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蓮步移到了合璧宮。


    她叫了個宮人,吩咐道:“去打聽一下那個如春酒樓,尤其是那個匾額的來曆,要確認清楚。”


    上官婉兒說到這裏,冷漠的俏臉上,卻多了幾分明媚,道:“既是出了宮,叫人帶一碗豆花來,宮裏的禦廚,大魚大肉的,真是膩了。”


    一個時辰之後,有個太監跪在了製誥房裏。


    而上官婉兒則是坐在案後,胡床、胡凳雖已普遍,不過在宮裏,卻依舊還是跪坐,上官婉兒隻穿著一件淡綠的衣裙,她畢竟年紀不大,伺候陛下的時候,麵如冰山,可是現在在這裏,卻是露出幾絲憨態。


    她正在上下其手地對付一碗豆腐花,吃了幾口,她皺眉:“鹹的?為何不是甜的?這些放鹽的豆腐郎,真比逆賊還要該死,嗯……”她皺皺鼻子,很武斷地下了結論:“鹹逆,該死!”


    雖是如此,她還是很有興致地將這碗豆腐花吃了個幹淨,這才心滿意足地抬眸,看著跪在房裏的太監,道:“打聽了麽?”


    “打聽了。”


    “你說。”上官婉兒又正經起來,她眯著眼睛,似在打盹,實則那被眼簾遮了一半的眸子卻閃爍著光芒。


    “那如春酒樓的牌匾確實是太子當年親書,此後便裝裱了上去,上頭寫的是廚藝無雙四字。”


    上官婉兒似乎想到了什麽,蹙眉深思起來,道:“你繼續說。”


    “店裏有個掌櫃,是個書呆子……”


    “書呆子……”上官婉兒又皺眉,她是女才子,乃是宰相上官儀的孫女,因聰慧善文得女皇重用,掌管宮中製誥多年,有“巾幗宰相”之名,可謂才華絕代。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喜歡一個書呆子,才子和書呆子不同,前者是倜儻風流,後者惹人討厭。


    “為何是書呆子?”


    “聽說他自幼讀書,每日都躲在房裏背誦四書五經、讀書寫字,不過卻無經濟之才,他爹死後,他依舊不思進取,每日隻曉得搖頭晃腦的捧書作樂,以至於如春酒樓的生意一落千丈,門可羅雀,據說這酒樓經營不善,已經維持不下去了。”


    上官婉兒禁不住惱火,道:“這等人,上不能承家業,下不能安生立命,實在可笑,蠢蟲而已,哪是什麽讀書人。還有什麽?”


    “還有………”太監遲疑了,老半天不敢說話。


    上官婉兒已對那如春酒樓沒了半分興致,不過現在見這太監遲疑,便忍不住追問:“有話,你但說無妨。”


    “還有,那兒的飯菜好難吃,奴婢四處打聽了那兒的左鄰右舍,還有附近的食客,他們都說餓死事小,吃了姓秦的飯菜才叫作孽,豬食都不如,上個月有個人冒險去吃,從裏頭吃……吃出了……”


    “不要說了。”上官婉兒不必聽,也曉得這太監要說的是什麽,她禁不住犯惡心,低叱一句:“真是不曉事,不該說的你也說。”


    這太監一臉委屈的道:“方才是姐姐教奴婢說的。”


    上官婉兒不由氣悶,她歎口氣,道:“這一次真是苦也,陛下過問了如春酒樓,那酒樓……真是討厭。”她不耐煩地對跟前的太監揮揮手:“下去。”


    旋即,蹙著眉,用玉藕般的小臂撐住自己的下巴,滿是苦惱之色。


    她是陛下肚子裏的蛔蟲,陛下既然問起了如春酒樓,實則問的卻是皇太子李弘,那麽這件事可就不簡單了,無論如何,她也要去如春酒樓走一趟不可。


    “嗯,明日就去,去之前先填飽肚子。”


    ………………………………………………


    或許是此前的名聲太壞,重新開始數日,依舊還是沒有客人來。


    唯一一個客人,還是個吃白食的,鄧健這家夥對秦少遊的生意很關心,他自詡自己義薄雲天,也為秦少遊出了不少主意,比如他有數十個狐朋狗友,倒是很想跟著一起來打秋風。秦少遊嚇得肝顫,老半天發現自己雖然讀了許多書,可他娘的居然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這個不要臉的家夥,最後,他搖頭晃腦的道了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秦壽則是每日跟著秦少遊學做菜,反正沒有客人,一道道菜反複練習,也慢慢的有了些模樣,尤其是那肉末茄子,除了火候上還不太能掌握,還有茄子切得厚了一些之外,倒也勉強過得去。


    隻是這番練習,浪費了不少食材,秦少遊也不在乎,他不可能每日都親自下廚,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所以秦壽還要培養起來。


    今日風和日麗,太陽暖嗬嗬的,據說陽春三月時節,伊河那兒的文廟有廟會,很是熱鬧,如此一來,酒樓的生意更是冷清,秦少遊便倚著櫃台打著瞌睡,這樣的腐敗生活,實在教人討厭,不過……先睡一覺再說。


    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秦少遊耳尖,聽到了腳步聲。


    秦少遊激動了,雖然昨天,他曾拉了一個客商進來,還聲明給他八折優惠,邊上鄧健一臉橫肉,把一根棒子藏在袖子裏,偏偏又露出點尖角來,嚇得那客商不輕,戰戰兢兢的進了店門,點了兩樣小菜,菜還沒上,趁著秦少遊到了後廚大展身手的時候,溜了!這讓秦少遊很懊惱了一陣。


    現在這腳步聲便是如春酒樓的第二個客人,不……聽這腳步,客人不隻一個,而是很多很多。


    秦少遊忍不住熱淚盈眶,祖宗保佑啊,昨晚燒的高香顯靈啦,終於正兒八經的來客人了。


    不過他心裏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激動,不能表現出異色,別把人嚇跑了才好,要淡定,要從容,要舉重若輕,如春酒樓生意這樣‘好’,稀罕你一個客人麽?


    對,就是要有這樣的底氣,於是他立即抽出一本賬冊,賬冊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已經泛黃了,不過他一邊撚著賬簿,一邊拿著算盤劈裏啪啦的劃動,而後搖頭輕歎,自艾自怨:“昨日的流水,才堪堪四千錢,七十多個食客,才吃這一些,不過據說近來有廟會,不過也好,趁著這幾日生意清淡,好好歇一歇,等到廟會結束,高朋滿座,那可有的忙了。”


    “哎……生意這樣好,真是教人好生著急啊,明日再去雇個夥計才好。”


    他一副凝眉踟躇之態,風淡雲清,然後他不經意的抬眸,微微有些愕然。


    站在櫃台對麵的,是一個豔麗到了極點的女子,二八芳齡,穿著一件直領的綢緞裙子,很是好看。


    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可是從她的眼眸中,又難以尋覓到尋常這樣年齡女子相配的神韻。


    怎麽說呢,眼眸裏沒有天真,也沒有清澈,而是深不見底,幽邃的背後仿佛藏著許多的故事。


    站在女子身後的,是四五個護衛打扮的人,個個挎著刀,虎背熊腰,看似漫不經心,卻似乎隨時戒備,隻要稍有風吹草動,可以立即暴起。


    秦少遊笑了,為了這個笑容,他曾對著銅鏡練習了很久,顧客就是上帝,春天般的笑容是必須要有的。


    “客官,吃飯?”


    說話的時候,秦少遊的喉結禁不住在顫抖,一顆心要跳出來,天可憐見,若是這個女子的迴答是奴家看上了你,秦少遊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在憤怒之下掐死她。


    上官婉兒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這個人就是那個書呆子?還算彬彬有禮,隻是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過於炙熱。不,是無禮!


    可是她既然來了,便點點頭道:““嗯……吃飯。”


    秦少遊鬆了口氣,這短短的吃飯二字宛若天籟之音,秦少遊忙道:“客官,請!”


    他激動了,於是親自繞過了櫃台,選了最靠窗的窗戶,拿著雞毛撣子拍了拍,恭恭敬敬的請上官婉兒坐下。


    上官婉兒是何等人,秦少遊的殷勤顯得有些過份,她心裏冷笑:“或許,這個書呆子是將我當作顏如玉了,他的憨態倒是有些意思,可惜是個呆子啊。”


    上官婉兒在胡凳上坐下,幾個侍衛各自側立一邊。


    秦少遊興匆匆地拿了一個單子來,道:“客官,要吃些什麽,你看,這是菜單。”


    “菜單……”上官婉兒狐疑,接過菜單,便看到琳琅滿目的一個單子,寫著‘榮華富貴’‘五彩繽紛’之類的菜名。


    上官婉兒不由輕笑,似乎對這些別致的菜名有了些許的興趣,而且上頭的字,似乎也很別致,書法不錯,這是上官婉兒對字的評價。


    於是她抬頭,淺笑道:“你的書法欠缺了些,可是字體卻是別具一格,勤加練習,異日或許有大家風範。”


    秦少遊很憂傷,美女,我是廚子好麽,誇一個廚子是個好書法家,你認為這樣合適?


    秦少遊笑嗬嗬地道:“承蒙誇獎,實不敢當,小姐,該點菜了。”


    上官婉兒頓時想到了太監打探到的‘消息’,心裏一陣惡寒,頗有幾分被人逼著上刑場的意味,她於是淺笑道:“不知掌櫃高姓大名。”


    “秦少遊。”秦少遊已經不耐煩了。


    上官婉兒便笑道:“這名兒好。”


    秦少遊苦笑:“先點了菜……”


    上官婉兒:“看你這兒頗為素雅,名兒亦有深意,字又寫得好,你是哪裏人士,生辰是什麽,家裏有幾口人,想必你是讀過書的,讀的是什麽書……”


    秦少遊已經懷疑,唐朝的女人說話都這麽直接的嗎?眼前的這位大齡女青年,莫非是真的看上了自己?


    可是,能先吃了飯再來查家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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