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這鸞姑娘可真是夠倔的。”底下的太監都忍不住搖頭。


    何止是倔,簡直就是硬骨頭,宋雲寂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所見過的,最不好對付的女人。


    為什麽呢?


    尋常女子,溫溫柔柔的對待,哄哄也就罷了,實在不行,金銀珠寶一頓猛如虎的操作,女人終究是心軟的,真當認定了一人,以後便是打死都不會走的。


    可這阿鸞軟硬不吃,饒是用金銀珠寶埋了她,她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怕是給了她位份,她也不稀罕!”宋雲寂顧自嘀咕了一句,黑著臉快速離開。


    阿鸞的確不稀罕,什麽金銀珠寶,名利地位,對她來說,都不過虛無一場,許是傷得有些重,這會迴去免不得驚動姐姐,她便去禦花園坐了坐。


    這一坐倒是讓她見著了意想不到的人兒,尚書夫人——司雲。


    “現下無人,我該尊您一聲嫂子,還是……”阿鸞頓了頓,麵色蒼白的笑著。


    司雲麵色微滯,“你怎麽了?”


    “沒怎麽,挨了一頓鞭子,死不了!”阿鸞扶著大理石桌案,慢慢的坐下來。


    說不疼肯定是假的,皮開肉綻,血色浸染著衣裳,迴頭風一吹,傷口便與衣裳黏連,上藥的時候還得扯出來,不知會有多疼。


    “特意進宮瞧我?”阿鸞還是那副玩世不恭之態。


    司雲緊了緊袖中的帕子,“鸞姑娘……”


    “叫我阿鸞吧,沒那麽生疏。”阿鸞打斷她的話,“怎麽說也是自家人,不是嗎?”


    司雲垂眸,“上次你說的那事,其實我想解釋,我是真的想與他在一處,而非、而非細作之身。”


    “若非如此,你現在還能坐在這裏同我說話?”阿鸞歎口氣,風一個勁的往傷口裏鑽,疼得她冷汗涔涔,隻是這麵上,仍是掛著笑,“是真情還是假意,我自然瞧得出來,所幸你們幾個出來的時候,沒什麽人知曉。檔籍現下就在古族的手裏,若你真心想留在大周,我倒是可以替你想個法子。”


    司雲欣喜,“果真?”


    “你得說服我。”阿鸞道,“而不是讓我單純的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猜!”


    司雲眉心微蹙,將掌心貼在小腹處,“這個,算不算?”


    阿鸞:“??”


    “我有了齊家的骨肉,想、想好好過日子。成為細作原就非我所願,出來的時候上峰說過,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哪怕是同一批出來的細作,也隻是盲猜對方而已。”司雲解釋,“大家隻知道此行有幾人,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阿鸞撓撓額角,“那就好辦多了,不過是八個人而已。若是你發現異常,及時告知,我來收屍!”


    對,她說的是收屍,而不是收拾。


    “若是如此,你怕是會惹上麻煩!”司雲倒是沒想過,要讓阿鸞來接這個爛攤子,畢竟這事是她自己的事情,隻要阿鸞願意為她保守秘密,她已經心滿意足。


    阿鸞皺眉瞧她,“你覺得我知道那麽多,還能獨善其身?別蠢了,這事不管落在你頭上還是落在我頭上,都是一樣的結果。別忘了,你我同是南玥出來的!”


    “南玥……”司雲眉心微凝,“終究成了噩夢,我原就不是自願成為細作,如今出來了,便是再也不會迴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就當做是前塵往事。”


    阿鸞望了一眼她的小腹,“好好養大這個孩子,好好與齊大哥過日子,他待你是真心的。齊大哥未必沒有懷疑過你,但人……總有偏私護短的時候,尤其是自己的枕邊人。這樁事,交給我,你就當沒有跟我說過,我送你一條命,你替我好好守著齊家!”


    司雲感激的望著她,起身衝著她畢恭畢敬的行禮,“多謝!”


    “謝就不用了,就當是相互利用,別有心裏負擔。”阿鸞扶著桌案起身。


    司雲愣怔,“哎,你的傷……”


    “沒什麽事,別讓齊家人知道。”阿鸞喘口氣,轉身離開,“好好迴去過日子吧!”


    八個,司雲不願當細作,那麽剩下的就是七個,隻要找到這七個人,斬草除根,事情便可全部解決,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這份名單。


    她出來的時候,名單在古族的手裏,但現在……委實不好說,她逃出了南玥,狼主肯定會對古族施壓且生疑,這麽重要的東西勢必會全部收迴。


    長長的宮道,阿鸞扶著牆慢悠悠的往前走,腦子裏全都是那份名單的事。


    前方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一隊軍士整整齊齊的朝這邊走來,為首是位英姿不凡的男子,甲胄未褪,戰袍在身,經過阿鸞身邊時,目不斜視,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阿鸞倒是將他看得仔細,俊俏的側顏,唇角卻抿得極為銳利,直到他走遠了,她亦沒有迴過神來,這般風塵仆仆的,好似從遠方趕迴來的?


    “這是誰?”阿鸞未曾見過這人,拽著經過的小太監問。


    小太監詫異,“你連慕容將、軍都不認得?”


    “慕容將、軍……沒見過。”阿鸞搖頭。


    小太監笑道,“曆城的慕容氏,慕容大、將、軍之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戍守邊關,軍功赫赫,不過這位慕容少、將、軍甚少迴朝,甚少進宮,此番倒不知是為了什麽?”


    “是邊關大捷?”阿鸞問。


    小太監笑了,“那算什麽?有慕容將、軍父子鎮守邊關,南玥休想侵占我大周的國土半分!”


    “原來如此。”阿鸞在邊關倒是聽過慕容氏的大名,據說這慕容家是一塊硬骨頭,南玥這些年一直想侵吞大周,奈何有慕容大軍駐守,愣是沒能進犯半寸。


    狼主一度為除去慕容家而懊惱,奈何苦於沒有良策!


    阿鸞忽然笑了一下,若是有機會,還真應該見識一番這硬骨頭,能讓狼主跳腳,令人聞風喪膽的慕容玨,功夫應該不弱吧?


    迴到宮裏的時候,底下人說主子剛剛醒來沒瞧見她,這會正派人去找。


    “我這不是迴來了嗎?”阿鸞故作輕鬆的笑笑。


    齊韻兒聽得動靜,著急忙慌的衝出了寢殿,立在門內瞧她,“還舍得迴來?這宮裏是什麽地方,你也敢亂走。”


    許是覺得著急過了頭,阿鸞到底不是個小孩子,她又緩了緩口吻低聲道,“以後出去交代聲,免得我擔心,宮裏畢竟不似外頭這般光亮,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光天化日之下,她尚且能被人推進水裏,遑論看不到的地方。


    “記住了!”阿鸞拍了拍衣擺上的泥漬,那是她從禦花園迴來之前,特意沾上的,如此這般,瞧著更像是她跑出去玩了。


    如此,姐姐才會放心!


    “姐姐,我去換身衣裳。”阿鸞撇撇嘴,“你趕緊迴去躺著,太醫說要臥床靜養的。”


    齊韻兒點頭,眼角有些紅,“餓了嗎?芳澤,你送點吃的去她房間,盯著她好好吃飯,免得一不留神,又跑沒影了!”


    語罷,齊韻兒轉身迴了寢殿,“這丫頭,真是不讓人省心。”


    眼角的淚,終是沒能落下。


    待迴到自個房間,阿鸞瞧了一眼芳澤,“你盯著我作甚,去給我弄點吃的吧!好姐姐,我餓了!”


    “你……”芳澤歎口氣,從袖中摸出了一瓶藥,“脫下來吧!”


    阿鸞神情一震。


    “你以為這宮裏的事兒能瞞得住誰?”芳澤走上前,幫著她把外套脫下,“主子不拆穿你,由著你胡鬧,背後不知心疼成什麽樣,她隻是慣著你罷了!”


    乍一眼阿鸞背後的血色斑駁,芳澤冷不丁倒吸一口涼氣,“這……”


    “沒事,就是一頓打。”阿鸞雲淡風輕,“你去拿把剪子來,內裏的衣裳怕是脫不下來了。”


    芳澤紅了眼眶,取了剪子將衣裳剪了,幹涸的血色因著撕扯,忽然間又開始往外冒,芳澤握著剪子的手愈發抖得厲害。


    “怕什麽?”阿鸞低喝,“你們不都說這宮裏吃人不吐骨頭嗎?以後見血的日子多著呢!”


    總得習慣!


    芳澤拭去眼角的淚,將衣衫碎片一點點的清去,撚著帕子擦去血色,快速為阿鸞上藥,“你若是疼就喊出來,別憋著。”


    “姐姐都知道了?”阿鸞又問了聲。


    芳澤低低的“嗯”了聲,“不隻是主子,整個宮裏都知道你挨了打,不知道有多少人喜聞樂見,眼巴巴的等著看你笑話。”


    “倒是讓我出了名。”阿鸞笑了一下。


    芳澤皺眉,取了繃帶為她覆傷口,“你還笑得出來?”


    “哭也一日,笑也一日,我何苦讓自己哀哀戚戚的過?”阿鸞攏了攏衣襟,“習武之人,這點小傷,數日就痊愈了,不打緊,讓……讓姐姐別擔心。”


    芳澤緊了緊手中沒用完的繃帶,“是因為那樁事?”


    “隻要皇帝不說出口,姐姐就能繼續得寵,而我……還是自由的。”阿鸞額角泛著冷汗,“當然,皇帝的新鮮勁和耐心都會過去,我還是得想個法子!”


    芳澤坐在她身邊,“你別胡來!”


    “姐姐懷了身孕,她負責養胎,咱們就該好好想想,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的事兒。”阿鸞眉心一皺,滿臉愁慮。


    芳澤不解,“生下來之後,主子就能晉升位份,有什麽可想的?”


    “蠢!”阿鸞嗤鼻,“用孩子拴住位份,能栓多久?後宮的女人那麽多,以後肯定會有很多皇子和公主,對皇帝來說,這隻是件多多益善的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芳澤駭然,“你是說,皇儲?”


    “看得遠一點,姐姐才能走得更遠。”阿鸞低聲說,“不要總看眼前,眼前都是假的。”


    芳澤不說話了,不得不說,阿鸞看到的東西,是她從未想過的。


    阿鸞見過大漠翱翔的鷹隼,見過山穀裏奔馳的野馬,見過幽林中捕獵的狼,當你立過山巔,你就會明白什麽叫視野。


    看得遠的人,才能走得更遠,這是阿鸞從南玥走出來之後,所領悟到的道理!


    “你想怎麽做?”芳澤低聲問。


    阿鸞斂眸,“後宮,前朝,從來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姐姐隻需要帶著孩子,守在後宮便罷,其他的事情得交給齊大哥!”


    還有,我!


    “後宮不得幹政!”芳澤提醒。


    阿鸞點點頭,“這話,去跟姐姐說,時刻提醒她。”


    “那你呢?”芳澤問。


    阿鸞想了想,“滿朝文武之中,何人掌兵權最多?”


    芳澤搖頭,“不知。”


    “罷了!”阿鸞吃痛的扯了扯唇角,“這事兒別告訴姐姐,我心裏有數。”


    芳澤頷首,“你自己,也得小心。”


    “對了,我瞧著慕容家的人進了宮,迴頭打探一下是什麽事兒。”阿鸞道,“聽說邊關、將、軍無召不得迴朝,怕是出了什麽大事。”


    芳澤點頭,“我會留心!”


    這個時候迴朝,既不是皇帝壽辰,也不是什麽大赦天下之類,肯定不同尋常。


    事實上,慕容玨此番迴來,的確不同尋常,但不是為公而是為私。


    有些私事,終是要解決的!


    當初慕容玨與隋善舞成親,是因為皇帝賜婚,那麽如今和離,自然也得皇帝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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