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春秋來了?


    靳豐年和顧殷若有所思的對視一眼,各自心裏直打鼓,按理說,裴春秋是不會這個時辰過來的,饒是過來也都是傍晚時分,人少天黑的時候,這個點……怕是出了什麽急事。


    至於是什麽事,用腳趾頭去想也能知道,定然跟燕王府有關。


    靳月並不說破,隻是恭敬的喊了聲師伯。


    “你今日也在?”裴春秋愣了一下,反倒有了幾分不好意思。


    瞧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靳豐年丟了他一記大白眼,“月兒是我閨女,有什麽事兒不能說?有什麽話她不能聽?你少吞吞吐吐的,都一把年紀了還假裝矜持,在小輩麵前像什麽話?”


    “你這人……”裴春秋歎口氣,“倒不是我非要裝矜持,委實是,是宋宴出了點事兒,皇帝罰了他一頓,打了三十軍棍,這會點名要讓你去治!”


    靳月狠狠皺眉,“不是還有師伯您嗎?為什麽要找我爹?再者,外頭的人都知道我爹失蹤了,他宋宴想找人,也得看能不能找到,有沒有這個福分!”


    “問題不在你爹,而在於宋宴這份心思。”裴春秋道,“就那麽點傷勢,找個太醫都能治,他卻隻要靳氏醫館的大夫,你說這是什麽心思。”


    靳月冷笑,“衝我來的?”


    “我知道你不怕他,你是公主,可你想想你爹,漠蒼那小子坐診才幾天,要是被帶到了燕王府,就這性子,還不得把燕王府給掀個底朝天,迴頭得惹出什麽禍事來!”裴春秋歎口氣。


    靳月輕嗤,“他要找靳氏醫館給他看病,咱們就得出人嗎?府衙的人也都知道,我爹失蹤了,至今沒找到,這個醫館暫時是我接手,宋宴敢在老虎頭上拔毛,我若不咬他一口,他就不知道厲害!”


    “你去那地方作甚?”靳豐年翻個白眼,“去不得!”


    顧殷卻擺擺手,意味深長的掃了眾人一眼,“我倒不怎麽覺得,公主去燕王府也好,現在北瀾使團還在京中,元禾公主親自去燕王府給宋宴瞧病,正好能打消北瀾對大周內部不合的疑慮。順便借點燕王府的勢,打發打發那個纏著你家相公的麻煩精!”


    “拓跋氏?”靳月眸色微恙。


    顧殷笑道,“據我所知,可不止拓跋氏,還有北瀾丞相。”


    “北瀾丞相,烏岑?”靳月愣怔。


    顧殷歎氣,徐徐起身,負手而立,“這北瀾丞相,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在北瀾是扶持大皇子的,大皇子那人在北瀾,儼然如同太子監國,所以烏岑不可小覷。”


    靳月細細的聽著,這些東西委實需要她好好了解一番,畢竟……事關傅九卿,不可不防。


    “但是烏岑有個致命的弱點,剛愎自用,貪財好色。”顧殷挑眉瞧著靳月,這是在教她如何用詭術,卻反擊對手,“拓跋氏對傅九卿有不軌企圖,這般糾纏雖然讓人費解,但也不是全然沒辦法,咱們可以反其道而行!”


    靳月抿唇,虛心求教,“如何反其道而行?”


    “拓跋氏糾纏傅家,引得烏岑對傅家虎視眈眈,那你能不能反用烏岑去對付拓跋氏呢?據我所知,烏岑和拓跋氏一族始終是對立的,拓跋氏跟從的是八皇子。兩敵對壘必有一死,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顧殷低聲教誨,“能領悟多少,看你自己了!”


    反正他呀,現在是什麽都不想管咯,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


    靳月嘬了一下嘴,明亮的眸子裏,泛著狡黠的光亮,“我懂了!讓他們自己去狗咬狗,咱們好好看戲。”


    “這世上,不是你退一步,人家就會讓你一分的。”顧殷補充,眸中帶著昔年沙場上慣有的狠戾之色,“沙場亦是如此,你若心慈手軟,必定死無全屍!要想不被人左右,你就得掌握主動權。”


    靳月點頭,“是!”


    關於燕王府讓靳氏醫館出診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畢竟此前還有人說,顧若離是糟了靳月的毒手,現在又鬧出這事,不免讓人猜疑,傅家和燕王府之間詭異的關係,這到底是敵還是友?


    “是傅家大度,公主大度,不計前嫌,沒跟燕王府計較!”青卷掐著腰,穿著妖嬈的紅衣,戴著美豔的外皮,站在街頭冷哼,“這要換做旁人,欺負人都欺負到了這份上,沒掀了你家的房頂,那都是輕的!”


    “就是就是!”


    看熱鬧的皆附和著。


    “之前還有人說公主害了顧側妃,沒瞧見人家好好的嗎?看看人家元禾公主,連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這就是太後娘娘的眼光好啊,咱小老百姓雖然卑微,可終究也是有骨氣的,不可能飛上枝頭就幹出這等沒臉沒皮的惡毒事!”青卷輕哼,“不像有些人,兩麵三刀,佛口蛇心,掛著仁義道德的好門麵,做著殺人不見血的勾當!”


    聽聽,周遭老百姓覺得這小姑娘說得比說書先生還要精彩,齊刷刷的鼓掌。


    如此一來,青卷更來了勁兒,扯著嗓門道,“照我說啊,元禾公主,那就是咱們老百姓的典範啊,平素裏那些當官的都不拿正眼瞧咱們,偏偏公主給咱們爭了一口氣,老百姓也能上金殿,也能瞧見皇上和太後,得人上人之尊,這以後誰家的女兒再有福分,再被宮裏看上,那不就有先例可循了嗎?”  老百姓麵麵相覷,哎呦,好像是這個理兒,平民公主……那就是老百姓的希望。


    眼見著不遠處人影攢動,青卷壓低了嗓門,“咱們可不能停那些人挑唆,得護著咱們自個的公主,不能讓那些瞧不起人的東西,欺負了去!”


    “對對對!”


    “就是這個理兒!”


    青卷扭著腰輕哼,糊弄人真是個力氣活,腦子得跟上……燕王府時不時糊弄這些不知實情的老百姓,今兒他就反著來,動動嘴皮子,誰不會?!


    這麽一鬧,整個京都城都知道,元禾公主大人不計小人過,忍著父親失蹤之苦,帶著靳氏醫館的大夫,進了燕王府。


    安康生麵黑如墨,站在靳氏醫館門前。


    四海不敢吭聲,“走了好一會了!”


    “這癟犢子!”羅捕頭啐了一口,“真是欺負人,欺負上癮了?前腳還鬧得這麽兇,後腳就找了個由頭把人帶進了府,真以為別人不知道,他存的什麽心思嗎?”


    安康生咬著後槽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街對麵,傅九卿披著厚厚的大氅,麵無表情的站著。


    “月兒她……”


    安康生近前,還不待他說完,傅九卿已經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說。


    “你不擔心嗎?”安康生怕極了,那燕王府是她用鮮血和性命,才脫離出來的龍潭虎穴,身為兄長,他是半點都不願妹妹再進去。


    裏麵,貯藏著屬於她的可怕記憶。


    “你怕她會想起所有的悲傷與痛苦,我卻是覺得欣慰,沒有多少人能直麵來時的路,敢於迴頭看。”傅九卿低低的咳嗽兩聲,“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要給她長出翅膀的機會。”  安康生忽然笑了一下,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竟是比傅九卿這個當相公的還要緊張,似乎有些過分了,“長出翅膀?你就不怕她飛了?”


    “我信她。”


    三個字,是他給的縱容。


    傅九卿還不知道她嗎?這丫頭是故意進去的,否則她大可以靳豐年已失蹤為由,打發了燕王府的人,有太後的恩寵在,諒燕王府的人也不敢放肆。


    隻是,她進去作甚呢?迴頭瞧一眼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傅九卿長睫微垂,不動聲色的掩去了眼底精芒。


    “公子?”君山上前。


    傅九卿一個眼神,君山便閉了嘴。


    安康生也發現了不太對,“看樣子,不是長翅膀,是長了尾巴!”


    “我家夫人有樣學樣,學得特別快!”傅九卿難得帶著調侃的口吻,轉身離開。


    安康生負手而立,眉心微凝的仰頭,瞧著京都城的萬裏晴空,不由滿心感慨,“長……翅膀……”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小丫頭運氣好,在大周遇見了如他們父親這般,願意給妻子長翅膀機會的丈夫,換做旁人……讓你好吃好喝就已經是優待,你還存了這般的野心,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靳月進了燕王府的大門,傅九卿的馬車就停在府門外不遠,也不遮蔽,仿佛就是要讓人瞧見。


    宋宴傷得不輕,待進了門,靳月才知道,這三十軍棍是宋宴自己求來的。


    聽得這消息,霜枝和明珠的臉色旋即變了,這不是變著法的找少夫人進府嗎?心下有些緊張,二人打定主意要保持警惕。


    靳月倒是沒那麽擔心,這燕王府裏什麽動靜,她掐著手指頭都能算到一二,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相處了十年的人,以前不予置喙是因為身份地位,還有那可笑的情分,但現在……他們什麽都不是!


    “月兒!你可算來了!”燕王妃立在門口,柔弱之態宛若一陣風就能被吹跑了,見著靳月過來,更是期期艾艾的直掉眼淚,伸手就要去握靳月的手。


    靳月快速一側身,燕王妃撲了個空。


    眾目睽睽之下,燕王妃的手僵在半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王妃,您撲蚊子呢?大冷天的,這個真沒有!”靳月頭也不迴的踏入院子。


    燕王妃愣怔,這會連哭都忘了,麵色灰白的望著拂秀,怎麽覺得靳月這般輕車熟路,擺足了姿態,倒像是燕王府的主子??


    宋宴伏在床榻上,不許任何人靠近,除非靳氏醫館的人過來,否則他寧可死在床榻上,也不會讓人碰一下。昔年,他磕著碰著,她都能緊張得不行,如今這般血肉模糊,若她還有半分心思,大概會有所動容吧?


    “可能是苦肉計!”漠蒼背著藥箱,跟在靳月身後,“你要小心,千萬不能……”


    嗤……


    靳月皺了皺眉,壓著嗓門問,“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沒出息?好馬還知道不吃迴頭草,我在你們眼裏,連一匹馬都不如?”


    “那倒不是!你好歹也是比得上一匹汗血寶馬的。”漠蒼嘀咕,“這不是得提前給你紮一針,預防一下嗎?反正我不想讓宋宴當我妹夫。”


    靳月翻個白眼,“我不介意你犧牲色相,去睡了他!”


    漠蒼一愣。


    他?


    誰?


    宋宴?


    不敢不敢,咱還小,可不敢做出這般犧牲。


    聽得進門的動靜,宋宴抬了眼皮子,模糊的視線裏,那影影綽綽的人越走越近,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唿吸。


    誰知,那人就在床邊看了一眼,掉頭就坐在了桌案邊上,極是閑適的顧自倒了杯水,就好似進了自己家門一般,全然不認生。


    饒是跟著進門的燕王妃也愣怔了片刻,一時間麵露難色,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得定定的站在原地。


    “少夫人,花生!”霜枝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動作麻利的抓了一把花生遞到靳月跟前,“還是您最愛吃的那家買的。”


    宋宴:“??”


    程南:“??”


    這到底,是來瞧病的,還是來瞧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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