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再睜眼的時候,天已大亮,晃了晃沉重的腦袋,低罵一句,“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夢裏,兩個小孩子過家家?又不像是過家家,倒像是冤家對頭。具體情節已然記不清,仿佛是親身經曆一般,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少夫人,您笑什麽?”霜枝擰了帕子上前。


    靳月擦了把臉,整個人清醒不少,“相公呢?”


    “公子一大早便走了。”霜枝如實迴答,“還叮囑咱們別吵著您,讓您多睡會。”


    旁人都當傅九卿這話有點他意,可靳月卻悟出點別的東西,昨夜……她一定睡得不怎麽踏實,畢竟一覺睡醒身上黏糊糊的,起身時涼涼的,多半是出了不少的汗。


    待洗漱完畢,吃上了早飯,明珠才趕迴來,“少夫人。”


    “我爹迴來了嗎?”靳月忙問。


    明珠頷首,“靳大夫沒事,就是年紀大了,昨兒夜裏折騰得……這會正在補眠,讓您晌午之前莫要去尋他,免得擾了他睡覺。”


    “老家夥肯定背著我幹壞事了,等他睡醒,看我怎麽收拾他。”靳月喝著粥,忽然咬著湯匙問,“他昨夜到底做了什麽?”


    明珠搖頭,“靳大夫說讓您別問,等他睡醒再告訴您,否則不理你!”


    “切……”靳月撇撇嘴,“孩子似的。”


    “老小孩老小孩,自然是越老越像個孩子。”霜枝笑著打圓場。


    外頭有些動靜,霜枝行禮退下,不多時便迴來了,手裏拿著一個娃娃麵塑,“少夫人,行轅送來的東西,說是歲寒小公子來赴您的約。”


    “我還以為她不會把我的話帶到,沒想到……”靳月接過麵塑,小小的竄天猴,捏得惟妙惟肖,連猴毛都做得根根分明,委實栩栩如生。


    拓跋熹微存的是什麽心思,靳月也能揣得一二,無外乎是派個“小細作”打探敵情。


    幼時有婚約又如何?先來後到這種事,在感情上是作不得數的,畢竟拜堂成親的是她與傅九卿,同床共枕的也是她與傅九卿,整個故事裏,不曾有過關於拓跋熹微的隻言片語。


    後門外,月照躬身行禮,“大人。”


    靳月愣怔,“出了什麽事?”


    為了保護靳月,避開某些煩惱,女子軍有什麽事,都是通過明珠傳達,除非事出緊急,必須向靳月請示,顯然……現在是事出緊急。


    “大長老收到了密令!”月照畢恭畢敬的將密信送上,上麵隻寫了康都酒莊東家的名字,“大長老不敢擅自做主,擔心大人您另有安排,著我來一趟,將事情原委與您細說,該如何處置,請大人定奪!”


    “要殺沐老莊主?”靳月皺眉,這委實不是什麽小事,“是滅口!”


    明珠皺眉,“如此說來對方是怕了,但心沐老莊主說出什麽秘密,所以按捺不住,找離魂閣動手。可是孤雁已死,按理說當初的背後之人,應該不會再碰有關於離魂閣的人和事!”


    “屬下也是這麽想的。”月照接過話茬,緊了緊手中劍,“離魂閣真正的扶持者,在孤雁死後便棄車保帥,斬斷了與離魂閣的所有聯係,而現在還有人敢聯絡離魂閣,買兇殺證人,說明此人不是離魂閣的幕後黑手,隻是跟離魂閣有生意往來!”


    靳月點點頭,表示讚同。


    “大人,現如今該怎麽處置?大長老說,想要引蛇出洞,您看……”月照低聲試問。


    靳月深吸一口氣,“別打草驚蛇!”


    “是!”月照行禮,“那府衙這頭……”


    靳月環顧四周,“讓大長老謹慎行事,按照原有的規矩,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府衙那頭,我會去打招唿,這出戲必須加點料,演得逼真一些才好!”


    “是!”月照悄然退去。


    待月照離去,霜枝有些小激動,“少夫人,是不是快抓住那混賬東西了?奴婢有點、有點激動,有點小緊張,您說會不會是她?”


    “現在激動作甚?等人抓住了,你再激動不遲!”靳月其實也激動。


    磯城一戰是卡在多少人心裏的一根刺,如今要連根拔起,怎能不激動?她恨不能現在就揪住那人,將其碎屍萬段,給枉死的姐妹們一個交代!


    但現在無憑無據,她必須忍耐,直到罪證確鑿,鐵證如山,讓她無從抵賴。打蛇必須往死裏打,不能留一口氣,遺禍無窮!


    “先去天香樓。”靳月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深吸幾口氣,終是平複了心緒。


    小歲寒早就天香樓裏等著,點了一桌子的菜肴,就等著靳月過來,便能上菜。小家夥趴在窗口,動不動探著腦袋往街上瞧,略帶不悅的撇撇嘴,“大周的女子,腿短?”


    衣念在旁邊笑道,“小公子您說笑了,是您太著急,您約的是午飯,這會還沒到午飯時辰呢!”


    “沒到午飯時辰,也可以早點來……來聊聊天,說說話的。”小家夥顯然不高興,“我初來大周,她理該盡盡地主之誼,帶我去四處逛逛,否則就是不仗義!”


    衣念一愣,好像有點道理。


    “我可都聽到了,背後說我不仗義!”靳月抬步進門。


    掌櫃的在旁行禮,“兩位,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這還沒到午飯呢!”靳月挽唇一笑,“先上小點心,你們拿手的荷花酥!”


    “是!”掌櫃躬身退出去。


    靳月落座,瞧著桌案上的堅果盤,隨手撚了顆花生剝著,“你說說,你想去哪兒玩?這京都城我也不大熟,正好同你一道逛逛。”


    “你也不熟嗎?”歲寒瞪大眼睛,“欸,這是你的地盤,你不熟?”


    靳月吃著花生,出奇的望著他,“誰說這是我的地盤?你真是太抬舉我,京都城是天子腳下,不是我的地盤,仔細這話傳出去,皇上迴頭把我剁了!”


    說著,她將手心的花生仁遞給他。


    歲寒伸手接過,可見拓跋姐姐所說,並非句句屬實。


    “我的麵人呢?”歲寒問。


    靳月笑了笑,“小氣鬼,送我了就是我的。”


    “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小猴子。”小家夥舍不得。


    靳月一笑,明珠便從外頭進來,懷裏抱著一個木盒子,打開來,是清一色的小猴子麵塑,各式各樣的姿態,各式各樣的顏色調配。


    歲寒眼睛都直了,“你這是哪兒弄的?都給我嗎?”


    “我都這般年歲了,不玩這個,全部送給你,你好好收著便是。”靳月嚼著花生仁,“時間有點急促,迴頭我再找找,給你再多找幾個式樣,如何?”


    “嗯!”歲寒連連點頭,“我人生地不熟的,還是你有法子。”


    “不是我有法子,是我有這個!”她搓著手指,笑盈盈的望著他,“對了,問個問題,使團出使鄰國,不都是成年男子或者帶著和親的公主,為什麽還帶著你這麽個小不點?這不太符合常理。你別糊弄我,欺負我讀書少,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歲寒摸摸自個的小鼻子,“別人家的孩子,是不能隨便出使鄰國,可我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靳月托腮,若有所思的瞧著他。


    小家夥咧嘴一笑,眉眼晶亮,“因為我是偷跑出來的,悄悄的爬上了馬車,等他們發現的時候,隊伍都走到半路了,自然不能拿我怎樣!”


    靳月:“……”


    這也行??


    “你爹娘不擔心嗎?”靳月問,“別跟我說,你是跟拓跋公子是一個爹媽生的。我瞧著就不像,眉眼不像,處事風格不像!”


    掌櫃的讓人送了小酥進來,霜枝沏了兩杯茶,畢恭畢敬的奉上,繼而退到一旁。


    “擔心有什麽用,我早晚是要長大的,難道要他們保護我一輩子嗎?”小家夥吃著荷花酥,“嗯,真好吃,迴去的時候我要打包一份。”


    靳月點頭,捏了塊荷花酥往嘴裏塞,刹那間滿口清香,連舌尖都覺得醉了,“對了,你們什麽時候走?”


    “你想趕我走嗎?”歲寒問。


    靳月翻個白眼,“你那麽能吃,怕你把我吃窮了!”


    “你有錢,你相公也有錢。”小家夥倒是眼睛賊亮,“別那麽小氣嘛!要不然,你跟我走,我養你啊,讓你好好的吃迴去。我們北瀾也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是你沒吃過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靳月皺眉,“我若是跟你走了,同私奔有什麽區別?”


    “有啊!”歲寒一本正經的望她,“私奔多半沒有好下場,但跟我私奔就不同了,我能讓你吃好的喝好的,讓你過人上人的生活。”


    靳月眉心突突跳,“我覺得我該趁著你還沒長大,一巴掌拍死你,免得你以後禍害無辜的女子。”


    “你現在就吃醋了?”小家夥詫異的望著她,竟是滿臉欣喜,“我母親說,女人吃醋就代表她在意這個男人,所以你在意我,是不是?”


    靳月:“??”


    忽然覺得無法溝通是怎麽迴事?


    “昨兒個的事,你知道嗎?”歲寒問。


    靳月想起了宋嵐和拓跋熹微,“什麽事?”


    “裝傻!”歲寒撇撇嘴,撣去唇角的糕點碎屑,口吻極是不屑,“整個京都城都知道,燕王府的郡主和我們北瀾的人鬧了一場,你會不知道?裝傻充愣的伎倆,莫在我麵前使,我見得多了!”


    靳月輕嗤,“不是誰都想關心她們的,我這人隻將心思,放在該放的地方,其他人……不值得!”


    “那我呢?”歲寒問。


    靳月:“??”


    又來?


    “你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無外乎是想拉攏我,以為我瞧不出來嗎?”他不傻,否則也不能活到現在,“但是我樂意被你拉攏,因為我覺得我挺喜歡你的。一則是你聰明,二則是你心善,三則嘛……我覺得緣分這東西,應該是存在的!”


    靳月額角突突,滿臉黑線,這小不點和她,是在“談情說愛”?怎麽都談起了緣分?


    “我見過很多人,看到過很多麵孔,但是坦誠的……少之又少。”歲寒撣去受傷的糕點碎屑,端起一旁的杯盞,喝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你身上有一種傲氣,也有一種骨氣,同我們北瀾的女人很相似,至少在大周的女子身上,我很少看到這些。”


    靳月歎口氣,“你不要跟我說男男女女的事情,屁大點的孩子,都開始愁媳婦了,你讓人家打光棍的怎麽想?換個話題,不然待會搶你烤鵪鶉。”


    歲寒托腮瞧她,衝著她眨眼,“我認真的,同我走吧!我會對你好的。”


    一旁的霜枝和明珠,極力憋著笑。


    “你哄著我走,其實是別有目的!”靳月學著他的模樣,托腮衝著他眨眼,“小子,你是別有目的,別有居心,別想瞞過我!”


    歲寒嘬了一下嘴,“你這麽問,就說明你是知道的。”


    “明珠,霜枝,你們出去!”靳月道。


    歲寒笑了笑,“衣念,你也出去!”


    房門合上,一大一小關在屋內,誰也不知道裏麵說了什麽。


    門外,霜枝和明珠大眼瞪小眼。


    “少夫人跟這麽個孩子,有什麽可說的?”霜枝狠狠皺眉,“人家要拐帶咱家少夫人,若是公子知道,怕是要生大氣吧?”


    “約莫也不會與一個孩子爭風吃醋。”明珠說這話的時候,萬分沒有底氣。


    公子那是什麽脾氣?也就是遇見了少夫人,拿少夫人沒辦法,換做旁人試試?能痛快的把你腦袋擰下來,都是公子手下留情了。


    霜枝麵色微緊,瞧著一旁的衣念,“你家的孩子都是吃的什麽?小小年紀,就惦記別人家的媳婦,還一口一個要拐帶,都不害羞嗎?”


    衣念是北瀾人,對於害羞這事兒……委實沒太大的概念,當即搖搖頭,“我們北瀾人當敢愛敢恨,小公子看上了你們家少夫人,但也沒有動粗是不是?這不正商量嗎?”


    霜枝:“……”


    明珠:“……”


    搶人媳婦之前,先商量??


    “北瀾沒有姑娘嗎?”霜枝咬著後槽牙,“就算北瀾沒有,大周還有其他未出閣的好姑娘,為什麽偏偏選了咱們傅家的少夫人?欠你的嗎?”


    衣念搖頭,“倒也不是,隻是緣分到了,攔不住。”


    霜枝瞬時被氣笑了,這理由……


    屋內一直沒動靜,直到掌櫃的敲門,領著夥計送了飯菜進去,門外的三個丫鬟才跟著進去伺候,可瞧著靳月和歲寒的麵色,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也不知說了什麽?


    走的時候,歲寒與靳月一起出門,小家夥趁機握住了靳月的手。


    靳月心頭一緊,想抽迴來,卻被小家夥死死拽著,晌午的時候,天香樓有不少客人,她也不好掙紮,隻得遂了他的心思。


    “你的手很暖!”歲寒仰頭瞧她,“比我姐姐的手更暖和,我喜歡!”


    靳月扯了扯唇角,低聲道了句,“登徒子。”


    待歲寒上了馬車離開,靳月如釋重負的甩甩手,頗為感慨的直搖頭,“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這麽一套,要是尋常姑娘,真的要被他套了去。待他長大,不得了不得了!”


    “許是……見得多了?”霜枝道。


    靳月想了想,誠然!


    其後,靳月先去了一趟府衙,同安康生細談了離魂閣的計劃,剩下的交給安康生處置,她則晃晃悠悠的趕去醫館,看看自家的老父親是否還在賴床?


    嗯,很好。


    靳豐年已經起來了,這會正在吃飯。


    “到底怎麽迴事?”靳月扭頭望著四海。


    四海想了想,該怎麽組織語言呢?


    “是這麽迴事!”四海道,“這兩日,靳大夫和裴大夫一直在找人,昨兒裴大夫報信,說是找到了線索,於是這兩人便合計著,連夜跑去蹲守、抓人!這不,昨兒提前關門,讓我也早點迴家去了!”


    這事傅九卿提過,她心裏有數,波瀾不驚的問,“後來呢?抓住了嗎?”


    “抓住了!”四海連連點頭,可轉念一想有不對,快速搖頭。


    霜枝倒是急了,“你這又點頭又搖頭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抓住了,但不是抓住人,靳大夫迴來的時候,帶著一隻籠子,逮著一隻貓!”四海領著三人往後院走去,邊走邊道,“那貓生得黑不溜秋的,若是放暗處,那雙貓眼睛就跟燈籠似的,可嚇人了!”


    靳月猛地頓住腳步,“你說什麽?貓?”


    “對啊,是黑貓!可兇可兇的一隻。”四海肯定的迴答,指了指藥廬,“靳大夫迴來就給提進了藥廬,說是很重要的線索,讓我小心看管。”


    靳月跟在四海身後,隻覺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她有多久沒聽到關於貓的消息了?貓的出現,經常伴隨著那朵染血的薔薇花。


    從衡州,到京都城,如影隨形,觸目驚心。


    籠子上的布簾被掀開,靳月倒吸一口冷氣,視線跟貓眼對上的那一瞬,脊背上的寒意當即竄起,雞皮疙瘩唰唰掉了一地。


    “看,就是這隻黑貓,是靳大夫帶迴來的,說是和裴大夫一起,好不容易抓住的。”四海將布簾擱在一旁的桌案上,瞧著塞在角落裏的籠子,再迴頭去看靳月,驟見靳月好似神色不太對,當即心頭微慌,“少夫人,是不是嚇著您了?那我蓋起來。”


    靳月搖頭,“別動,讓我看仔細!”


    “那您別靠太近,這貓可兇了,之前我還想給它喂點吃的,它差點撓了我,還好我退得及時。”四海忙不迭拿了一根小棍子,謹防這貓忽然發難。


    “喵……”貓發出唿唿的叫聲,齜牙咧嘴,全身黑毛直立,足見其兇狠。


    霜枝麵色發青,“太嚇人了!”


    “這貓,有主吧?”明珠道。


    靳月眸色沉沉,蹲在地上,瞧著關在籠子裏,不斷發出警告聲的黑貓,腦子裏掠過很多關於貓的事情,就拿最近的來說,酒莊外的貓叫,貓尿……貓毛!


    “四海,你去拿一條魚,把魚和魚眼珠分開。”靳月開口。


    “好!”


    四海愣怔了一下,倒也沒有多問,不多時便拿了兩個盤子迴來,一個小盤子裏裝著魚眼珠,一個小盤子裏放著沒了魚眼珠的生魚。


    四個人,八雙眼睛,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籠子裏的貓。


    貓,隻吃魚眼珠。


    “是不是你的魚不新鮮?”霜枝汗毛直立。


    四海搖頭,“不可能,這魚之前還是活的,不可能不新鮮。我瞧著,就是這貓有問題,應該是它的主人,一直喂的便是、便是……”


    “這貓邪性!”靳豐年不知何時已經立在眾人身後,“不用試了。”


    靳月起身,“爹,你沒事吧?”


    “你這丫頭,巴不得你爹有事?”靳豐年滿臉嫌棄,“就不能盼我好?”


    瞧著他中氣十足的模樣,靳月如釋重負,“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這般不知好歹,小心老了不養你!”


    “你不敢!”靳豐年歪著頭,瞧著地上的貓,“四海,把簾子蓋上!”


    “是!”四海依言,用原來的簾子,將貓籠重新蓋上,“那我迴大堂內看著。”


    靳豐年點點頭,待四海走出了後院,這才轉頭,將目光落在靳月身上,意味深長的問,“看過貓,是不是也想明白了什麽?”


    靳月羽睫微垂,眉心緊蹙,唇瓣緊抿。


    “那這個呢?”靳豐年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慢慢打開來。


    倒是霜枝率先捂住了嘴,嚇得臉色瞬白,“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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