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豐年搖著蒲扇,趴在帳門口,貼著耳朵細細聽著裏頭的動靜。


    “靳……”


    “噓!”還不等副將開口,靳豐年已經快速起身,連忙捂住了副將的嘴,直接推著他行至一旁,“別說話,不然毒啞你!”


    副將:“???”


    自己這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瞧著副將一臉茫然的模樣,靳豐年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小桐傷得不輕,將、軍正在邊上守著,你就別去湊熱鬧了。”


    湊熱鬧?


    “這怎麽能算是湊熱鬧?我就是想看看小桐的傷勢如何,那一刀,我是眼看著落下,但是沒攔住……”說起這個,副將委實有些慚愧,“我是真的沒想到,平素看起來黑乎乎的一團,上了戰場就真的、真的是令人刮目相看,太厲害了!”


    靳豐年搖著蒲扇,“那麵具,沒摘吧?”


    “沒,一直戴著,要不然軍中的將士們認出來,還不得鬧翻天?”副將拽過靳豐年,“真的沒事嗎?那一刀深可見骨,換做是我,估計也得吃盡苦頭,那小桐……瘦骨嶙峋的,會不會扛不住?”


    蒲扇“啪”的敲在副將的腦門上,驚得副將慌忙縮了一下脖子。


    “閉上你的烏鴉嘴,你是懷疑我的醫術?”靳豐年狠狠瞪他一眼。


    副將趕緊賠笑,“豈敢豈敢,靳大夫的醫術自然是最好,就是小桐這身子骨……”


    靳豐年意味深長的偷笑了一下,“放心吧,她現在好著呢!”


    有慕容安陪著,多少傷痛都能抵了去。


    “那就好!”副將如釋重負的點頭,“真是沒想到,這小子殺敵比我還要狠,所幸是咱們這一陣營的,若是敵對方,還不定要賠上多少弟兄的性命!”


    靳豐年搖著蒲扇的手,稍稍一滯,低聲問,“這傷是……是耶律家的人幹的?”


    “耶律敬!”副將道,“不過,耶律敬也沒討著好處,小桐一劍貫穿了對方的胳膊,估計這會跟咱們將、軍差不離,短時間內上不了戰場。”


    靳豐年皺了皺,“耶律長河傷了慕容安,小桐傷了耶律敬,嘖嘖嘖……這事兒鬧得!”


    “靳大夫,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副將聽得有些不對勁,“你是說,小桐這是為將、軍報一劍之仇?”


    靳豐年雙手環胸,有些話實在是不好說啊,這南玥的女子,性子剛烈得很,倒是……像極了昔年的阿鸞夫人,似乎也是這樣護短!


    “行了行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少在這兒瞎晃悠!”靳豐年擺擺手,“對了,若是底下人問起來,千萬要瞞住了,否則小桐替慕容安上戰場之事穿幫,小桐會有麻煩。”


    副將點頭,“我曉得!”


    “真是冤家,冤孽!”靳豐年若有所思的盯著緊閉的帳門。


    南玥一心要入侵大周,可南玥的女子卻一門心思要嫁給大周的男子。


    當年的阿鸞,如今的小桐!


    老天爺總喜歡開玩笑,在這戰火連天之中,藏著月老的紅線,大概想用情、人淚,澆滅連綿不絕的戰火。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慕容安從帳內走出,靳豐年當即迎上。


    “她……”慕容安有些猶豫,“你多照顧著。”


    靳豐年搖著蒲扇,指了指他的胳膊,“你還是注意自個的傷吧!”


    “你重新包紮過了,是有什麽變數?”慕容安素來聰慧,不會瞧不出端倪。


    靳豐年嘬了一下嘴,“那丫頭怕你多心,所以沒告訴你,對方的刀口上淬了毒,倒不是劇毒,隻是這毒會讓你整條胳膊化膿潰爛,必須及時去膿!”


    “難怪我之前覺得胳膊有些麻木。”慕容安恍然大悟,“那她的傷……”


    靳豐年忽然笑了一下,繞著慕容安走了一圈,“學會關心人家小姑娘,說明這一刀挨得挺值!”


    “問你話呢!”慕容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他還不知道靳豐年這個大嘴巴?


    隻要今日他稍稍遲疑,稍稍表露,不用等到明天,大晚上的……靳豐年肯定一封書信送北瀾,到時候靳月、傅九卿、裴春秋,包括明珠霜枝她們,鐵定都知道了。


    “她傷口沒有毒,就是傷得深,需要靜心調養而已。”靳豐年原就是個人精,還不知道慕容安心裏在想什麽?


    隻是他不願說,靳豐年便也不再多問。


    到底是年輕人的事兒,他這老頭子說再多都沒用,關鍵還得自己想明白!


    “那就好!”慕容安轉身就走。


    靳豐年歎口氣,幽幽開口,“你但凡有你爹慕容玨一半的堅決,也不至於到了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慕容安:“……”


    這是實話,大實話。


    當年慕容玨和阿鸞的阻力、壓力,絲毫不遜於慕容安現在。


    望著慕容安離去的背影,靳豐年頗為感慨,“年輕時總覺得來日方長,曆經生死才知道,來日方長敵不過世事無常,唉……”


    不懂的依舊懵懂,懂的人,已心字成灰。


    南玥帳中。


    “如何?”耶律長河眉心緊皺,瞧著躺在床榻上的兒子,麵色鐵青得厲害。


    女兒不知所蹤,兒子又受了重傷,讓他這老父親如何受得了?


    “貫穿傷,好在沒傷著骨頭和筋脈,雖說對方下手快準狠,但是少、將、軍運氣不錯,否則這條胳膊怕是要廢了!”軍醫拭汗,直起身子迴答。


    耶律敬麵色慘白,硬撐著想坐起來,“爹,我沒事!”


    “躺著吧!”耶律長河快速將其摁迴床榻,“近段時間,不要挪動,一定要養好傷,不然……”


    軍醫連連點頭,“傷筋動骨一百天,少、將、軍身子再強健,此刻也得安心靜養,否則傷勢反複,會很棘手,迴頭還會留下病根!”


    “如果還想舞刀弄劍,還想上戰場,就養好傷再說!”耶律長河冷著臉。


    耶律敬咬牙切齒,滿心憤恨,“慕容安!下次再在戰場上見著,我必定會斬下他的頭顱,以消我心頭之恨!”


    “很好!”


    陡然間的沉音響起,驚得眾人趕緊行禮,“狼主!”


    魁梧的身影自外而入,濃眉闊目,鼻梁高挺,隻是往眾人麵前一站,威凜之色足以震懾眾人,這便是南玥狼主——唿延赤。


    關於這位狼主,委實有太多的流言蜚語,非正統上位,卻將皇位坐得安穩如斯,此前不滿於唿延赤的人,皆被清理幹淨,足見其手段淩厲狠辣。


    唿延赤一進來,眾人皆默。


    “都下去吧,帳中不宜人多。”唿延赤朝著床榻走去,在耶律敬掀開被褥之前,摁住了他的手,“少、將、軍無需行禮,受了傷理該好好養著。”


    耶律敬頷首,“謝狼主!”


    “狼主恕罪,是咱們大意了!”耶律長河行禮,“沒想到慕容安受了傷、中了毒,竟還有這般本事。”


    唿延赤在床邊坐下,“狗急跳牆嘛,自然是厲害的。”


    聞言,耶律父子二人皆垂眉順目,未敢多言。


    “行軍打仗,總有輸贏,上次耶律老、將、軍不還重創了慕容安嗎?”唿延赤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帶著笑,眼底卻淩厲得瘮人,“不過,我並不關心這些,來邊關這麽些時候了,我隻想知道,小桐呢?”


    小桐丟了,這才是最讓他惱火的地方。


    後宮雖然也有女人,但那些都是妾。


    對唿延赤來說,自己挑的女人,才是最符合內心標準的妻子。


    耶律桐是他一手挑選,眼看著長大的女子,對於唿延赤而言,意義非同尋常,丟了……就跟丟了心頭肉一般難受。


    說句難聽的:煮熟的鴨子飛了!


    耶律父子答不上來,耶律桐是悄悄開溜的,連最貼身的丫鬟都沒帶,誰知道她跑哪兒去了?


    這丫頭自打被唿延赤定下之後,就一直養在將、軍、府內,連外人都不得見,遑論四處閑逛,此番隨父出征也隻是因為她答應了唿延赤,迴去之後便與他成親。


    當然,唿延赤原本可以,完全不理會她。


    立後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耶律桐根本沒機會反抗,但小丫頭從小脾氣拗,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萬一在立後大典上弄出點幺蛾子,便不好收拾了。


    誰知,這一鬆懈……


    “人呢?”唿延赤眸色微沉,凜冽之氣,溢於言表,“我把小桐交給你們,由著她胡鬧,是因為她答應過我,迴去之後便老老實實的做我王後,可現在呢?”


    耶律長河當即跪地,“請狼主恕罪!”


    “恕罪不恕罪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我的王後還給我。”唿延赤徐徐起身,居高臨下的冷睨著,跪地的耶律長河,“限你們半個月之內把耶律桐找迴來,否則再大的軍功,也救不了你們!”


    音落,唿延赤拂袖而去。


    “爹,半個月之內,上哪兒找?”耶律敬無力的喘著氣,“小桐還不知去了何處,雖說咱們懷疑她去了大周,可派去大周這麽多探子,沒一個帶迴消息的,你說這……”


    耶律長河麵色凝重,“狼主不是在開玩笑。”


    “我耶律家好歹為南玥立下汗馬功勞,是開國之臣,他……”


    還不待耶律敬說完,耶律長河已經擺擺手,示意他無需再說,“再大的軍功,也抵不過丟失王後之罪,小桐是我耶律家的女兒,也是南玥未來的王後啊!”


    這罪責,誰擔得起?


    “那怎麽辦?”耶律敬急了,“難不成要滅了咱們耶律家?”


    耶律長河眉心微凝,“滅倒是不可能,畢竟我耶律家也不是泥塑木雕,任人捶捏,隻怕是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狼主會極力打壓咱們。”


    “若是如此,倒不如讓小桐跑了。”耶律敬小聲嘀咕,“好歹妹妹不用麵對後宮那些鶯鶯燕燕。”


    耶律長河一愣,旋即罵道,“你胡言亂語什麽?”


    “爹,小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裏會玩什麽心眼,若是那些個女人不三不四的作弄她,她這小脾氣發作起來,還不得擰掉她們腦袋?”


    耶律敬爭辯,“一次兩次倒也罷了,若是次數多了,狼主勢必不快,那到時候小桐和咱們的下場不是更慘?若是如此,我寧可沒有這妹妹,跑了……就跑了!”


    眉心緊蹙,耶律長河咬咬牙,“翠微呢?來人,把翠微帶來!”


    小丫頭進來的時候,麵上還掛著幾分白,身上挨了不少鞭子,愣是一句話沒說,連個“疼”字都沒喊過,跪地行禮之後,又是那副死樣子。


    “真是跟小桐一個德行!”耶律敬搖頭。


    翠微別開視線,權當沒瞧見他們,亦左耳進右耳出。


    “去把小桐找迴來!”耶律長河下令。


    翠微咬著唇,風一吹,身上的鞭痕刺骨的疼,“打死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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