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被送到華新宮時,是安貴妃下葬後的第二天。

    帶他來的人是華新宮的老宮人花嬤嬤,她已經有四十多歲了,生得很慈祥很和藹。她拉著景安的小手,踩過足以沒過小腿的厚厚積雪,一步步走進了華新宮的大門。

    大雪紛飛,北風唿嘯。華新宮裏那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摸著他的腦袋,溫柔地對他說道:“從今以後,本宮就是你的母後。”

    他還記得,他的母妃在臨終前,也是這麽摸著他的腦袋,輕柔而緩慢,直到她永遠地閉上眼睛……

    這一刻,他好想哭。可是母妃告訴過他,不能哭不能鬧,一定要乖乖的,一定要聽這個母後的話。

    他含著眼淚,帶著哭腔道:“母後……”

    皇後心中一軟,伸手將他攬入懷中:“好孩子,想哭就哭吧。”

    他抿緊嘴唇,咬緊牙關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倔強的模樣令人心疼。

    這一年的除夕,宮裏很熱鬧,因為新帝剛剛繼位的關係,這個年過得格外喜慶。宮裏還特意請了汴京城裏最有名的戲班子來表演,德帝與一幹妃嬪聚集在玉華園裏,一同飲酒作樂,他們每一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景安就坐在皇後身邊,這個原本最為刺眼的位置,此刻卻是靜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一天晚上迴去,他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大床上,夢到自己與母妃度過的那些時光,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夢醒了,他在哭泣中睜開眼睛,忽然覺得全身發冷。

    聽到他的動靜,睡在外間的花嬤嬤走了進來,掏出帕子為他擦眼淚,輕聲地安慰他。

    她告訴他:人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

    於是,景安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朝著窗外的星空拜了三拜。

    母妃,新年快樂……

    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宮裏人連夜清掃積雪,終於清出了一條幹淨的大道。

    景安跟著皇後去麵見太後,那個眼神不好但目光犀利的太後,總讓他藏著幾分畏懼。皇後與太後說話的時候,總是極其小心,頷首低頭,畢恭畢敬。

    景安不知其中緣故,但他知道,要討得皇後的歡心,首先就是不能違抗她。所以他也學著皇後的模樣,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好,太後問一句他才答一句,乖巧懂事的模樣倒讓其他妃嬪刮目相看。

    當天,就有多事之人傳言,說皇後不用十月懷胎,就得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這今後的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要落到十一皇子身上了!

    從那一天開始,景安經常會碰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說他在屋簷下走的時候,會突然從天上掉下一個花盆;在經過湖邊的時候,會突然被人從後推一把;在行禮問安的時候,會被人忽然伸出的腳給絆倒;在獨自玩耍的時候,會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幾個皇兄圍毆……

    他的身上,永遠是掛滿了傷。

    為了保護他,皇後不得不每天都派人時刻陪著他,尤其是每日的進食,都必須經過嚴格地檢查。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中毒了,那是一種烈性毒藥,發作起來會全身痙攣,吐血不止。

    藥量不多,但對於一個四歲的孩童來說,已經足夠致命。

    皇後一麵讓禦醫為他診治,一麵將整個華新宮裏的宮女侍衛都徹查了一番,最後揪出的兇手,竟是當日將景安領到華新宮的花嬤嬤?!

    一路順藤摸瓜,皇後很快就抓住了幕後主謀季昭儀,並且將此事呈報給陛下與太後。

    兇手伏法,景安也順理成章地得到了解藥。

    毒被解了,可他的身體卻因為當初吐血太多,而留下了血氣不足的後遺症。為了修養身體,皇後特意向陛下請旨,將景安送到了九夷山的溫泉宮,並且派了心腹守在他身邊,以防再有其他人企圖謀害。

    溫泉宮裏,他一呆就是七年,不但身體已經完全痊愈,而且性情也變了不少。

    他變得喜歡吟詩作對,喜歡風花雪月,喜歡與宮女廝混,還喜歡做出種種不合規矩的行徑。

    彼時,皇宮裏發生燕門事變,太子被指意圖弑君篡位,在燕門被拿下,當場革去太子名號打入天牢。太子一幹同黨,全部被殺,太子府一家上上下下三百餘口,盡數被捕,一個月後被集體推至午門斬首。

    三個月後,太子在獄中鬱鬱而終。

    這件事情過後,皇後忽然叫人傳信至溫泉宮,召迴十一皇子景安。

    在景安迴到皇宮的第一天,就將皇後身邊的一個小宮女給要了過去,當太後問及此事的時候,他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人生苦短,自當及時行樂,莫到年老之時,再來悔不當初。”

    整個**裏麵,年紀最大的莫過於太後,他這麽說不就是在暗示太後老了嗎?!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以為他瘋掉了!

    至於皇後,仍舊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不驚訝,不擔憂。

    太後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喪孫的悲痛之中,眼下忽然聽到景安這麽一說,在詫異之餘,竟又生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感觸:“人生苦短,人生的確是苦短啊……”

    自那以後,景安時常迴去清仁宮走動,他不同於其他皇子那般,總是老老實實地不敢亂動,生怕冒犯了這位一貫嚴肅的太後。他會經常拿著自己在宮外買來的小玩意兒,在太後麵前表演戲法,有時候他還會請一些有名的戲班子到宮裏來,唱一些宮裏戲班從來不會唱的戲曲。他的花樣非常多,而且從不重樣,總是能將太後逗得開懷大笑……

    漸漸地,他成了皇宮裏的一個異數。他不守規矩,卻又極受太後寵愛,即便是犯了再大的錯,也沒人敢罰他。

    人們對於異數,首先是保持著謹慎與好奇的姿態,可是時間一長,就會把它當做一個礙事的存在,想要千方百計將它除去。

    那些小伎倆又開始毛頭,食物下毒是家常便飯,花盆襲擊是飯後運動,推人下水亦是時有發生,至於皇兄們的欺辱,卻是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直來直往,因為他們現在不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他們更喜歡用自以為聰明的計謀與陷阱來解決問題。

    可他們不知道,如今的十一皇子已然今非昔比,那些對付小孩的伎倆對他已經構不成威脅。

    而他,終會讓那些害過他的人付出代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書香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圓並收藏書香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