家夥。


    這個人,身穿的乃是七品的武服,問題是……


    這家夥是誰,是瘋子麽?


    可是王洪的幫閑可不這麽看,他們紛紛拔刀,一個個殺氣騰騰,配合王洪方才的一聲怒喝,廳堂之內也不由彌漫起殺氣。


    秦少遊用憐憫的目光看著王洪,他握著勺子,隻是歎息。


    沒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啊。


    王洪見秦少遊冷冷地看著他,那種輕視之色溢於言表,更是勃然大怒:“秦少遊,你謀反……”


    啪……


    從王洪腦後,有人直接一巴掌甩過來,打得王洪七葷八素,他打了個趔趄,大叫:“誰敢造……幹……幹爹……”


    王洪先是羞怒大吼,這一巴掌下手很重,打得他眼冒金星,可看清了打他的人時,他頓時癟了。


    是幹爹……


    周興一巴掌後,還不解恨,隨即抬腿,直接一腳踹中他的肚子,周興義正言辭的道:“狗東西,真是不曉事,枉我栽培你一場,我們是客,豈可鳩占鵲巢,驚擾了此間的主人?你滿口胡言亂語,怎麽,得了失心瘋麽?”


    “幹……幹爹……不是……不是說好了……”


    王洪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了,他很難理解,為何方才口口聲聲要讓秦少遊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現在見了秦少遊反而打起自己來了,莫非……老糊塗了?


    可是他話越多,錯越多,周興的臉色就越是陰沉,周興恨不得立即把王洪的嘴堵上,看他還要‘胡言亂語’,氣急敗壞的周興眼睛都紅了,捋了袖子,也顧不得什麽斯文,直接就是對王洪一通亂揍:“狗東西,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胡鬧……”


    王洪慘叫連連,他怎麽也想不到周興會下如此狠手,先是一陣亂錘,而後更是扯起他的衣襟,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啪啪啪啪的打得他頭暈腦脹。


    最後,周興冷哼一聲:“王騎尉得了失心瘋,還不快將他拉下去,省得在這裏丟醜。”


    幫閑們麵麵相覷,個個如小雞啄米般的點頭,而後灰溜溜的拖著人走了。


    周興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他正了正衣冠,然後上前道:“秦助教,聽說你在此大宴賓客,老夫嘛,這把老骨頭閑不住,厚顏來湊個熱鬧,秦助教不會嫌棄吧。”


    來之前,周興料定太平公主等人對秦少遊已經滋生不滿,也正因為如此,周興才暗中開始編排秦家的罪狀,到時直接拿了人,嚴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不招供,隻要白紙黑字,證據確鑿,宮中也必定不會怪罪。


    他這樣做是殺雞儆猴,堂堂秋官侍郎的幹兒子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助教打了,若是不給點顏色看看,將來拿什麽樹立威信。


    可是……


    當他進來時,眼見秦少遊拿著勺子,李令月小心的在旁擇菜,而武承嗣則在一邊笑吟吟的切著菜,至於上官婉兒、來俊臣人等麵帶醉色,卻都滿麵笑容,周興便是傻子也明白不對勁了,若是這些人對秦少遊討厭倒也罷了,一旦其樂融融,自己闖進來,貿然拿人,這豈不是故意給他們難堪?


    太平公主是什麽人,他乃是聖皇最喜愛的女兒,可謂天潢貴胄中的天潢貴胄。


    武承嗣乃是聖皇的侄子,如今更是掌握戶部,手掌天下的錢糧。


    來俊臣的官職不高,卻也是個狠角色。


    上官婉兒雖隻是個宮中女官,卻是日夜伴駕,什麽時候若是抽冷子給陛下編排幾句,自己還能活麽?


    周興可一點都不傻,他很快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打兒子。


    在座之人都是認得周興的,他們似乎都明白了什麽,此時見周興如此姿態,便都明白周興這是借了梯子找台階下。


    周興乃是大周朝的重臣,他們雖知秦少遊和周興關係有點‘不同’,當然也不願意趟這趟渾水,說穿了,周興若是進來直接拿人,連這點麵子都不給大家,那麽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麵,這些大周朝最頂尖的權貴勢必要群起攻之,而周興如此識相,那麽他和秦少遊的恩怨可就和大家沒關係了。


    來俊臣站起來,笑嗬嗬地道:“周侍郎來得正是時候,快快入席。”


    周興露出微笑,尋了個空位跪坐下去。


    酒宴到了高潮,秦少遊的炒菜更是讓人流連忘返,到了最後,來俊臣慫恿秦少遊道:“秦助教,如今三更已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不妨請秦公子作詩一首,以此作別。”


    秦少遊帶著酒意,卻是不懷好意地看了周興一眼,酒壯慫人膽,何況秦少遊還不是慫人,他借題發揮:“好,公主殿下,能請你為下官磨墨麽?”


    大家隻當秦少遊玩笑,都曉得秦少遊是不拘小節之人,李令月則笑嘻嘻的應了。


    磨墨之後,秦少遊提筆蘸墨,又猛地皺眉:“靴子太重,實在是累贅,不好,不好,周侍郎……”


    周興冷臉坐在這裏,就算偶爾笑起來,那也不過是強顏歡笑,這一次,他的臉是丟大了,這時聽秦少遊唿喚自己,不免愕然抬頭。


    卻見秦少遊把腳一伸:“勞煩周侍郎脫靴。”


    “……”周興瞪大了眼睛,他是何等尊貴之人,這個秦少遊,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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