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就這樣跟著傅子音跑了,一大一小跑得飛快,他瞧她一手拽著他,一手提溜著裙擺,繡鞋踩在迴廊的青石板上,發出“嗒嗒嗒”的脆響。


    挽起的發髻,因為急速的奔跑而略有鬆散,等著她停下來的時候,額角已經滲滿了薄汗,小臉紅撲撲的,鼻尖也是那樣的紅,整個人氣喘籲籲。


    “沒事吧?”傅子音嘴裏哈著白霧。


    這大冬天的,經過這麽一跑,渾身都熱乎得厲害,小丫頭終於鬆開他,撚著帕子給自己擦汗,俄而又衝他招招手。


    數日相處,兩個人倒是有了幾分默契。


    小白稍稍矮了一下身子,誰讓他個頭太高呢!


    “我給你擦擦汗,免得冷風吹著,到時候你凍出傷寒來!”小丫頭邊說,便幫著他擦汗,動作很是溫柔仔細。


    小白一動不動,任由她幫自己擦汗,從這個角度看去,光亮落在她身後,他隻能瞧見她精致的下顎,還有……圓嘟嘟的小臉。


    帶著嬰兒肥的容臉,肌膚吹彈可破,宛若剝了殼的雞蛋,白白嫩嫩得很,她神情專注的盯著他的額角,長長的睫毛略微卷翹,掩著明亮的墨瞳,在下眼瞼處落著斑駁的剪影。


    好看,真的好看!


    這世間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小人兒?


    就像……哦,像是白玉娃娃一般。


    “好了!”傅子音笑著直起身,“沒事了!”


    小白站直了身子,俯首睨著她,眉眼間的清冷漸漸散去。


    “你別怕,我爹娘不是真的想趕你走,他們隻是不放心而已!”傅子音坐在欄杆處,悠然晃動著雙腿,“你大概不知道具體情況,姥爺說我們家之前不在這兒,是為了一些恩怨才會蟄隱在這裏。”


    想了想,小白在她身邊坐下。


    小丫頭兩手抵在身子兩側,雙肩微聳,歎著氣晃著腿,“據說,爹娘為了我們,放棄了很多東西,寧願平平淡淡的過,也不想再大富大貴裏勾心鬥角!你知道嗎?我爹娘真的是最好最好的爹娘,所以你不要生我爹娘的氣!”


    小白沒有生氣,他隻是有些羨慕。


    父親雖然真心疼愛母親,可後宮還是不斷有新人進來,有時候母親坐在無人處,愣愣的發呆出神,他便悄悄的站在遠處望著。


    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歲月靜好,尋常人家尚且可行,但是在他們家,似乎……沒可能!


    “姥爺說,爹當年為了娘,好幾次差點丟了命,而我娘為了爹,亦是拚盡了全力,又為了給爹生孩子,險些活不下來,就因為有了他們的生死相許,才有了我和哥哥的存在!”傅子音笑著扭頭望他,“小白,你有沒有很羨慕?”


    小白很羨慕,心裏有些酸澀。


    娘想要的,大概也是這些吧?


    “我很羨慕!”傅子音繼續道,“爹娘不敢接受你在宅子裏,是因為怕這樣的日子,會因為你的到來,而徹底消失。爹娘曆經生死,過怕了那樣的日子,想給我和哥哥,最平靜的生活。”


    小白垂眸,仿佛在想著什麽。


    “你別擔心,爹娘瞧著我這樣護著你,定然不會再讓你走的。”傅子音深吸一口氣,“他們最疼我和哥哥了!”


    小白目不轉瞬的凝視著她,眸色灼灼。


    “沒事了,迴去休息吧!”傅子音伸個懶腰,“明天,我請你吃冰糖葫蘆啊!”


    小白忽然笑了一下,認真的點了點頭。


    殊不知,兩個孩子這麽一走,書房內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這姑娘還沒長大呢,就這般胳膊肘往外?”宋烈忍不住笑出聲來,“瞧她那架勢,倒是讓我想起了當年的你!”


    這話,是衝著靳月說的。


    靳月皺了皺眉。


    隻見著漠蒼一拍大腿,“哎哎哎,你不說,我還真沒覺得,然而你這麽一說,還真是!當年月兒這丫頭,也是這樣護夫的!”


    “是嗎?”耶律桐沒見過,當即好奇寶寶似的睜大眼睛,“我隻聽人說過,倒是沒瞧見過,原來便是這般架勢!”


    傅九卿倒是不生氣,旁人興許會覺得,有失男人顏麵,他卻是心內頗喜,大家說的都是事實,靳月是真的以命相搏,護他周全。


    這是事實,也是她愛他的見證。


    “有、有嗎?”靳月愣怔,“哪有?”


    說這話的時候,她抿唇笑望著傅九卿。


    誰知,傅九卿卻大大方方的握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經的告訴她,“有!”


    這下連慕容安都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對於向靳月示愛這方麵,傅九卿從不遮遮掩掩,亦半點都不否認,但凡需要他點頭,他從不搖頭,更不會說不。


    “都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靳月紅著臉,“罷了,別說了!這麽多人呢!”


    這裏坐著的,不是至親就是摯友,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沒外人!”傅九卿說,“都見過。”


    靳月:“……”


    她就那麽虎?


    這裏,唯有耶律桐不曾見過,靳月“一婦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那孩子,怎麽辦?”靳豐年問。


    話題,終是有迴到了小白身上。


    事情終是要解決的,不是嗎?


    “先留著吧!”傅九卿開了口,言歸正傳,“出去之後出了事,傷的是皇後與太後的心。”


    這也是靳月不忍看到的,所以……傅九卿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傷心。


    畢竟當年顧白衣和太後,真真是幫著靳月的,沒有慢怠過靳月半分,為人當俯仰無愧,何況小白還是個孩子。


    傅九卿自己,也是當父親的!


    兒在外,父母憂,若有損,心更傷。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嗯!”靳月點了頭,“爹,幫著小白走出來,孩子不說話,始終不是個事兒!來日若是真的有什麽事,怕也說不清楚。”


    靳豐年點頭,“交給我!”


    不說話,的確不是個事。


    原以為,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隻要消息不外泄,旁人怕也猜不到小白在府中,誰知第二天一早,傅子音推開小白的房門。


    屋子裏,空空蕩蕩。


    “小白?”傅子音皺眉,“起得那麽早?”


    屋內,無人。


    “小白?”傅子音想著,他定是餓了,所以去廚房找吃的,現下去廚房定然沒錯。


    誰知道了廚房裏,廚子和廚娘都搖頭,說沒見過小白。


    “沒來?”傅子音雙手叉腰,“那就奇了怪了,怎麽會不見蹤影呢?難道一大早的,就躲起來了?不是說好了,不生氣嘛?真是小氣鬼。”


    傅子寧站在院子裏,悠哉悠哉的耍了一套拳,還跟慕容景過了過手,惹得一旁的慕容靜直拍手,啃著饅頭連聲叫好。


    “就知道吃!”慕容景揉著酸疼的肩膀,“哥,下手有點重。”


    傅子寧想了想,一本正經的忽悠,“我又長了一歲,力道肯定比去年要重!”


    “是……這樣嗎?”慕容景撓撓額角。


    還有這個說法?


    “你幹什麽呢?”傅子寧瞧著滿院子跑的妹妹,默默解開箭袖的扣子,“一大早的,你玩貓捉老鼠呢?”


    慕容景皺眉,疾步上前,“阿姐,你做什麽呢?找什麽呢?姐,你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找,是不是丟了什麽?發簪?發釵?耳墜?”


    “你知道得倒是挺多!”傅子寧瞥了慕容景一眼。


    還發簪、發釵、耳墜呢!


    “見到小白嗎?我找遍了所有的屋子,都沒看到他!”傅子寧撇撇嘴,“不知道是不是出府了?又或者躲起來了。”


    傅子寧環顧四周,“你在找小白?”


    “對啊!”傅子音點頭,“一大早的,屋子裏就沒人。”


    聞言,傅子寧大步流星的朝著小白的屋子走去。


    房門還開著,是傅子音之前推開的,屋子裏的確空空蕩蕩的。


    “傻子,這被褥都疊得好好的,說明他昨晚根本沒睡。”傅子寧挑眉環顧四周,“你看看這屋子裏的東西,動都沒動過!”


    打開衣櫃,倒是少了兩件衣服。


    “跑了?”慕容景問。


    慕容靜將最後一口包子咽下,狠狠的點了頭,“肯定是昨晚姑姑和姑父,他們把小白找過去,讓小白意識到,自己白吃白喝是不對的,隻好灰溜溜的跑了。”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慕容景輕嗤,“不過,走了也好!”


    傅子音的麵色難看到了極點,“好什麽好?人生地不熟的,小白根本不是這兒的人,萬一再被人拐走了,那該如何是好?”


    “這麽大的人了,不至於吧?”慕容景小聲嘀咕。


    傅子音抬步就走,誰知下一刻,卻被傅子寧一把拽住,硬塞給她一封書信,“看看!就在桌子上擺著,你太心急了!”


    “書信?”傅子音詫異,“小白不是不會寫字嗎?”


    傅子寧歎口氣,“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子音真的是沒想到,小白不但不會寫字,而且……字跡漂亮,瞧著頗有幾分大家風範,自然也比傅子音寫得更好看。


    “他的字,還真好看!”傅子音愣怔。


    上麵隻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大致意思是,小白不願讓傅子音為難,自願離開傅家,迴去尋父母雙親,讓傅子音不用再找他。


    “有緣當可再聚,他日必歸重謝?”傅子寧輕嗤,“這小子是個沒心肝的,咱們這般待他,他居然說走就走,嘖嘖嘖……算了吧!”


    傅子音眼角紅紅的,抬頭望著自家兄長,“怎麽算?”


    “人都走了,說明沒緣分。”傅子寧說,“讓他迴去吧!他也有父母親人,眼見著都到了年關,自然是思念父母,急著迴家的。”  傅子音搖頭,“你們都不知道,小白他不能說話,又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不認得路,當日還是我與明珠把他撿迴來的,怎麽能說丟就丟了呢?”


    “那能怎樣呢?”慕容景問,“人都丟了,難不成還要去找?”


    傅子音抬步就走。


    “哎哎哎,你去哪?”傅子寧狠狠瞪了慕容景一眼,轉身疾追,“妹妹,小妹!小妹!”


    傅子音真的去了街上找,倒也可惜了,沒有小白的畫像,隻能大致形容一下,身高長相之類的,可小白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居然沒有半點蹤影可尋。


    “這人怎麽就跟消失了異樣?”慕容景撓撓額角,“哥,你說他會不會故意躲著不見咱們,就是想看咱們著急?”


    傅子寧瞥他一眼,“吃飽了撐的?”


    “那可不一定,姑姑和姑父都要趕他走,他幹脆先下手為強,自己對自己動手。”慕容景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


    傅子寧輕嗤,“自己對自己下手?他要是有這般狠心,拿下小妹不是更好?犯得著吃這樣的苦頭?還躲起來呢?不過是個外鄉人,他能往哪兒躲?能把這九曲十八彎的街道,認全乎就不錯了。少廢話,繼續找!”


    “要不,告訴姑姑他們?”慕容靜嗑著瓜子。


    傅子寧攤開掌心,“來點!”


    “哦!”慕容靜當即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了傅子寧的掌心裏,“哥哥,你說這人能找到嗎?”


    傅子寧搖搖頭,“誰知道呢?找找看吧!”


    人丟了,總歸要找的,不管能否找到,這是良善心!


    “找吧找吧!”慕容景抓了一把瓜子,繼續滿大街的找人。


    不遠處的巷子裏,小白背著簡單的小包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那四個小小的身影,在街頭的人群中穿梭著,看樣子,是在找尋他的下落。


    尤其是為首的傅子音,走幾步便抬一下袖子,隔著距離也能感受到來自於她的焦灼與惶恐。


    對不起!


    小白在心內開口,然後小心翼翼的環顧四周。


    他不是傻子,傅九卿和靳月找他進書房,一屋子的人都那樣謹慎的瞧著他,他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唯一的大事,便是他的身份。


    想來,是家裏人找來了。誰敢窩藏他,誰就會倒黴,他不能連累傅家,所以最好的解決的方法,便是快點離開!


    深吸一口氣,小白快速轉身。


    誰知,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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