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殷秀成換了新工作後,迴家的時間就十分規律了。部隊給他配了車,開車的還是原來的勤務員小秦。


    趙麗芳也徹底辦理了走讀手續,早上上課正好蹭著殷秀成的車到京大門口,下午放學有早有晚,殷秀成的時間也未必就一定準點,所以她就自己坐公交車迴家。晚上跟四個小孩在家裏一起學習。


    小秦一直跟著殷秀成從京城去到南方,這次還在戰鬥中立了三等功。戰爭結束後,殷秀成給他放了一個月的假讓他迴老家看望父母,這幾天剛迴來。


    殷秀成問小秦是否要到下麵做個班長,小秦卻堅持要繼續跟著他,於是他就正式成了殷秀成的警衛員。


    趙麗芳看見小秦的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現在這個頭發剃得露出頭皮、目光銳利、一身硬漢氣息的年輕人,和當初去接站的娃娃臉小兵,簡直是判若兩人。


    走讀之後,趙麗芳迴312的時間就很少了,也隻有通過何玲玲和曹曉燕的描述,才知道宿舍裏大家的各種動態。


    其中何玲玲和曹曉燕說的最多的,還是蔡敏。


    蔡敏和那個伊萬在連續通信一個月之後,終於開始約會了。五月裏,伊萬開著伏爾加小轎車,在宿舍樓下抱著一束鮮花等待蔡敏的一幕,讓京大女生熱議了好長一段時間。


    何玲玲說,蔡敏現在越來越自信越來越美麗。伊萬說,他就愛蔡敏小麥色的皮膚,濃黑的眉毛和烏亮的眼睛,仿佛有星辰在閃爍……何玲玲一邊說,一邊做著從胳膊上撥拉雞皮疙瘩的動作,逗得曹曉燕和趙麗芳都一起笑。


    現在基本上每到周末,伊萬就會來學校接蔡敏,兩個人出去看電影、聽音樂,有時候就是在街頭一起散步。到了晚上熄燈前,伊萬就會把她送迴宿舍,含情脈脈地看著她走進宿舍,直到蔡敏在窗前對他擺手,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曹曉燕也補充說,經常看見蔡敏在床上沉思,眼神悠遠,手裏拿著的就是伊萬送給她的一個天使雕像。看來蔡敏是真的要談對象了。


    雖然三個人不免會八卦一下這個對象的特殊之處,但是也就僅僅隻是八卦而已。蔡敏已經是成年人了,經曆了插隊和高考這樣的人生大事,難道還處理不好自己的感情生活嗎?


    六月份又到了,二年級最後的期末考試逼近,趙麗芳也把主要精力放在寫課程論文和複習備考上。


    學期一結束,趙麗芳就開始捋袖子——裝修她的四合院啦!


    趙麗芳負責設計繪圖,把自己想要的效果用最直觀的方法呈現出來,殷秀成負責找人幹活,他認識部隊裏的工事專業人員。這年頭,想要找專門設計師和裝修隊,還不太容易,部隊的至少水平和態度都值得信賴。


    宣紙上,筆尖洇出深深淺淺的灰藍磚牆,勾出沉穩的黑色瓦片,近處瓦片上的花紋都清晰可見。大門上的朱漆飛簷青磚鬥拱,配上中國紅大門、黃銅獸鼻門環,一個富有古典韻味的四合院外觀就出來了。


    影壁牆的造型,地麵水磨石的拚接圖案,月亮門內外的花圃,從門後探出一枝疏影的花樹,中國紅色的窗欞圖案,所有趙麗芳喜歡的細節,她都細細繪製在畫卷裏,希望能夠將它們一一重現,成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現在裝修很多都是自己打家具,趙麗芳就把自己想要的定製家具也畫了出來,比如衣帽間、大書房、各種中式風格的櫃子等等,又畫了一疊紙。


    除了這些外表的美化,不能忽視的還有那些看不見卻影響著生活體驗的地下工程。


    四合院的地下排水係統、供暖係統——目前暫時還不能接入政府提供的暖氣,趙麗芳想要采取古代地龍火牆熱炕的辦法,在冬天保證溫度,提高生活質量。還有廚房和廁所,更是要仔細規劃。


    四合院西北角有個夾道,趙麗芳想要把這裏改成男女廁所,沒有馬桶,但是可以使用衝水係統,保持衛生。


    這些專業的東西,趙麗芳不會畫,隻能用文字記述下來。


    等她把自己想要的內容都弄好,給殷秀成看的就是厚厚一疊。殷秀成笑著看了她一眼,用了快一個星期才把裝修要求寫完,可見她對這個四合院的愛重。明明一本書她也不過隻用一個月就完成了。


    趙麗芳畫畫的時候,他們一家人也都會在一邊圍觀,有時候還會提出各種自己的要求。因為趙麗芳自己已經畫了一個四合院的平麵圖,一家人也都已經劃分好了各自的房間,所以都能指著平麵圖比劃。開始的時候趙麗芳還認真聽,後來發現眾口難調,才把他們這些添亂的都給趕走了。


    殷秀成倒是沒有提什麽意見,他隻覺得一定要把那株西府海棠養好了。


    以前,殷秀成覺得趙麗芳像隻從山林中走出來的山貓、狐狸,是一個狡黠卻純真的小妖精。可是現在,殷秀成越來越覺得自己媳婦兒如果真是精怪的話,恐怕應該是一種花樹,沉靜而明豔,嬌嫩卻柔韌。


    也許這株明明已經瀕死卻又重新綻放生機的海棠,就是媳婦兒的同類呢?同樣遭遇的,不還有南和縣城院子裏那棵石榴樹嗎?


    雖然看見過趙麗芳畫這些效果圖,但是那時候看的都是不完整的,現在展開畫紙,看見正麵、側麵、總體外觀、各處細節的圖,殷秀成還是忍不住讚歎。要是真的能裝修成這個效果,那簡直跟住在桃源仙境差不多了。


    第二天,殷秀成就請了那兩位戰友來家裏吃飯,請他們幫忙找人拉起隊伍裝修。


    這兩位是當初殷秀成在部隊裏認識的,不過年齡都比殷秀成大,軍銜職務卻低,如今已經是麵臨轉業的關頭。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誇讚趙麗芳這圖畫的漂亮。但是喝著喝著,就開始歎氣,擔心自己的未來。


    按照他們的情況,轉業一般就是去國企當幹部。幹部說起來不錯,但是對他們這些當了一輩子兵的人來說,天花板就太低了,基本上也就升不了幾級,等於養老。


    現在京城出去插隊的知青基本上都迴來了,工作崗位少,等著幹活的人多,大街上蹬三輪車的、扛活的、修自行車的、賣小吃的……各種行業都有人做,人家還想去國企端鐵飯碗呢。可是他們心裏卻總覺得若有所失,這大概就是部隊的魅力吧。


    這兩位人都踏實能幹,接了活之後,帶了幾個手下當大師傅,然後再去外麵拉隊伍當小工。正如他們所說,街邊上等著找活的年輕人多的是,一聲吆喝跟著走,到院子裏篩沙和泥挖土砌牆,不少手藝還真不錯。


    趙麗芳特意請了兩位邊上的大媽,專門給施工隊做飯,自己也每天都去轉轉,看著院子一天天變化,心裏的滿足感也在一天天增長。


    眼看著裝修進入了尾聲,時間也就進入了八月。四合院和她的效果圖越來越像,就連兩位老京城大媽,都不止一次地誇讚這院子裝得有腔調,住得一定也舒服。


    “隔壁那邊剛搬來的兩口子,還專門來請你們的施工隊,想讓他們做完了去給他們裝修呢。”做飯的大媽跟趙麗芳聊天。


    趙麗芳站在正遠門口端詳著遠景,隨口搭話:“他們也是剛買的院子?”


    “不是,那是老喬家的房子,現在平反了發迴來了。”大媽都是周圍的住戶,對附近熟得很,“老喬家閨女,年輕時候長得也跟你這麽漂亮,找了個對象,又高又白又瘦,斯斯文文的,俊得很。”


    另一個大媽接口:“那對象就是家裏成分太高,運動一開始就被打倒,老喬家閨女沒辦法,跟他劃清界限,一個人帶著女兒苦巴巴地過了這麽多年,現在總算是熬過來了。”


    “是啊,帽子也摘了,房子也發迴來了,兩個人也複婚了,以後這日子怎麽都好過些。”


    趙麗芳聽著兩個大媽聊起了這位喬家閨女的人生起伏,抒發著各自的人生感慨,突然就看見一個大媽起身往大門口走去:“小嫻啊!”趙麗芳深感敬佩,這種隔著門這麽遠都能聽見胡同裏動靜的本事,一定需要特殊的天賦才能練成。她覺得世界著名第五大情報組織朝陽群眾,肯定全都是這種特異功能人士。


    趙麗芳好奇地走出門,想看看在這兩位大媽嘴裏年輕時候很漂亮、有一種和趙麗芳一樣的知識分子氣息的喬家閨女,到底是什麽樣子。


    果然,就在隔壁鄰居家門口,大媽正在和一男一女說話,說著說著還轉過身來,對著趙麗芳的方向指了指。


    趙麗芳看著大媽把這對鄰居夫妻帶了過來,也走下台階,站直了身體,露出了有禮貌的笑容。


    兩位大媽剛才的話沒有誇大,這對夫妻看起來已經年近半百,鬢邊也都能看見縷縷白發,但還是能看出他們年輕時都是容貌出眾的。


    男人戴著黑框眼鏡,白瘦斯文,穿著中山裝,一身書卷氣;女人雖然眼角有了魚尾紋,但是五官精致,神情溫柔,一看就是受過教育讀過書的女子。


    “冒昧打擾了。我叫喬思嫻,咱們以後就是鄰居了。”女人先跟趙麗芳打招唿。


    趙麗芳也很客氣地介紹自己:“我叫趙麗芳,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寒暄了幾句之後,喬思嫻就切入了正題:“我們前幾天經過,看見你家院牆大門都裝修得很漂亮,所以就冒昧入內,看見整個院子格局細節都很完美,所以很想請你家施工隊結束之後,也能幫我們裝修一下。”


    “不過,那兩位隊長說,這些設計都是出自你自己的手筆,他們不能做主。”


    喬思嫻也沒想到,這樣古典有韻味的設計,竟然是出自這麽一個年輕姑娘的手。她的愛人是專業畫家,可是在設計方麵卻遠不及一個小姑娘有想法有格調。


    “所以我想來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幫我們也設計一下?我們可以支付相關設計費用。”


    聽了喬思嫻的話,趙麗芳有點想笑,她難道還有設計師的天賦?笑歸笑,趙麗芳知道,這隻是一種錯覺。她哪裏會設計,她不過是把自己見過的那些四合院圖片中印象深刻的,結合這個小院子的具體情況畫了個效果圖而已,看起來唬人,其實她本人根本沒有這種水平。


    “很抱歉,我隻是隨便亂畫,完全不是專業設計師,所以接不了這種委托。”趙麗芳坦率承認,“如果你們覺得有什麽地方好看,也可以讓他們幫你做,這些設計也不是我的專利。”


    喬思嫻先是有點驚訝,然後就欣喜地笑了:“老韓,你快來看看。”她也想把家裏裝修得漂漂亮亮的,這些年,他們一家四口分別在三個地方,見一麵都難得很。現在總算是苦盡甘來,以後就能夠一家人團團圓圓,當然要把他們的家所有細節都做得美美的。


    一直站在喬思嫻身邊不太說話的男人對著趙麗芳感謝地點頭:“謝謝你了小趙同誌。”


    趙麗芳跟他們客氣了幾句,讓他們自己看,就拿著包離開了四合院。她和編輯約好了,今天去出版社拿樣書,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訂正修改的地方。


    剛走到胡同口,就看見韓軒陽騎著一輛二八永久拐了進來。


    咦,兩個人都有點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對方。


    韓軒陽一隻腳撐在地上:“趙麗芳?你怎麽在這兒?是來找我的嗎?”


    趙麗芳笑出了聲:“我還想問你為什麽在這兒呢。”別的不說,她怎麽會知道能在這裏找到韓軒陽?這問題問的!


    韓軒陽背後車座上跳下來一個年輕姑娘,二十來歲的樣子,眉眼之間和韓軒陽長得有幾分相似。那種輪廓分明的長相,在韓軒陽這種男人的臉上看起來十分英俊,但是在一個女孩子臉上,就顯得很有幾分冷傲。


    趙麗芳立刻就想到了這是誰。


    這是韓軒陽的妹妹喬冰月,在原著裏出現過,屬性是外表高冷內心靦腆。當初大運動來的時候,韓軒陽的媽媽和爸爸離婚了,想把兩個孩子都帶走,效仿管秀容的做法,給他們改姓保全他們。但是韓軒陽不同意,仍舊留在韓家,而他的妹妹就跟著媽媽改了姓——哦,趙麗芳恍然大悟,剛才那對夫妻!


    喬冰月把手插進了韓軒陽的臂彎,靜靜地看著趙麗芳。如果是別人,可能會覺得喬冰月這是在挑釁或者是不友善,但是趙麗芳卻知道,她隻是不太敢和陌生人說話。


    趙麗芳對她笑了笑,喬冰月的眼睫毛慢慢眨了眨,臉頰竟然飛起了兩朵紅雲,不敢再看趙麗芳。


    真是可愛啊!有點捏捏臉的想法!趙麗芳在心裏叫了一聲,臉上卻是一派溫和:“我們以後可能要做鄰居啦。”她對韓軒陽兄妹擺了擺手,“我還有事,迴頭再聊。”


    看著趙麗芳的裙角消失在胡同口,韓軒陽下了自行車,喬冰月也放開了哥哥的手臂,低聲說:“她不吃醋。”


    韓軒陽看了妹妹一眼。


    “所以,她沒有喜歡哥哥。”


    韓軒陽彈了她額頭一下:“你的小腦袋瓜裏都在想什麽?”怎麽妹妹也受了媽媽的影響,見到他身邊有個適齡女性,就開始往這個方向考慮?


    趙麗芳坐著公交車到了出版社,在編輯的辦公桌上,看見了堆在一起的樣書。


    第一眼看見封麵,趙麗芳就很喜歡。


    封麵上半部分是一麵青灰色的磚牆,黑色的瓦片如波浪起伏,彰顯出一種沉重的氣氛。花瓣和花苞交織的海棠樹枝,從牆頭上探出來,又透出了一縷春天的氣息。


    地麵上和空中,零落數片花瓣。花瓣中間,就是經過變形的豎排藝術字體:海棠樹下的重逢。旁邊的小字寫著趙麗芳的名字。


    趙麗芳坐在座位上,把還散發著墨香的樣本書讀了一遍,對於紙張印刷都很滿意。


    暑假期間,《海棠樹下的重逢》就在各大新華書店上架了,趙麗芳去看了,新華書店還貼了海報:知名女作家趙麗芳全新力作!跨越三十年的你我,能否在年少時的海棠樹下,再次相逢?


    趙麗芳莫名覺得有點羞恥,又有點興奮,是怎麽迴事?


    殷秀成可隻有興奮。趙麗芳帶迴家的幾本樣書,根本不夠他用的,他親自去書店買了三十本,迴去送人。


    “就連一號首長桌子上,都擺了一本!”殷秀成迴家向媳婦兒邀功,“迴頭首長看了,隻要評價一句‘不錯,趙麗芳同誌寫得不錯’,你就……”他舉起大拇指向趙麗芳示意。


    他知道趙麗芳努力寫作的初衷是什麽,當初就是為了提高自己的聲望和影響力,讓管嘉林之流不敢對她下手。那,還有比一號首長誇讚更有效的嗎?殷秀成可是把整本書都看完了,覺得趙麗芳這個故事既切合時代,又富有真情,藝術水準和主題思想,都屬於佳作。一號首長肯定會喜歡的!


    果然,一號首長真的點名表揚了趙麗芳的《海棠樹下的重逢》。


    《海棠樹下的重逢》原本就在新華書店新書中是暢銷第一,被一號首長讚揚之後,各大行政部門、機關企業都紛紛去訂購,銷量直接飆升。短短一個月,這本書就超過了之前的所有書籍,成了今年銷售榜上的頭名。


    出版社緊急加印,趙麗芳的稿酬也再次提高。


    報紙和文學評論期刊上,也開始出現評價討論《海棠樹下的重逢》的論文。趙麗芳的名字,突然就用這種方式響徹了大江南北,人們提起趙麗芳的時候,稱唿從“知名女作家”變成了“著名女作家”。


    九月開學前,作協開會的時候,趙麗芳碰見了方黛華。方黛華看著她的眼神十分無奈:“趙麗芳,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麽追得上啊?”


    方黛華加入京城作協的時間比趙麗芳早得多,她還在中學的時候就開始寫詩,出版過詩集。還沒上大學,就已經加入了作協。趙麗芳開會的時候,方黛華總是會和她坐在一起,仿佛想用這種方式找出趙麗芳寫出優秀作品的秘密。


    次數多了,趙麗芳跟方黛華也就熟悉起來了。方黛華外表是個禦姐,性格也和外表差不多,幹練直爽,並不讓人討厭。


    “你追我幹什麽?”趙麗芳跟她開玩笑,“我可是已經結婚的人了,你好歹找個未婚男人去追啊。”


    方黛華卻沉下了臉:“男人!哼!”


    趙麗芳看著她,方黛華也不瞞她:“男人根本靠不住!”


    “你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啊。”趙麗芳慢悠悠地說。


    開完會,兩個人一起走出會場,方黛華才告訴趙麗芳,易楊竟然又迴來追求簡珍了!他說自己當時隻是一時糊塗,犯了很多男人會犯的錯,但是他已經知道錯了,願意悔改,繼續兩人的婚約,請求簡珍原諒。


    “當初嫌棄簡珍幼稚,說童檬聰明機靈,能撐得起大場麵,是個商業天才,比簡珍更適合他們易家。現在迴來了,就說簡珍單純善良,童檬心機深沉,一顆心隻想著錢錢錢,根本沒有真情,可以做夥伴,不能做夫妻。”


    方黛華冷笑:“我就問他,何不東家食西家宿!”


    什麽好事都想要,什麽委屈都不願意,他怎麽想的這麽美呢?


    因為趙麗芳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所以方黛華也就沒有瞞著她。


    趙麗芳心裏驚訝,童檬是女主啊,居然會被易楊拋棄?不過按照方黛華所說的話,這個易楊真的不像是女主的真命天子,太渣了啊。


    “那簡珍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直接一盆水從樓上倒下去,把在樓下深情痛悔的易楊澆了個透。”倒是簡珍的父母,平時看起來倒是挺喜歡簡珍的,這會兒卻在勸簡珍慎重考慮,說浪子迴頭金不換,在外麵玩夠了的男人,其實比那些什麽都沒見過的單純男人更可靠。因為他已經不會再被外麵的花花草草再吸引了……


    趙麗芳對這個理論表示,槽多無口。感情這種東西太複雜了,沒有什麽固定不變的真理,隻能說是看人。


    “易楊他們不是去鵬城了嗎?”趙麗芳想起了何玲玲的情報,“據說童檬請了很長時間的假?”


    方黛華還真的知道:“是啊。易楊說,他們在鵬城因為投資發生了矛盾,結果童檬一意孤行,他怎麽勸都不聽。一個女人,把做生意掙錢看得比對象還重要,瘋了一樣,不計黑白地在那裏計算,這樣的女人他不敢要。”


    趙麗芳嗬了一聲。


    方黛華聽出了她語氣裏的輕蔑,也跟著笑了起來:“你看,有些男人,嘴裏說是欣賞女人的能力和才華,但是一旦發現自己控製不了這個女人的時候,就會覺得這個女人太瘋狂,太物質,不配做他的賢妻良母。”


    “因為他自己是個弱者。”趙麗芳簡單評價了一句。


    方黛華伸出手臂挽住了趙麗芳:“趙麗芳,你說,我怎麽這麽喜歡你呢?你要是個男人,或者我要是個男人就好了。”


    趙麗芳做了一個惡心的表情,把她推到了一邊。


    四合院終於完工了,殷秀成和趙麗芳一起過去,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慶祝完工。


    那兩位隊長請殷秀成夫妻吃飯,很感謝趙麗芳允許他們使用趙麗芳這次的設計,隔壁的院子裏就有一些細節是借鑒她家的。


    “我們打算迴頭拉個裝修隊,專門幹這個。”大概是已經想了好久,兩位隊長滿臉興奮,“現在政策放開了,老百姓手裏有錢了,都想改善住房。想要弄得好點,就得找專業的裝修隊。咱們哥兩個就準備吃這碗飯了。”


    趙麗芳的設計,不僅僅是外觀,還包括家具新穎的樣式和功能以及很多別人想不到的小細節,他們都知道,這其實是很抓人的,對他們的業務會有很大幫助。所以這兩位堅決不肯接受殷秀成給他們的尾款,還說以後如果有什麽維修的,不管多少年,隻要一句話他們就來,永遠免費。


    雖然裝修好了,但是一家人卻沒有搬過來住。因為三個孩子都在軍區大院上學,還是住在原來的房子裏比較方便。而且軍區大院更加安全,老人孩子住在裏麵更放心。


    所以這裏就成了殷秀成和趙麗芳夫妻約會的好去處。每周總有一兩天,殷秀成的車會停在學校門口,把趙麗芳拉到四合院裏,兩個人關上院門,享受著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空間。


    和他們隻有一牆之隔的院子裏,韓軒陽和童檬也在月下對坐。童檬泣不成聲,韓軒陽沉默良久,終於掏出手帕遞給她,讓她擦幹眼淚。


    “韓大哥,我錯了。”童檬想起他們在前山村的默契和感情,現在迴頭看看,是多麽純真可貴。可是他們兩個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她以為易楊是那個最適合她的人,她把後背托給易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事業之中。誰知道一迴頭,易楊已經丟下了她,自己走了!


    這樣的事情,韓軒陽就從來不會做。韓軒陽是可靠的,他仿佛就永遠站在那裏,隻要她迴頭,他永遠都在。


    童檬仰起頭,看著韓軒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韓軒陽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容:“檬檬,我已經累了。”童檬考入京大之後,韓軒陽就麵臨著許多競爭者,他覺得那些時間裏,他就像是一個提著刀的騎士,披荊斬棘保護著自己的公主。然而,公主忘記了他們的約定,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看也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在原地站了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他既然邁步離開,就不會重新迴到原地。


    童檬頹然坐倒,淚如雨下。


    隔壁房間裏,趙麗芳和殷秀成已經相擁而眠。


    殷秀成發現自己坐在一個辦公室裏,有人把一個檔案袋推到了他的麵前:“殷秀成同誌,你為祖國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我代表組織向你表示感謝。不過,我想你需要先看看你們家的近況。”


    殷秀成嘴角勾了起來,露出一個笑容。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剛剛從那邊活著迴來,在醫院養了三個多月出院後發生的一幕。


    在他住院休養期間,組織一邊審查著他在敵占區的情況,一邊派人去他的家鄉進行調查,從後山村、紅旗鄉眾多黨員和社員口中,盡量詳細地把他家人的一切都記錄下來,讓他心裏有數。


    當時他就是從這份檔案袋裏,第一次看見了小妻子的種種行為。那些完全不符合他對妻子期待的行為,讓他印象深刻,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管嘉林或者敵特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采用某種手段給他換了個妻子,好潛伏在他的身邊,達到某種目的。


    但是事實真相卻是誰也無法想象的。


    殷秀成想到這裏,臉上已經露出了無法抑製的笑容。他打開了檔案袋,把最上方的紅色長條公文稿紙拿了過來,隻是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他把稿紙翻過來覆過去看了一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然後冷著臉把下方所有文檔飛快地翻了一遍,臉上像是黑雲壓城一樣,再也維持不住素來的笑容。


    對麵被他用銳利目光盯著的軍官歎了口氣,完全不介意他這樣的反應。


    殷秀成在敵占區險死還生,在最不利的條件下依然超額完成了任務,是我軍特殊戰線最優秀的尖刀。但是他的家庭,卻在這幾年中發生了一連串的不幸!妻子改嫁,孩子出事,老人去世,就算是再堅強的戰士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啊。


    這個時侯,能夠說出口的安慰都太過輕飄,軍官隻能低頭表示默哀。


    殷秀成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強忍著沒有把檔案袋丟在對方臉上。這是什麽狗屁情況,他是在做夢吧?媳婦兒根本沒有改嫁!剛才還在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親親熱熱地說話呢!爹娘的身體也好得很,怎麽可能一個去世一個臥床不起!還有三個孩子都健康聰明乖巧懂事,怎麽可能出那麽可怕的意外!


    都是胡編亂造!這是想幹什麽?


    殷秀成用力搖了搖頭,沒有把自己心中的矛盾和不解說出口,而是拿著檔案袋冷著臉走了出去。


    他要迴家去把情況弄清楚。


    在走廊上,殷秀成遇到了聽說自己出院後趕來的戰友們,袁英俊、崔立軍、段海平……都是當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們聽說潘盛犧牲後,都沉沉歎息,但是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意外,做他們這一行的,比部隊其他部門更危險。


    隻有段海平在沒人的時候,偷偷跟殷秀成說,那位管少,曾經想要收買他,讓他找機會弄死殷秀成。據他觀察,還有幾個人也被管少找過,讓殷秀成小心點,別放鬆警惕。


    段海平是一個軍醫,當初在戰場上被殷秀成救過命。殷秀成背後那道幾乎把脊背劈成兩半的傷痕,就是為了救他落下的。


    殷秀成目光沉沉,潘盛在他墜入河中時,用嘴型給他說的三個字,就是“管嘉林”。管嘉林是非要他死不可,那麽對不起,他也隻能讓管嘉林去死了。


    這些都是真的發生過的,和殷秀成的記憶一模一樣……殷秀成蹙起眉頭,看著周圍的一切,如果這是一個夢,當他意識到這是夢的時候,不就應該醒過來了嗎?為什麽他還在這裏,周圍的一切還在繼續?


    既然如此,他就看看是誰在搗鬼,又想達到什麽目的吧!


    殷秀成想了想,按照自己的性格,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把一切調查清楚,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所以他去找了徐長輝,把管嘉林收買潘盛暗算自己的事情,和自己家裏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徐長輝幫他做了彈道鑒定,保留了鑒定報告。但是徐長輝不建議他現在跟管嘉林對上,這個時侯的管嘉林正是囂張跋扈的時候,而殷秀成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中下層軍官,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潘盛被收買暗算他的事情完全沒有證據,完全不能指控管嘉林。


    徐長輝說現在風頭不太好,他正好也想躲一躲。正好部隊剛剛截獲了敵方喚醒烏鴉的電文,是針對即將在南和縣修建的五六二電廠的,所以他建議殷秀成申請完成這個任務,以轉業的名義調迴南和縣城,而他以配合殷秀成的工作為名也調過去。既能弄清楚殷家事情的真相,也能名正言順躲出去。


    殷秀成一同意,眼前的場景就發生了變化,他已經從部隊到了南和縣公安局。


    他來到南和縣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著公安局那輛三輪摩托車,從鄉間道路上飛馳而過,穿過前山村,穿過後山村村中的道路,在社員們震驚的目光中,停在了自己家門口。


    陳舊的木頭門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痕跡,殷秀成一時間竟然不敢推開它。他側耳傾聽,院子裏死一般的沉寂,根本沒有她那悅耳清脆的聲音,也沒有孩子們快樂的笑聲。


    社員們已經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殷秀成怎麽迴事,他不是犧牲了嗎,怎麽又好好地迴來了?也有人推開院門,大聲喊著讓殷秀成的娘起來,殷秀成迴來了。


    院子裏一派蕭索淩亂,一個髒兮兮黑瘦瘦的小男孩坐在堂屋門墩上,低著頭抓著自己的手指擺弄著,仿佛整個世界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殷秀成的眼睛一下子就酸澀起來,這怎麽可能是他那個調皮機靈的兒子小虎!小虎,小虎一直是活潑開朗的,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快步搶上前去,剛想要伸手抱起小虎,就看見小虎站起身來,一瘸一瘸地走進了堂屋,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仍舊不看他一眼,也不說一個字。


    堂屋裏間傳來沉悶的咳嗽聲,一個瘦骨伶仃的老太太弓著背從裏麵走了出來,而他熟悉的父親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殷秀成再也無法忍受,他跪在地上痛哭失聲。怎麽會是這樣!檔案袋裏的記錄已經令人心痛,但是當親眼看見這一切的時候,他的感覺又怎麽是“心痛”這兩個字能夠形容!


    這是怎麽迴事!他的媳婦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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