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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倉頡先生,在您看來,造化一方世界,究竟是何等境界?”


    這是在洞庭仙宮中,半空雲瀑之上的亭閣裏,虎娃問倉頡的話。倉頡早有造化一方世界之能,甚至隻要他願意,就可以開辟帝鄉神土。而虎娃剛剛領悟造化一方世界之能,不論他願不願意,想造化帝鄉神土好像還差了那麽一絲火候,當然要向這位“資深”前輩請教。


    倉頡手持一隻竹筒做的杯子。此杯有兩節,竹皮顏色翠綠,每一節的生枝處還各有一道金線豎紋。杯子中間的竹結中伸出一段細枝,細枝頂端長著五片鮮翠欲滴的竹葉,這節竹子仍然是鮮活的。


    杯中雖不是造化玉露這等仙家至寶,但也是洞庭仙宮中特產的妙飲了,有凝煉生機菁華之妙。倉頡舉杯飲下,還用手指彈了彈細枝上的竹葉,望著雲階下閑臥花草間的青牛,悠悠問道:“你是什麽人?”


    話語伴隨著一道仙家神意,隻可意會難以言傳。虎娃是什麽人?他是巴原北荒路村人,後來才知自己是從清水氏城寨廢墟中抱迴來的一個嬰兒,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就是路村人的事實。再後來,他成了巴原上的彭鏗氏大人、奉仙國的國君……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個問題之所以答不上來,是因為很難總結,但心中自然會有這樣的念頭、有自然而然的自我歸屬。不僅是人,別的生靈也一樣,比如問敖廣。他原是東海中的一條黑魚,後來成了赤望丘門下,再後來……


    假如有一個人,他缺失了這些,比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又應該是什麽人,內心則是孤寂而彷徨的。有些感受,擁有它的時候自然清楚,而在缺失的時候,卻很難明白那等心境。


    經曆了一場大洪水,天子重華正式定都蒲阪之後,如今大部分時間都在巡狩四方,他又在做什麽呢?其實就在締造各部族民眾的某種心境。


    這個問題在後世,是很多哲學家企圖去迴答的。有人站在主體的角度,說人的存在就是其本質;也有人站在客體的角度,說人是一切關係的總和。很難說誰更正確,隻是闡述世界的方式不同,就看怎麽去理解。


    身在一個什麽樣的世界,所有的經曆和行為,或者說與世界發生的各種關係,就決定了每一個人。有人可能會迷失在這個世界中,但每個人都是在映射一個世界。有人口口聲聲要追求自我或本心,卻不明白所謂的自我與本心從哪裏來。


    造化一方世界,其實就是倉頡那個問題的終極答案。它不僅意味著一個人的內在足夠豐富、足夠強大、足夠完整、汲取了這個世界的營養,擁有了圓滿的見知,可以超脫,真正地擁有自我的世界。


    這樣一方世界,可造化於無邊玄妙方廣中,就是完整圓融的自我。可不可以將它打開,成為他人真實所見、並可進入其間。倉頡是能做到的,因為他已傳文字於天下;虎娃將來也是可以做到的,因為他正在傳道於天下。


    倉頡傳的是文字,而文字並不是倉頡的文字;虎娃所傳的是大道,但大道並非虎娃的大道。這就是打開這一方世界的關鍵,太昊天帝當年求證了,而後能開辟帝鄉神土……


    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反問,仙家神意中,倉頡仿佛在告訴虎娃怎樣去開辟帝鄉神土,或者又是在暗示虎娃,他自己為何沒有開辟帝鄉神土。其實倉頡本人也仍在堪悟之中,雖能給出這樣一個答案,但答案也在此終結。


    虎娃坐在亭閣中悄然若有所悟,這一愣神就是很久。倉頡也清楚虎娃進入到一種類似於閉關的狀態,便沒有再打擾他,洞庭仙宮中的其他人當然也不會去驚擾虎娃。


    倉頡離開亭閣,背手走下如階梯般的層層雲朵。洞庭仙宮中恰好來了一位姑娘或者說是少婦,正是虎娃的弟子小香。這麽多年過去了,小香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的小丫頭,形容卻仍在二旬出頭,模樣生得端莊秀麗,看眉目身段,另有一股南疆女子特有的風情。


    小香兩年前來過洞庭仙宮,那時她已有大成修為,在此修行了半年,與眾同門一起接受師尊的指點,如今又來到這裏,不知有何事。倉頡迎上去笑嗬嗬地問道:“你就是虎娃的弟子小香嗎?”話語中帶著仙家神意,已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小香是第一次見到倉頡,在她心目中倉頡就是一個仙家傳說,而見其人果然風姿神采不凡,趕緊下拜道:“我就是黎香,拜見倉頡前輩!”


    她小時候在村寨中叫小香,按照九黎族人的習慣,正式的名字應該叫養草香,若她能夠成為部族中的重要人物,也可自稱蠱黎香。但小香早已離開了村寨,這麽多年潛居南荒修行,在黎民間行遊,故自稱黎香。


    倉頡已伸手扶住她道:“已跳出輪迴的世外之人,不必稱前輩了。你師尊叫我倉頡先生,你亦稱一聲先生即可。”


    小香便改口道:“黎香拜見倉頡先生!”同時心中嘀咕,這稱唿有什麽區別嗎?在這個年代,先生可不是後世所指男士的意思,比前輩更顯尊敬。


    倉頡又問道:“我觀你麵帶憂色,又隱有幾分戾氣,當是在外麵遇到了什麽麻煩,或是起了什麽衝突、結下了什麽仇家,這是跑來向師尊以及同門求助的嗎?”


    小香吃了一驚,同時心中不得不讚歎,仙家高人就是高明呀,自己什麽都沒說,居然就被對方一語點破了,趕緊低頭道:“我確實在外麵遇到了點事情……”


    倉頡本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此刻卻沒等小香把話說完,便收起笑容道:“你可曾聽說過離山不索?”


    這本是虎娃不久前對他說的話,他此刻又拿來問小香了,但並非沒有道理。修煉傳承宗門,並非什麽江湖幫派,更何況虎娃並未開宗立派,他隻是傳道之人。


    弟子離山之後,在世間有什麽私人恩怨,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應該自己去解決。除非宗門尊長主動願意插手,否則不應牽連宗門。否則兩個人在路上起口角衝突,打了起來,吃虧的那個人跑迴宗門喊幫手,又將對方給收拾了,被收拾的人也跑迴宗門叫來一幫人……最終會演化成什麽局麵?


    就因為兩個人在路上瞪眼起口角,最終引發宗門混戰,就連潛心清修、不聞世事的高人也都紛紛上陣、擼起袖子動手嗎?想想這也是不可能的,否則世上的修煉傳承宗門早就都完蛋了,就連江湖幫派都不可能這樣做。


    就算宗門尊長願意插手,那也是依事理而斷,很少直接動手鬥法。若是迴護弟子,最直接的做法是把弟子召迴山,一是免了他再吃虧,二是消磨其心性。


    當初虎娃救了小香一命,並收小香為弟子,指引其修行入門。小香當然應該感激師尊,可虎娃並不欠她什麽,除了規勸其行止,並無責任一定要幫她什麽。倉頡一眼就看出小香是在外麵有了私人麻煩,跑迴這世外的洞庭仙宮求助,話中也有質問之意。


    小香好歹也是大成修士,豈能聽不出來,趕緊解釋道:“我隻是來請求師尊指點,並非請求師尊援手。”


    倉頡:“哦?你師尊正在閉關,有什麽事,問我也是一樣。”說著話他一揮袖,小香就覺得眼前一花,已經來到了雲端之上。


    洞庭仙宮如今的規模已不小,外圍福地約有三十裏方圓,內部的仙家洞天結界則超過了百裏方圓,而且層層雲端之上另有景致宮闕。虎娃和玄源眼下已停止了擴建,主要做的就是完善仙宮內的各種布置。


    仙宮中飄浮的雲朵就像一座座浮空的島嶼,倉頡與小香來到了其中一座雲島上。島上有山,山中有穀,穀中有潭。倉頡就在水潭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道:“你到底惹了什麽麻煩?說來聽聽!”


    小香又下拜道:“我想救一個人,卻不知他身在何處。我雖有推演神通,但畢竟修為尚淺。倉頡先生既是仙家,能否幫我算算?”


    像這種事情,求尊長幫忙亦無不可,小香又解釋了詳細情由。她要救的人名叫東革裏,小名阿裏,是水越部東革村人。這樣的稱唿好像也是黎民的習慣,實際上水越部就是古時九黎之一的水黎部遷到百越之地後,與當地部族混居通婚的後裔。


    治水之後,黎民五大部與百越諸部的地盤都在延伸,水越部的活動範圍也和原先的器黎部、山黎部交錯到一起,這並不是壞事,促進了中華大部之間的交流與融合。小香這些年行遊各地,當然也曾路過水越部。


    她在山野中見到一個受傷的孩子掙紮逃亡,後麵還有武士追殺,便順手將孩子救了下來,這孩子就是東革裏。小香那時並無大成修為,更無飛天之能,可是這樣一個十來歲受了傷的孩子,還在被人追殺,是不可能獨自活下去的,於是就把他帶在了身邊,


    小香先是治好了他的傷,又教授他煉體之法,以強壯其筋骨,接著傳了修行入門之法以及某些九黎秘術。東革裏跟在小香身邊的時間約有一年半,跟著她從百越之地來到了九黎腹地。當小香覺得這個孩子可以自己安身立命了,便把他留在了飛望城。


    飛望城是黎民五大部領地中最大的一座城廓,是飛黎部的伯君飛黎望所建,也是南疆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很適合東革裏藏身。這一帶遠離百越,也遠離了危險。


    東革裏為什麽會被人追殺,誰會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下手?其實他自己都說不太清楚。小香根據這孩子隻言片語的自述,再根據自行打聽到的一些情況,才拚湊出一個大概,也是個令人歎息的故事。


    東革裏的父親東革羊曾經是部族首領之一,水越部的老君首將部族的一件寶物交給了東革羊保管,這就是打算傳位於他的意思。東革羊想當君首,可是部族中還有另一位實力很強大的競爭者越離彪。


    水越部本是原水黎部與當地部族融合而成,部族中隱約還存在兩大派係勢力,老君首以及東革羊都是原水黎部這一係勢力的代表,越離彪屬於另一係。越離彪是不服東革羊的,而且他還有一個舅舅名叫堂離,是防風氏身邊的近臣。


    於是越離彪就想了個辦法,他告訴舅舅堂離,水越部有一件寶物,欲獻於防風氏大人。而這件寶物是水黎部古傳承,如今為曆代水越部君首保管,其妙用與九黎秘術有關。據說持此寶者,便可號令水黎部眾。


    水黎部早已無存,這件寶物的象征意義如今恐怕也隻是傳說而已。但防風氏聽說後卻很高興,更要將這樣的寶物拿到手中,因為他是百越之主,而水黎部早已融入百越。越離彪算是立了大功,在堂離的支持下,僅僅是借助防風氏的名義,他也順利地取代東革羊成為了水越部的新一任君首。


    防風氏專門派人來水越部取走這件寶物,恰恰就在這時候出了事。東革羊如果理智些,就應該清楚,如果此寶在古時有持之號令水黎的說法,一旦暴露,就絕不是他能留的。但東革羊卻感到很不忿,這種不忿更多地是針對越離彪。


    在東革羊看來,寶物本已由老君首交到自己手中,就算要獻寶,也輪不著越離彪來獻啊!越離彪既然以獻寶的名義奪得了君首之位,可是寶物在自己手中,他怎麽也不能讓越離彪獻成。於是他就帶著寶物走了,是不是想自己去向防風氏獻寶,就不得而知了。


    越離彪立即向防風氏派來的人告發,就說東革羊已攜寶逃走,結果東革羊還沒走遠便被截殺,可是卻沒有在他身上搜出寶物。東革羊就這麽死了,其家人豈能保全,隻逃出來一個東革裏,而追殺他的人則懷疑寶物在東革裏身上,還好東革裏遇到了小香。


    東革裏很無辜,其遭遇也令人同情,但像這樣的事情,天下各地總是不斷在發生著,誰也沒有可能將之禁絕。它不僅涉及到權位之爭、昭示著人性的貪婪,還牽扯到百越諸部的內鬥,以及防風氏對百越諸部的整合。


    越離彪的寶物沒獻成,讓防風氏大人空歡喜一場、感覺很是失望,他也因此受到了責罰,君首的位置還沒坐穩便換了人,不久後便鬱鬱而終。而小香也沒法管得了百越諸部的這些事,她隻是保全了東革裏的性命,並將他帶走,使之可安身立命。


    雖隻是順手救了一個人,但將這孩子帶在身邊那麽長時間,又悉心照顧與培養他,不可能沒有感情。小香並沒有告訴東革裏自己是誰,但後來路過飛望城時,還悄悄去探看過東革裏的情況,隻是沒有露麵被東革裏察覺。


    小香救下東革裏是十二年前,她最後一次見到東革裏是兩年前,那時東革裏已經長大成人,是一位英俊健壯的棒小夥子,在飛望城中還有了一座宅院,受到附近很多姑娘家的愛慕。小香見東革裏生活得不錯,暗中也感欣慰。


    本以為當年的事情早已過去,就連越離彪都早就死了,沒有人再會提起。可是最近小香又聽說了一個消息,有人聲稱抓住了當年水越部叛逃的東革羊之子東革裏,並正在追索東革裏藏起的寶物。小香大吃一驚,立刻趕到了飛望城,卻發現東革裏早已不在,他住的宅院也已被焚毀。


    找左右鄰居打聽,附近民眾隻知某天夜裏房子裏突然著了火,獨居的東革裏並沒有逃出來,可能已在大火中被焚為灰燼了吧。眾人提到此事時,紛紛搖頭深感惋惜,還有好幾位姑娘都流下了淚水。


    小香仔細搜查過被焚毀的宅院廢墟,可以確定並沒有人被燒死在裏麵,東革裏應該已經離開了,卻不知是不是被人抓走了。她也沒想到,這麽多年後還會有人再想起當年往事,竟然還能追殺到飛望城中。


    若是東革裏被人抓走了,很可能是被抓到防風氏那裏了。小香雖然也算有能耐,但自忖絕不是防風氏的對手,別提防風氏本人,就連防風氏身邊的其他高人她都未必能對付。她隻想找出東革裏的下落,並尋機將其救出。防風氏雖厲害,總不能親自看管東革裏吧?以小香的修為,想做到這一點應該並不難。


    小香潛入百越之地,通過種種手段打探,卻沒有發現絲毫線索,難道東革裏被關押在連她也查不出的隱秘之地?焦急無奈之下,她便迴到洞庭仙宮向師尊救助,倒不是要虎娃親自出手去救東革裏,而就是想讓師尊幫忙算一算——東革裏究竟在何處?


    在小香眼中,師尊幾乎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她找不到東革裏,師尊卻應該能發現其下落,哪怕僅僅隻是指點線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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