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行漸遠,終是徹底的消失不見。


    君山行禮,“公子,您說南王殿下會去哪?”


    “多半是要迴大周的。”傅九卿麵色微沉,“那才是他熟悉的地方,大隱隱於市,莫過如此。”


    君山想了想,“該交代的,奴才已經交代了青卷,以後莫聯係。”


    “青卷跟著他極好!”青卷是生麵孔,不會引起他人注意,更重要的是,傅九卿對青卷辦事能力的信任,有青卷在,一定會保護好宋烈。


    關鍵時候,能逃生!


    “走!”傅九卿緩步走出小院,“把這裏處理了!”


    君山行禮,“奴才明白!”


    所有的痕跡都會被抹去,從此以後再無任何南王宋烈,他不曾來過,不曾出現過。


    傅九卿在前麵走,君山在後麵跟著。


    故友重逢,轉瞬離別,這滋味真的不好受。


    傅九卿此生沒什麽朋友,唯有宋烈,二人相知相交,這麽多年的交情,比親兄弟親手足更親,可最後呢?終究是連唯一的朋友,都散了!


    多少人,就是這麽走著走著便散了?


    不遠處傳來了嬉笑聲和罵聲,有瘋癲的女子抱著孩子在矮鬆林裏亂竄,後麵的婦人拿著繩子一個勁的追,最後終是將人摁在了沙堆裏,快速用繩索把人綁住。


    “一不留神就跑了,若不是恩公給了話,給了銀子,一定把你賣了作罷!”婦人罵罵咧咧,將仍在瘋笑的女人從地上拽起來,“別笑了,成日就知道笑笑笑!”


    女人還在笑,“孩子,孩子呢?孩子睡覺覺!噓!噓!這是宋哥哥的孩子!”


    “還宋哥哥呢!”婦人啐一口,“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模樣,生得有幾分姿色,便當自個是天仙下凡,天底下的男人都得圍著你轉?做你的大頭夢去!迴家!起來,迴家!養著你,還得天天盯著你,免得你跑了,真是個累贅!迴頭,拿根粗繩綁著,看你還怎麽跑!”


    君山眉心微蹙,扭頭望著自家公子,見著公子沒什麽反應,便也沒有多話。


    落得如此下場是她咎由自取,人心若不是生到了惡邊上,怎麽會被人利用,若非劣根性的貪婪,早早的看清楚自己,不至於大夢一場空。


    傅九卿沒有理睬,既答應了宋烈放尺雪一條生路,那麽她生也好死也罷,瘋瘋癲癲亦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仁至義盡這事,隻能適可而止,否則就是爛好人。


    當多了爛好人,底線也就爛了!


    石城內外,一片祥和之氣,主君駕崩的緊張與動亂,早已消失無蹤。再過段時間,他們都會忘記先帝,繼而漸漸的適應了新君。


    城門口的守衛見著傅九卿,趕緊行了大禮,恭聲尊了一句,“參見攝政王。”


    傅九卿未有搭理,照樣麵無表情的走在石城的大街上,不知是走累了,還是心累了,傅九卿終是立在街頭,冷眼瞧著熙熙攘攘的街頭,“想起了剛來的時候!”


    “已然是兩種心境!”君山低聲道,“初來乍到,這是陌生的地方,如今已經都在公子您的掌控之中。”


    不隻是石城,連整個北瀾都在他家公子的手中,再過兩年,公子愈發的了不得,滿朝文武,北瀾天下,手握生殺!


    然則,君山深知,這並不是公子所需。


    “月月!”瞧著偷溜出來的歲寒,所有人都擰起了眉頭。


    靳月快速讓人合上房門,“你怎麽悄悄出來了?”


    “今日七哥不在宮裏,說是要出城一會,所以我……我便悄悄的出來了,宮裏沒什麽人陪著我,我不想留在那裏。”歲寒低聲開口,“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任性,偷溜出宮。


    “歲寒。”靳月歎口氣,“現如今你已是主君,不管是誰見著你,都得行禮保持恭敬,這便意味著,我與你也不能太過任性的見麵。”


    歲寒揚起頭,小臉泛著微微的白,終是耷拉著腦袋垂下了眼簾。


    “歲寒。”靳月蹲下來,“以後我見著你,也得尊你一聲主君,自稱為臣婦,尊卑分明,你得謹記!”


    歲寒紅了眼角,“所以,都不一樣了?從父皇賜死了我母妃,我便什麽都沒了是嗎?”


    “你有天下。”靳月說,“這天下終歸是你的,我與你七哥隻是暫時替你保管,你要好好的努力,成為一個聖明的主君,不要讓你母妃的結局重演!”


    歲寒握住了靳月的手,“那你還能再給我做荷花酥嗎?”


    “能!”靳月點頭,“在月月的心裏,歲寒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我會悄悄的疼愛弟弟,看著我的好弟弟,成為人人敬仰的北瀾明君!”


    歲寒定定的瞧她,“吃過月月的荷花酥,我就迴宮。”


    “乖!”靳月笑得有些心酸。


    突然間沒了父母之愛,突然間成了孤兒,卻又要坐在高殿之上,被迫接受所有人的跪拜,成為他們的天,為他們擔起治理天下的重責大任。


    這不是歲寒這個養尊處優的孩子,在這個年紀該承受的東西!


    歲寒第一次跟著靳月進了小廚房,看著她揉粉,然後被她拉著,笨手笨腳的學著擰團子,雖然最後出來的成品很醜,卻是他在此後的人生裏,所能想起的,最快樂的一天。


    因為從那以後,他在也沒有機會看到靳月為他做荷花酥,因為他是君,她是臣。


    在歲寒登基的第二年,群臣上奏,薦了不少貴女,傅九卿和靳月商議了一番,二人決定將這權力交給歲寒,做了一年的皇帝,小家夥已然沉穩了不少。


    如同選秀一般,靳月隔著屏風坐在後麵,傅九卿身為攝政王,則陪在歲寒身邊,幫著他挑選最適合的皇後。


    突然麵對一排年紀尚小的丫頭們,歲寒的麵上還是難掩的露出了慌亂之色,他側過臉,瞧了一眼屏風上的人影,下意識的攥緊了袖子,終將視線落在了小丫頭們的身上。


    “主君都不滿意?”傅九卿低聲問。


    歲寒麵色微青,指了指站在最後排的一個瘦弱的小丫頭,“她!”


    順著歲寒手指的方向,傅九卿眉心微蹙的望過去,“讓她過來!”


    底下的太監行禮,趕緊把那丫頭帶到了跟前,“主君,攝政王,這位是北院護衛司,完顏大司長的幼女——完顏笙,完顏姑娘。”


    小丫頭生得並不算俊俏,眉眼分明,瞧著還算順眼,隻是那雙眼睛……


    傅九卿的眉心,狠狠皺了皺,正欲開口,卻聽得歲寒點了頭,“就她吧!”


    “攝政王?”底下人低聲問。


    主君答應了不算,現在臨朝的是攝政王。


    歲寒今日也不知怎麽了,仿佛是怕傅九卿反對,竟是脫口而出,“現如今是為我選皇後,難道我連這點權力都沒有嗎?”


    “公子?”君山愣怔。


    傅九卿麵色微冷,目光沉沉的望著跪地的完顏笙。


    唯一相像的大概就是這雙眼睛,明亮而幹淨,方才她走過來的時候,傅九卿也以為是、是瞧見了幼時的靳月,眉眼間有那麽幾分氣質相似。


    靳月隔著屏風坐著,自然不知道外頭發生何事,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


    四下忽然安靜下來,仿佛連風都停了。


    “既是主君的意思,那便她罷!”傅九卿起身,拂袖而去。


    歲寒坐在原地,側過臉瞧著消失在屏風後的身影,眉眼間漸漸暗淡下去,他太孤單,太孤獨……當了主君,便意味著所有人都怕他敬他,卻沒有人會愛他疼他。


    再也,得不到發自內心的溫柔,無所求的付出和給予。


    “怎麽了?”靳月追了出來,“方才我聽著不太對,他自個挑了皇後,說明心裏定了下來,你又何必這般、這般……”


    嗯,瞧著好似有些生氣。


    傅九卿負手立在迴廊裏,瞧著風從她鬢邊吹過,撩動白發輕盈飄動,伸手,他用力的將她擁在懷裏,“他把我珍貴的北珠,變成了死魚眼珠子,我能忍著實屬大度至極!”


    “你說什麽?”靳月沒明白,但聽得他這般形容,確實被逗笑了,“一個孩子罷了,你同他計較什麽?到底怎麽迴事,說說!”


    君山在側行禮,“王妃,奴才瞧著……瞧著那位完顏姑娘,那雙眼睛與您、與您很相似!”


    連君山都瞧出來了,可見完顏笙的眼睛,生得與靳月何其相似,傅九卿護在掌心裏的寶貝珠子,忽然間被人複製出了贗品,哪怕這贗品……可能不是有心,他這心裏也是不太舒服。


    更關鍵的是,歲寒死活要選完顏笙。


    這意味著什麽?


    童言無忌,朝著詭異的方向,逐漸演變成了執著。


    君山說完這話,靳月便明白了這意思。


    霜枝與君山對視一眼,當即行禮退下,將空間留給小夫妻二人。


    “我已經少進宮了。”她伏在傅九卿的懷裏,低聲開口,“盡量表現得像個長輩,可以是母親,是姐姐,但絕對不會是別的身份。”


    傅九卿的下顎抵在她的發心,“我知道。”


    “他終是長大了,不再是我們認識的小九,開始又了自己的想法。”靳月歎口氣,“所以,我們很快就要功成身退了,是嗎?”


    “及冠,就走吧!”傅九卿抱緊了她,“和我在一起,一輩子。”


    靳月連連點頭,“我願意!”


    遠遠的,歲寒靜靜的駐立。


    “主君?”清泉眉心微凝,“您怎麽了?”


    歲寒神情黯然,“我怕他們走了!”


    “攝政王和王妃一定不會放任您不管的,如今滿朝文武都是靠著攝政王鎮住的,您還沒能親政,他們不會走!”清泉寬慰,“主君,那個完顏姑娘……”


    歲寒睨了他一眼,“你也反對?”


    “卑職不敢!”清泉趕緊行禮。


    歲寒負手而立,“總歸要留點有趣的在身邊,也得讓七哥有點壓力,這樣他才會對月月,越來越好!有我盯著,他就會時刻保持警惕,偶爾戲弄戲弄七哥,也是不錯的,對吧?”


    清泉:“……”


    這樣,真的好嗎?


    攝政王那麽精明,萬一發現了……最後是誰戲弄誰,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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