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哪裏來的消息?當真麽?”衛瑜揪住賢妃的衣擺,緊張地問道。


    賢妃不料她的反應竟然這麽大,拍拍她的手安慰到:“不過是聽禦前伺候的人傳了一點風聲,不必憂心,你若是如此討厭那個顧嘉清,陛下也不一定要你嫁給他。”


    真是如此嗎?衛瑜很難說服自己。


    鎮北將軍府手握四十萬雍軍,又舉家鎮守西北,多年不與京中聯係,就如同身側有猛虎伏酣,實在很難叫人不心存忌憚。


    更何況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顧嘉清本質上雖是個瘋子,但明麵上確實裝得一副光風霽月,文武雙全的如意郎君模樣,上輩子就不知道有多少名門閨女對他芳心暗許,配她確實不算高攀。


    若是她是父皇,也很難不心動。


    如今雖說隻是傳出一點風聲,但父皇既然有了這個想法,她就不能坐以待斃。


    “不行,得趕緊想個法子,打消父皇的念頭!”衛瑜煞白著臉色,皺眉道。


    “這……”賢妃這迴是真的有些不懂了,“這顧將軍雖說是個武將,但聽說也生得十分玉樹臨風,你為何如此厭惡他?”


    她本以為衛瑜與項斯遠兩情相悅才過來稍加提醒,沒想到她既然不是已經擇定了項斯遠,又為何的對顧嘉清如此厭惡。


    古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的親事雖說挑選的自由大一些,但畢竟自由也是有限,隻要對方家世門第,才學樣貌都能配得上,婚前連麵都沒見過的也大有人在。


    所有人都是這麽過來的,賢妃實在不是十分理解衛瑜的抗拒。


    為何如此厭惡顧嘉清?


    衛瑜閉了閉眼,腦中劃過數不盡的唿吸相纏的夜晚,腳腕上製作精良的黃金鎖鏈,方寸大小的院子中四角四方的天,一次又一次貓捉老鼠的屈辱……無數的迴憶向她奔湧而來。


    顧嘉清此人,多謀狠辣,冷漠無情,絕對不堪作配。


    她渾身冰寒,牙關繃得發酸,眼角漫上暗紅,“我……”


    她啞聲開口,一說話卻又想起腕間的那串佛珠。


    這一輩子,她與顧嘉清不過寥寥幾麵,確實沒有理由恨他,前世的種種,要她如何說出口?


    “我……”


    “好了……”賢妃見她神情不對,一把拉住她,體貼地說道:“你若是為難,就不必說了。”


    “隻是劉三那事沒有那麽簡單,涉及勳貴姻親,皇上已經警醒起來。”


    “今日不是顧將軍,明日也會有張將軍李將軍,若是你不想如同尋常女子一般隨意找個人嫁了,還是盡早求太後娘娘打算好,否則等聖旨下來,可就是覆水難收了。”


    衛瑜知道賢妃也是一片好心,隻是聽到這話心中還是難免一沉,隻得勉強衝她笑道:“我知道了,多謝娘娘。”


    賢妃點頭說道:“你知道就好,天色不早,我也該走了。”


    衛瑜前身衝她淺福一禮,說道:“恭送娘娘。”


    送完賢妃,衛瑜登時繃不住心中的焦灼。


    無論如何,這輩子她絕對不可嫁給顧嘉清,即便她能拋卻前世的舊怨,顧嘉清攜帶著前世的記憶而來,與她天生便是兩個陣營。


    若是任由父皇繼續對他寵信下去,將來可摸不準他能幹出什麽事情來。


    上輩子他便已經形同皇帝,萬人之上,若非一番接觸之下她能感受到顧嘉清反心不重,他在她心中就與懷王薑嵩等流無異。


    如今她尚且摸不清顧嘉清的用意,隻能擱置不談,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她不去找麻煩,麻煩自己卻找上門來。


    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打消父皇的念頭。


    最好的辦法,就如同賢妃所說,盡快找個合適的人求太後定下親事,以後再想法子退了。


    項斯遠那邊是不能了,那麽能找誰呢?


    衛瑜腦中將朝中年紀相仿的未婚男子一一篩過一遍,忽地定在某一個人身上。


    她忽地問道:“拂曉,今日是那一日了?”


    “三月五日了殿下。”


    “殿試是不是快了?”


    她還記得今年的殿試較往年稍遲了一些,往年都在三月一日舉行,後便是瓊林宴狀元遊街,今年因為欽天監測出日子不佳,推遲到了三月十日,如今殿試還沒有舉行。


    “是,今年的瓊林宴殿下可要去瞧瞧?”


    自然是要去,衛瑜發出一聲細微的歎息,沒想到轉世重生而來,盡然還是免不了訂親這一遭。


    前世她在建章躲避了兩年餘,終於躲無可躲,被太後提溜迴京城成親,對象正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安國公世子白載。


    安國共與永安候相交頗深,衛瑜與白載也算是青梅竹馬,白載比她大了兩歲,兒時也時常進宮陪太後說話。,兩人就像是天生八字不合,從小互別苗頭,一對冤家彼此也算知根知底。


    他們在嘉元二十年定的親,原本約定次年年春末完婚,不想訂親當年正當壯年的安國公忽逢急病去世,白載守孝三年,一等就等到了懷王謀反。


    兩人還沒有來得及成親,衛瑜已經國破家亡。


    後來她留在京中,白載守孝期滿也曾到京中提起兩人的親事,還算是有情有義,然而那是衛瑜因為與顧嘉清來往過密,京中頻頻傳出兩人苟且的傳言,兩人的親事也隻能就此作罷。


    這輩子衛瑜之所以還找上他,是因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個心悅的女子,那女子是安國公一名姨娘的侄女,出身沒落商戶,父親早逝,同母親孤兒寡母寄主在安國公府中。


    因為門不當戶不對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白載就硬撐著不肯娶親,一直到嘉元十九年年,那女子因病去世,白載頹廢了相當長的時間才走出悲痛。


    恰在那是衛瑜也硬生生拖到了二十高齡,太後與安國公一合計幹脆把連個湊做一對。


    訂親之前,白載就已經率先同衛瑜說明了這段往事,告訴衛瑜自己心中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女子。那時白載已經再不複當年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模樣,整個人十分消沉,透露著一股看淡世事的頹廢感。


    而衛瑜在建章曆練了兩年,性子也沉了許多,也不甚在意。


    她知道自己在男女之事上有些沒心沒肺,也不求什麽一心不一心了,不願意禍害旁人,與白載搭夥過日子正好,於是這才答應定了親。


    算算日子,如今白載隻怕正同他那心上人你儂我儂呢,隻不過很快他就要被安國公夫人棒打鴛鴦抓個正找。


    後頭自然是大鬧了一場,安國公夫人為捂住這樁醜事忍氣吞聲把那母女兩個送到田莊,而白載犯了強與安國公夫人鬧了多年矛盾,後來一直到夫人病逝兩人的心結都還沒有解開。


    衛瑜若想找個躲過成帝賜婚的擋箭牌,白載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來兩人知根知底,她也不擔心白載背後捅她一刀;二來兩人門第還算相當,還可以扯太後這張大旗,衛瑜也不怕成帝反對,三來她借那姑娘與白載談成假夫妻的概率大大上升。


    若兩人能訂親對彼此都有好處,他可以護著他的心上人,衛瑜也能暫時得一段時間清淨。


    如今唯一的問題是,白載的事還沒被安國公夫人發現,而她時間緊迫,所以還需要自己去說服,隻希望這時候白載不要沉浸在濃情蜜意裏失了理智,也是麻煩事一樁。


    “你準備準備,五日之後我們去瞧瞧。”


    五日之後她還得當眾演一場好戲。


    聽賢妃的口風,如今的父皇那邊還隻是有這個念頭,一時半會應當還不會下旨。


    事情就先這樣辦吧。


    衛瑜撐著腦袋,抿了一口甜茶潤喉,一股疲憊之感湧了上來。


    自打重生而來,她似乎就沒有停過,事情一樁接著一樁。


    十六部戰事、薑嵩虎視眈眈、顧嘉清來意不明、勳貴世家也將眼睛放到了她身上,項斯遠那邊刺殺的事情才剛告歇,監視薑嵩與懷王往來卻還遲遲沒有成果。


    朝廷這攤渾水她還遲遲沒有摸明白,實在讓人疲憊。


    “我累了,要睡會,讓人別來打攪。”衛瑜說道。


    “是。”


    拂曉將她扶到殿中安置好,沉默著退了出去。


    赤金四足蓮花香爐緩緩上浮著灰白煙氣,香幾之上斜插的幾枝條佛見笑花瓣粉白,日光和煦,爬上微晃的青玉珠簾,映得滿室生輝。


    藍田玉暖日生煙,衛瑜困意逐漸濃鬱,不久就失去了意識。


    元和四年冬,衡山。


    冬雪飄拂,銀裝素裹。


    元帝病逝,新帝繼位的第二年,京畿大雪,幾成雪災。


    這是顧嘉清當上攝政王兼任內閣宰相的第二年,有人說,這是天降神罰,因為有人霍亂朝綱,以下犯上,亂了尊卑。


    然而這都動搖不了顧嘉清在京中的地位,他手握重兵,短短四年間就收攏了大半朝廷官員,大權在握,讓衛氏江山及近該姓了顧,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這樣一個權傾朝野,日理萬機的人,在年關的雪災這樣的忙碌時節裏,卻時常不在京中。


    顧嘉清吱呀一聲推開櫸木孔雀紋的屋門,抖一抖鬥篷上的雪,抬眼瞧了一眼屋內。


    恍如才遭匪盜,價值連城的金玉瓷器碎了一地,椅凳亂倒,一地狼藉。


    門窗皆閉,屋內一片昏暗,四處靜寂無聲,唯有冬雪簌簌落下。


    他的神色淡了淡,轉頭一瞧門邊的丫鬟,冷聲問:“公主呢?”


    那長相清秀的丫鬟被他嚇得唯一瑟縮,結結巴巴地道:“殿……殿下正在屋內休息。”


    這座宅子才剛啟用兩月,眼下這種境況卻已經叫人見怪不怪。


    顧嘉清接下肩上的鬥篷,隨意搭到一邊,無視了一屋的狼藉,轉身進了屋內。


    繞過楠木冬雪寒梅的屏風隔扇,隻見得紗簾半挽的豪華拔步床之上,冬被隆起一個瘦削的身影,屋內光線昏暗,瞧得並不真切,隻能看見一頭如墨青絲傾瀉而下。


    一般情況下,這種姿態,是不想見人的意思。


    幾載相處,顧嘉清對她的一舉一動皆已經了如指掌,揣摩個遍。


    他聽著窗外的落雪,驀地想起京中家中掛在廊廡的一對野鳥,是顧嘉言獵迴來。


    野性未馴,水米不吃終日隻在籠中亂撞,花了多少心思都不管用。


    顧嘉清不知道那有什麽有趣,問他時,這在他麵前終日怯懦的弟弟卻來了十足的興致,“野物就妙在野字上,若是輕易就被馴服,那該多無趣啊。”


    他轉身拿起鬥篷,出了屋子,對著那個丫鬟說道:“把屋子收拾收拾。”


    丫鬟顯而易見地鬆了一口氣,聲音又低又急地應了一句,“是。”


    顧嘉清撐開一把白傘,大雪紛紛揚揚落在傘上,他大步走至院外,神色淡淡地說道:“封山。”


    十三十分意外,今冬大雪,山路難行,封山不知道要花費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


    “大人……是要找什麽?”


    顧嘉清低聲一笑,緩緩地道:“我的野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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