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元年五月十八日,出羽國置賜郡洲島城。


    “聽好了諸位!就算戰死也要堅守下去!在此頂住,哪怕是拚到最後一兵一卒,也不能讓敵軍通往越後和會津!”長尾顯長對著空地上站著的上杉家武士們喊道。


    “陶大人等一定會派遣援軍而來的!請諸位務必忍耐到那一刻!”長尾顯長一旁的長尾伊勢守補充道。


    從這一天開始,洲島城自從被最上軍團團包圍後就遭到了晝夜不停的猛烈進攻。城代長尾顯長將最上義光送入城內的勸降信撕毀,並且準備和洲島城共存亡。


    不過,守城的十三名武將沒有一人見利忘義。眾人皆知最上家朝令夕改和像牆頭草一樣的行為。他們可不希望接受他們的利誘變節,最終不僅沒有得到封賞,反而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援軍一定會到來的!”


    洲島城的城兵們每天都在仰望矗立在米澤城邊的吾妻山群峰,一心堅信著援軍一定會到來。


    守城的長尾顯長給身在越後的長子太郎留下了這樣的一封家:


    “洲島城遭受敵軍輪番圍攻,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為父與島山周防守、神藤出羽守二位大人在出城迎擊敵軍時負傷,此時正在一間帳幕中休養。所幸其餘諸位大人都安然無恙。你密切、你弟弟次郎,還有藤六郎,他們都還好吧?在沒有看到次郎成為武士之前,我怎麽也不想帶著遺憾而死去啊!不過,就算為父身死,還有你挑起家中的擔子,我也可以放心了。但是,我還是很想活著迴來,迴到越後,我們全家又可以歡笑著在一起,就算領地不大、家臣不多,為父也毫不介意。”——永祿元年五月二十二日長尾掃部顯長


    雖然已經有了死的準備,然而因思念著家人,心底的角落裏仍然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長尾顯長所寫的這般家,真讓人看了揪心不已。


    就在長尾顯長將這封家交給一名可靠的武士偷偷出城後,洲島城的戰況不斷的惡化著。


    在最上軍的猛攻之下,洲島城的二之丸陷落了,唯獨本丸還在苦苦的支撐著。然而在本丸的壕溝之外,最上軍的旗幟林立,獵獵翻飛。在守城將士的眼裏,拿下聳立於熙熙攘攘的敵軍身後的山脈連峰,宛如指向黃泉路上的路標一樣,凝重而又淒美。


    洲島城對於上杉家來說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洲島城和米澤城兩地的距離僅僅四裏,也就是說半天內就能從洲島城到達米澤城。一旦洲島城失守,那麽其後方的米澤城也就無險可守了。米澤城守將河田長親將守備城池的任務暫時交給了他的叔父河田重親(河田泰親)與其子河田政親。


    河田長親自己的板穀領則是交給了其父河田元親守備。其弟則是河田忠親(之後的下條忠親)守備米澤城西麵新築的館山城。這座館山城與其稱之為城池還不如說是米澤城西麵的一座出丸。而且並沒有城下町和相關的設施。河田長親本人則是親自帶著十騎前去會津。


    就在最上軍在晝夜不分的猛攻洲島城的同時,將毛利高廣刺殺的幕後主使蘆名氏方也在居城川口城迎來了自己的末路。


    在陶晴賢、宇佐美定勝、傑山雲勝、穴澤俊恆(穴澤信德)等人的圍攻一個月後,川口城的三之丸、二之丸先後被攻破。其本丸也是搖搖欲墜。


    “父親大人,看來我還是無法保住會津黑川蘆名家的家名,早知如此就不應該為上杉家效力。”蘆名氏方說完就抱著悔恨的心情在大廣間內切腹,其家臣鬼木門助、慶德盛勝、慶德新左衛門、須田光胤等還有小姓二十幾人皆在其後自盡。就這樣會津名門蘆名氏在永祿元年五月十六日就正式退出了戰國的舞台。


    蘆名家滅亡的衝擊,進一步的加快了曆史的進程。這樣上杉軍就能從會津剪除後患後將援兵源源不斷的送往出羽置賜郡的前線。其中,對於失去蘆名氏方這個‘防波堤’的長尾景房,正在被逐步編織包圍網。而且宇佐美定勝也被陶晴賢派遣到越後蒲原郡和會津交界的津川城一帶。


    僅僅數月不到,上杉家就成為了周圍的大名、豪族攻擊的對象。簡直和春秋戰國時期‘合縱連橫’的局勢一般。


    如今的上杉家就像那時候的秦國一樣,勢力擴張太快而遭到周圍諸國的群起而攻之。而朝定正在努力改變這一局勢。能快速打開突破口的隻有占據濃尾二國的織田家。這也就是朝定為什麽會將廣澤忠信派往岐埠城的原因。


    廣澤忠信等人組成的使團起碼需要半個月才能迴到關東,上杉家還需要在這段時間內將目前的劣勢扳迴。


    洲島城的守軍一麵望眼欲穿的等待著陶晴賢等人的援軍來援,一麵則是繼續抵擋著最上軍的攻擊。


    河田長親也在五月二十五日將援軍五千帶到了洲島城南的窪田城。這裏距離洲島城僅二裏。


    二之丸已經周邊的出丸皆被攻陷,僅剩本丸的洲島城,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無助,眼看就要被卷入敵軍的漩渦之中,被吞噬殆盡。


    “麵對上萬的敵軍,城內守軍竟然能夠堅持到現在這個地步!”河田政親在箭櫓上眺望著洲島城方向,不禁熱淚盈眶。


    “這就是越後武士和會津武士的意誌啊!和之前被輕易擊敗的會津蘆名家武士有著天壤之別呢。”河田長親在河田政親一旁低聲喃喃。


    時值梅雨季節。自從上杉軍在窪田布陣以來,接連陰雨不斷。


    冷雨如霧,山上的赤鬆、梄樹的樹幹,以及建於城內外各處的陣屋屋簷,都被浸濡得閃閃發亮。


    五千上杉軍餘一萬最上軍各自為營,雙方都非常默契的按兵不動,隻是靜靜的對望,虎視眈眈。


    並且,最上軍在包圍洲島城的同時,為了防備南麵的窪田城的上杉軍。最上義光還特地匆匆忙忙的修起了陣砦。


    出浦守清屬下的忍者如此記載道:


    ——為防備此方(窪田城)而急築陣砦,掘堀壑,起矮牆,為柵木,以至搭望樓······


    隨後,來自會津和米澤的諸將就都在窪田城的大廣間內召開了軍議。此次來援的會津眾有毛利景廣、毛利高定、毛利高政、穴澤俊恆、富田氏實(原蘆名家臣)、矢田野義正(原二階堂家臣)等六人,米澤城守將中的河田重親、河田政親。


    “諸位,接下來我等就要撤軍離開。”河田長親坐在主位上糾結了一會兒算是說出了這句話。


    “什麽?!”毛利景廣第一個跳了起來,“我等從本領趕來不說,一槍未發就撤離此地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毛利殿稍安勿躁。兄長想說這是陶尾張守的策略。”河田長親一旁的河田政親為河田長親解釋道。


    “尾張守殿的意思是什麽?難不成讓我等看著洲島城內還剩下的不到兩千的守軍全滅?”矢田野義正算是第一次參加上杉家的軍議。他作為新參眾而加入上杉家,二階堂家正式被改易除名。


    “既然主上的名代尾張守殿都這麽說了,那麽我等就不要有什麽異議了,照做就是。”毛利高政倒是不反對,他和毛利高定二人作為毛利景廣的後見人可是能決定來援的援軍中兩千軍勢的主導。


    “安芸守······”河田長親一看北條高政都為他說話了,都有些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這次上杉軍五千為何到了距離洲島城二裏就停下?其實陶晴賢已經和傑山雲勝、陶長房等人率領六千上杉軍經豬苗代湖轉道前往磐城地區。而河田長親等人的任務就是佯裝前去救援洲島城,之後立即不留聲色的撤退並且和陶晴賢等人的本隊合流。合流後的上杉軍將達到一萬一千,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伊達晴宗的本隊。


    作為一軍之將的河田長親在撤退的前夜不帶隨從,獨自一人前往洲島城。


    二之丸陷落後,隻剩下本丸的城砦,在朦朧的月光下默然矗立。城砦周圍的敵軍戒備森嚴。


    河田長親藏身於暗處,隻見頭戴陣笠、手持長槍的最上軍足輕如黑色剪影一般來迴巡視著。他隻好暫時躲在一顆巨大的赤鬆後麵等待著時機。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洲島城外忽然傳來了鐵炮聲。一發、兩發、三發的突然連擊,將原本寂靜的夜空撕裂。


    突如其來的鐵炮聲使得守備在二之丸外的最上軍足輕們陷入一片混亂。手持長槍的足輕們紛紛朝著側門、大手門方向奔去,撕下叫喊聲此起彼伏:


    “上杉軍夜襲了!”


    河田長親眼見時機已到,從鬆樹後麵立即起身飛奔著,穿過了敵軍重圍的間隙,躍入了二之丸外的壕溝水(護城河)中,悄悄地朝著城內遊去。


    河田長親在渡過了外圍的壕溝後,穿過了二之丸,再躍入本丸內側的壕溝內。


    由於最上軍的注意力都被鐵炮聲吸引,河田長親並沒有受到任何的阻力,他就很快順利的來到了洲島城本丸內。


    本來已經陷入了絕望深淵的洲島城將士們在看到河田長親拚死潛入城內時,無不感動的熱淚盈眶。


    “果然尾張守殿沒有拋棄我等啊!”


    “河田大人親自前來,真是······”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河田長親在換下了已經濕透的衣物後,在本丸大廣間裏與長尾顯長、長尾伊勢守、長尾傳右衛門、島山周防守、神藤出羽守、岡本持村、杉原右近、磯辺頼母、池上多門、岩鬆多蔵、長穀川伴蔵、上原忠太、島影源蔵等十三名守將相對而坐。


    經過了八天八夜艱苦卓絕的守城,武將們無不神色疲憊。他們雙頰凹陷、憔悴不堪的麵容上,唯有黃濁的雙眸還在閃著輝光。顯而易見,他們至少憑借著一股堅韌不拔的精神,加上對主君和名代的信賴,他們才能撐到現在。


    洲島城的守軍沒有一杆鐵炮,在缺少箭矢、守城器械的情況下與上萬敵軍作戰到現在已是不易。


    “河田大人,什麽時候向敵軍發起總攻?是明天還是後天?······我們盼著這一天很久了。”長尾顯長急切的詢問道。


    “我就說嘛,尾張守殿是不會拋棄我等的。如此一來,我等就能衝出去背水一戰。看到我軍真正的實力後,最上軍的那幫家夥一定會抱頭鼠竄的!”島山周防守不顧自己的左手掛在脖子上還起身說道。


    “是啊!”


    “不錯!”


    在座的武將們紛紛應和,振奮不已。


    “諸位,請稍安勿躁。在下此次前來是為了告知諸位,這兩天內五千援軍就會撤離。”河田長親雖然不忍心給眾人潑冷水,但是還是說了出來。


    “什麽?!”諸將臉上頓時變色。


    “您剛才說什麽?!”長尾顯長看著河田長親,一臉的難以置信。


    眾人皆不相信河田長親說的話,簡直他們守城的付出是白白浪費一般!


    不論河田長親之後怎麽陳述利害關係,說服諸將。但是,守城的十三將任然沒有答應。他們都不想放棄這座城池,再後退就是米澤城了,米澤城要是繼續退,那就是會津了!一旦出羽置賜郡全郡失守,那麽最上軍就可以伺機進入越後或者會津,這都是諸將不願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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