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春秋拎著藥箱,帶著小童急急忙忙趕去宋嵐的院子。


    拂秀派小丫頭來報信的時候,裴春秋以為是宋嵐剛剛出獄,所以身子狀況不佳,拎著一箱子的補藥和金瘡藥就來了,誰知到了院門口,聽得裏頭低啞的嗚咽,心下驀地一震。


    “師父啊?”小童撓撓頭,“天牢的刑罰這般厲害?都迴來了,還會疼成這樣?”


    裴春秋皺眉,“我又沒進過天牢,哪裏曉得厲不厲害?進去之後別多話,別亂看,仔細郡主那脾氣,迴頭剜了你眼睛。”


    “是!”小童趕緊低下頭。


    剛進門檻,裴春秋忽然又退了出來。


    身後的小童反應不及,登時撞了上去,疼得他直揉鼻子,滿是埋怨的低喚,“師父?”


    “噓噓噓!”裴春秋以為自己看錯了,扒在門口又瞧了一眼,略帶詫異的站直了身,“顧若離?這不是小郡主的院子?怎麽會是顧若離?”


    血泊裏的女人,艱難的蠕動身子,嘴裏不斷發出虛弱的嗚咽。


    庭芳跑出來,她早就瞧見裴春秋身影,“您怎麽不進來?裴大夫,快些快些,再晚怕是不要不行了!”


    “怎麽迴事?”裴春秋拽住小丫頭的胳膊,“怎麽鬧成這樣?小郡主不是剛從天牢裏出來嗎?為何……為何顧側妃會傷成這樣??”


    庭芳喘口氣,瞧一眼四下無人,壓著嗓門低低的開口,“郡主下的手,當日在朝堂上顧側妃背棄了小郡主,如今算是懲罰。不過,王妃娘娘不想鬧出人命,您趕緊給治治,千萬別讓人死了。”


    “原來如此。”裴春秋恍然大悟。


    到底是夜侯府的二小姐,若是被小郡主打死在燕王府,迴頭夜侯上稟皇帝,估計小郡主又得進天牢。燕王妃饒是不待見顧若離,也不希望她死在燕王府,到時候連累小郡主受罪。


    顧若離被抬了下去,渾身上下都是鞭痕。


    “不是小郡主打的。”庭芳急忙解釋,“是郡主讓別人動的手,自打上迴出事,郡主最怕碰鞭子。但是底下人動手沒輕重,所以……”


    裴春秋歎口氣,瞧著背上血淋淋的顧若離,將藥交給庭芳,“你著人為顧側妃上藥,我去開個保命的方子,止血止疼,不然她鐵定是要疼死的。”


    “是!”庭芳點頭,她也不希望郡主鬧出人命。


    顧若離被抓,琥珀也落不得好,現在還不知道被郡主帶到哪兒去了,所以庭芳隻能找了顧若離院子裏的丫鬟,為其上藥。


    鞭痕在背,針尖鑽進纖纖十指裏,整個指甲蓋都被掀掉。


    十指連心痛,疼得人生不如死。


    顧若離是疼暈的,但現在,又被疼醒。


    宋嵐換了身衣裳,冷著臉坐在床邊,瞧著顧若離的脊背,原本的膚若凝脂,變成了現在的鮮血淋漓,“疼嗎?離姐姐?”


    “嵐兒……”顧若離聲音暗啞而細弱,“你放過我吧!”


    宋嵐捋起了袖子,細長的胳膊上,滿是結痂的傷痕,新的舊的,有些甚至已經潰爛擴大,眼下抹了些許膏藥,色澤暗紅。


    “看見了嗎?”


    顧若離瞳仁驟然,唇瓣劇顫,已然預見了自己的下場。


    “看見了嗎?”宋嵐忽然揪住她的頭發,咬牙切齒的嘶吼,“這就是天牢,就是你背棄我,讓我承受的折磨!我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可你呢?你不過是夜侯續弦所生的二小姐,你拿什麽跟我比?我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結果呢?結果呢!”


    顧若離的額頭被狠狠摁磕在床柱上,疼得她低聲尖叫,“郡主……”


    “嗬!”宋嵐鬆手,麵目猙獰的起身,脖頸處、麵頰上都還殘存著斑駁的鞭痕,這些痕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退,更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端起床頭凳上的水,宋嵐笑得涼涼的,目光卻冷冽如刀,“離姐姐,大家好歹姐妹一場,我也不想做得太絕,這條命我一定會替你留著,畢竟看到你過得不好,我才能高興啊!”


    裹著棉球的團布,沾了鹽水,重重的摁在顧若離背上。


    刹那間,鮮血急速湧出,顧若離疼得失聲慘叫,她想掙紮,奈何身上使不出一點力氣,鹽水滲進了傷口裏,剛擦過膏藥的傷口,疼得更加厲害。


    撕心裂肺,宛若剝皮拆骨。


    “疼嗎?離姐姐?疼不疼?疼你就說一聲,我一定會……手下留情的!疼不疼?”宋嵐笑聲尖銳。


    剛端著藥進門的庭芳見著,瞬時手抖得厲害,差點握不住藥碗。


    顧若離疼得在床榻上扭曲,最後麵如白紙的暈死過去,整個人像是泡在冷汗裏。


    見狀,宋嵐直接將鹽水潑在了她背上,確定她真的暈死過去,才淡淡然站起身。婢女快速端來水盆為其淨手,宋嵐若無其事睨著目瞪口呆庭芳,“好好伺候顧側妃,不許讓她死了!”


    “是!”庭芳聲音顫抖。


    宋嵐冷笑,“藥,要一碗不落的喝,讓裴春秋賣點力,保住她的性命,否則……我讓你們都去給她陪葬,記住了嗎?”


    “是!”庭芳躬身行禮。


    現在的小郡主,比之以前的囂張跋扈,更可怕更嚇人。


    目送宋嵐大搖大擺的領著人離開,庭芳放下手中藥碗,趕緊去探顧若離的鼻息,還好,還有氣,“裴大夫?裴大夫!”


    庭芳撒腿往外跑。


    不得不說,顧若離真是命大,這樣都死不了。


    “琥珀呢?”裴春秋歎口氣。


    庭芳麵露難色,小聲道,“被郡主的人帶走了,估摸著好不到哪兒去。”


    “真是造孽!”裴春秋其實想大笑三聲,道一句報應。


    不過……


    到底是行醫之人,有些話說出去不太符合身份。


    瞧著顧若離幽幽醒轉,庭芳忙道,“裴大夫,我去盯著藥,您勸兩句!眼下這狀況,也不會有人再敢靠近這裏,她若熬不下去,郡主會打死我的!”


    “去吧!”裴春秋將最後一根銀針拔出,示意小童去門外守著。


    小童守在門口望風,免得閑雜人靠近。


    “顧側妃。”裴春秋道,“背上的傷,反複折騰,又摻了鹽水,定然是要留疤,您心裏有個準兒。命倒是沒問題,我定然能讓你活下去。”


    顧若離喘著氣,忽然拚盡全力抓住了裴春秋的手,“幫幫我,幫我……”


    “使不得!使不得!”裴春秋慌忙起身行禮,“我隻是個大夫,您與小郡主的恩怨,我豈敢摻合?告辭!”


    顧若離麵色慘白,額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你若不幫我,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裴春秋,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給我的那些藥,有些催……情的成分,宋宴若是知道、知道我用了藥,你也會跟著完蛋!”


    “哎,你這人……”裴春秋佯裝駭然,“我這是幫你,你為何要害我?”


    顧若離都已經這樣了,那種撕心裂肺,扒皮拆骨的疼痛,她再也不想經曆,“幫我!一筆勾銷!”


    仿佛是在思慮,裴春秋半晌沒說話。


    “考慮……清楚了嗎?”顧若離疼得渾身打顫,仿佛骨頭縫裏都在叫囂著疼痛,到了最後她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兒疼。


    渾身,都疼。


    “我有個法子,但是很冒險。”裴春秋猶豫了一下。


    隻要能製住宋嵐那個瘋子,顧若離什麽都願意做。風險算什麽,她這輩子一直在冒險,隻不過每次都沒有賭贏罷了!


    世間所有的美好,到了她手裏,都會得而複失。


    明明,她都得到了呀!


    怎麽就握不住呢?


    “我發現側妃您的脈象有些怪,瞧著像是喜脈,但又不太像是喜脈,一時半會的還不太肯定,又加上您現在受了傷,脈象更是不穩。”裴春秋說出疑慮,“若是這是真的,也許真的可以去求一求燕王妃。”


    燕王府隻有宋宴一個子嗣,若是宋宴現在有了子嗣,就是燕王府的長孫。在宋宴離開燕王府之前,燕王府的後院還多了兩位側妃,可見燕王妃是急著要抱孫子,所以……


    “你去告訴燕王妃,就說我有了身孕!”顧若離咬著牙,眸色猩紅,“無論如何,都必須咬死!若然我真的有孕倒也罷了,若是沒有……”


    裴春秋麵色微恙,“你、你還想拉我下水?”


    “以藥物蠱惑小王爺,若是燕王和燕王妃知道,你也跑不了!”顧若離已然是這副模樣,若是裴春秋不幫她,她不介意魚死網破。


    若不賭一把,她真的會死在宋嵐手裏。


    宋嵐,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好!”裴春秋點點頭,垂頭喪氣的出去。


    顧若離無力的伏在床榻上,“琥珀?琥珀……”


    “側妃!”小丫鬟進門,拿著裴春秋給的膏藥,“裴大夫吩咐了,讓奴婢重新給您上藥!”  顧若離奄奄一息,虛弱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琥珀呢?”


    “小郡主帶走了!”


    顧若離心頭一顫,終是體力不支,徹底暈死過去,腦子裏迴蕩著小丫鬟最後那句話:琥珀被宋嵐帶走了。嗬,委實是九死一生!


    “有孕?”燕王妃愣怔,“真的有孕?”


    “像是喜脈。”裴春秋躬身。


    對於裴春秋的醫術,燕王妃是信得過的,但是……她信不過的是顧若離,怎麽偏偏在這個檔口上有了身孕呢?奈何燕王府人丁單薄,對於子嗣方麵,燕王妃著實看得很重。


    “讓嵐兒住手,派人好好保護顧若離,等她身子好了再重新請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燕王妃終是仔細的。


    子嗣問題,不可大意。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師父,我不明白,為什麽您要幫著顧側妃呢?”迴去的路上,小童極不情願的開口,“她此前諸番為難您,您還幫她?”


    裴春秋的心情倒是極好的,“你小子懂個屁!現在她完蛋了,這燕王府裏的戲還怎麽唱下去?三個女人一台戲,缺一不可。如今想想,還真是這麽迴事!”  “我不明白!”小童撓撓頭。


    裴春秋頓住腳步,立身暗處,“外敵來襲,同仇敵愾;內有紛爭,必受其害!”


    真真是不費,一兵一卒啊!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利器。


    對於師父的教誨,小童自然是不能領悟,什麽同仇敵愾?在他看來,就是一幫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做,自己給自己添堵找罪受,好好的吃喝玩樂不就得了?非得弄得這麽血淋淋。


    燕王妃下了令,宋嵐饒是抓狂也沒有法子。


    站在鏡子麵前,瞧著沐浴之後的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宋嵐麵色黑沉,俄而又笑了,笑得滿臉是淚,曾經的優越感,如今連自己看著都覺得惡心。


    “靳月!”宋嵐瘋似的砸了鏡子。


    星空下。


    靳月狠狠打了兩個噴嚏,不由的攏了攏披肩,“哪個混賬東西在背後罵我?”


    “定是著涼了!”霜枝忙道,“外頭風大,少夫人還是進屋吧!”


    靳月點頭,這兩日她睡不著,大牢裏太安靜,什麽消息都沒有,宋宴派人在外頭瞎轉悠,擾得她心煩意亂,煩躁得跳腳。


    “少夫人!”老管家躬身行禮。


    霜枝去沏茶,明珠去添炭火。


    “是牢裏有消息了嗎?”靳月忙問,“宋宴包圍了大牢,我也進不去……不知道他怎樣了?”


    老管家笑了笑,“饒是有燕王府的人守著又如何?該進去的人,還是會進去的,半點都礙不著公子,您放心就是。”


    “那就好!”靳月揉著眉心,腦仁陣陣的疼,意識有些昏沉,“老管家,您還有事嗎?”


    老管家擔慮的上前,“您不舒服?”


    “沒什麽大事,就是夜裏睡不好。”靳月歎口氣。


    聞言,管家點點頭,“您明兒就要迴京都城了,老奴思來想去,有些事兒還是得辦。小姐,您是不是真的決定,要替慕容家翻案?”


    靳月眨著眼,明珠手上一頓,連端著茶的霜枝都跟著仲怔。


    這問題難道還需要問?


    “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靳月凝眉,“我把整個傅家都搭上了,您老還問我這問題,不是在紮我刀子嗎?老管家,您有話就直說,不要繞來繞去的,若是真的不信,等著消息便是,待我迴到京都城……”


    老管家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輕輕擱在了桌案上,“小姐,這是您的!原本是要交給少主的,可老奴知道,自個去不了京都城,小姐雖然是個女子,但您有心為家族翻案,在老奴心裏,您就是個巾幗!”


    “什麽東西?”靳月不解。


    老管家歎口氣,“虎符!”


    靳月蹭的站起身來,“什麽?”


    “十萬大軍的確是覆滅了,可慕容家終究還是有些忠心耿耿的舊部,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是擔心小姐和少主已經落在了朝廷手裏。找迴慕容家的遺孤,比什麽都重要!”老管家歎口氣。


    靳月打開了盒子,半片虎符安安靜靜的躺在盒子裏,“您把這個給我作甚?我又不帶兵打仗!”


    “若是朝廷真的不願給個公道,又或者為難小姐和少主,這東西便可拿來救命!”老管家意味深長的望著靳月,“小姐,老主子在天有靈,必定也希望你們能平平安安。”


    靳月沒說話,合上了蓋子。


    “老奴已經修書一封,公子會幫您辦得妥妥的。”老管家極是不舍的望著靳月,“小姐,來日冤案平反,您一定要迴來,老奴還等著您重振慕容家呢!”


    靳月眼眶微紅,笑得有些酸澀,“好!好好照顧自己。”


    待老管家離開,靳月瞧著裝有虎符的盒子,摸著下巴思慮,“這東西得藏好,千萬不能讓燕王府的人查到,否則是要惹出大禍的。擱哪兒比較妥當呢?”


    瞧了瞧霜枝,再瞧著明珠,靳月的腦子裏忽然靈光一現。


    有了!


    霜枝和明珠麵麵相覷,總覺得少夫人這一眼,看得她們渾身發毛,不知少夫人想做什麽?若是公子在,定能將少夫人的心思猜得八九不離十。


    少夫人,到底在想什麽?


    陰暗的大牢裏,傅九卿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稀薄的光亮從天窗落下,暗影悄無聲息的立在牢門口,畢恭畢敬的行禮,“公子!”


    傅九卿負手而立,背對著牢門,她已經兩日不曾安枕,不知今夜是否成眠?修長的指尖抵在唇前,嗓子裏發出低沉的咳嗽聲。


    “公子?”青卷駭然。


    長睫微垂,掩去眸中波瀾,傅九卿淡淡然側過身,斑駁的月光落在清雋俊美的麵上,削薄的唇抿成一條線,極盡矜貴,極為幽冷,“無礙,說!”


    “漠蒼將東西交給了少夫人,裏麵應該是慕容家的舊物,一些裝著情詩的瓶子。”具體是什麽,青卷也不知道,畢竟這是主子們的事兒,他隻負責按照命令辦事。


    情詩?


    饒是知府酌情處理了大牢,還是免不得陰冷,傅九卿緩緩踱步,眸色深沉如暮靄,凝視著火爐中的炭火,“明日啟程。”


    “是!”青卷俯首,“路上已安排妥當,燕王府那幫狗東西正從京都城趕來,路上興許會碰見。公子,要攔下嗎?”


    傅九卿抬了手,“不用!”


    “使團逼近京都城,按照路程推算,進城時間可能跟您……是前後腳的功夫。”青卷壓低聲音,“邊關捷報,燕王府獲賞,郡主出獄!”  寥寥數語,不過是既定的結果,於此刻掀不起半點波瀾。


    傅九卿淡然立於暗處,幽冷的眸底沒有一絲情愫,清冷如月,矜貴無雙,“燕王府,很熱鬧吧?”


    “應該會很熱鬧。”青卷迴答,“郡主不會放過顧若離,不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她。”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顧若離沒那麽蠢,她知道如何自保!”


    當然,也會有人幫著她,燕王府內的亂子越多越好,內部分崩離析,自有好戲連台。真正的敵人是瞧不見的,而那些展露在麵上的,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


    “找到燕王府的冰庫,若沒有……就去宮裏找。”傅九卿下令。


    青卷躬身,“是!”


    外頭君山一跺腳,青卷眸色陡沉,快速匿於暗處,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別的本事沒有,輕功已至臻境,他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知府從外頭進來,師爺和主簿都在門外候著。


    “我讓人把燕王府的守衛調開了一會,大概就一炷香的時間,長話短說。”知府開口,“曆城最後的探子差不多都查清楚了。”


    傅九卿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指間扳指,“在我們啟程之後便動手,不可心慈手軟,當斷則斷。”


    否則,必受其亂。


    “我知道!”知府瞧著四周,“委屈傅公子了!公主她……”


    “月兒知道輕重,不會與你為難。”傅九卿深吸一口氣,提及靳月,他隻覺得心口悶悶的,這兩日未能見著她,未能聽得她的聲音,渾身都不自在。


    知府點點頭,“事兒都安排妥當了,雖說是小王爺親自押送,但是我也會派可信的人跟著,免得他們半路上對你們下手。”


    “好!”傅九卿不怕宋宴動手,但總歸需要府衙的人做個見證。


    君山在不遠處低喚一聲,“知府大人,快些!”


    “一路順風!”知府半晌才吐出四個字。


    傅九卿麵無表情,如清風霽月般立在牢內,仿佛未曾聽到隻言片語。


    良久,君山近前,“公子,知府大人走了,青卷也已離開。”


    見傅九卿沒有應聲,君山行了禮便退迴原處,不敢再近前打擾。


    凳子依舊幹淨,君山擦得比那手忙腳亂的小丫頭要幹淨得多,火爐暖和至極,隻是他撚著銅剔子挑了半晌,這暖意都不及她身上半分。


    拂袖坐在凳子上,取出懷中藏得極好的,醜得礙眼的荷包,傅九卿終是幽幽的歎了口氣,在這寂靜無人的大牢裏顧自呢喃,“真醜!”


    醜是醜了點,好在……做這個荷包的人,是心上人。


    翌日一早。


    靳月一大早就坐在了門檻上,發髻都是自個打理的,衣服穿戴整齊。


    霜枝和明珠都有些詫異,少夫人是最喜歡睡懶覺的,必須一覺睡到自然醒,公子平素也慣著不許旁人打擾,今兒倒是……破天荒。


    “少夫人,您沒事吧?”明珠有些擔心,“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


    霜枝用手肘忖了她一下,“少夫人這是相思病,不是身子不舒服。”


    靳月卻好似沒聽到二人的對話,梗著脖子問,“宋宴那頭還沒動靜嗎?那府衙呢?府衙也沒動靜?天都亮了,還不啟程?”


    啟程,就能見到她家的狐狸了。


    他這身嬌體弱的,在大牢裏待著,也不知道現在如何?


    “說曹操,曹操就到!”明珠道。


    靳月當即起身,疾步往前走。


    瞧著她腳步匆匆的模樣,宋宴心下一震,瞬時欣喜若狂,她這是……改了主意,變了心思,終於想明白了,要對他投懷送抱?


    可事實呢?


    靳月連眼角餘光都沒留給他,擦著他身邊就過去了。


    “你去哪?”宋宴冷問。


    他不敢伸手去拽,聖旨擱在腦門上,如同鍘刀,隨時都能劈下來。


    “去府衙,隨軍行!”靳月頭也不迴。


    宋宴的臉,瞬時黑沉如墨,他一大早過來接她迴京都城,結果呢?她滿心滿肺都是傅九卿那個病秧子,真不知道那病秧子有什麽好?除了一張勾人的臉,有什麽值得她這般癡戀?


    “小王爺?”程南低低的喊了聲。


    宋宴掉頭,直追靳月而去。


    傅九卿的身子不好,又是元禾公主的夫婿,饒是身為囚犯被押解迴上京,也不可能太過寒酸,所以坐的不是囚車而是馬車。


    出了大牢,久違的光亮讓傅九卿閉了閉眼,極是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抬了手,修長如玉的五指擋在眼前,遮去了大片光亮。


    冷風從袖口裏灌進來,又從衣襟裏湧進去,惹得他止不住咳嗽,半晌才平穩氣息,靜靜的站在大牢門前,瞧著如同從天而降的小丫頭。


    “相公!”靳月跑得直喘氣。


    冬日的早晨,冷風如刃。


    她迎著朝陽,嘴裏哈著白霧,笑嗬嗬的站在他麵前,眼下烏青一片,眼尾和鼻尖都是紅紅的,不知是因為凍的,或者其他原因。


    冰涼的觸感迴落在她的麵頰上,光滑的指尖摩挲著她的肌膚,傅九卿的動作嫻熟至極,削薄的唇淺淺勾起,吐出略顯涼薄的話語,“太醜!”


    靳月不以為意,“情人眼裏出西施,相公多看看就會順眼了。”


    宋宴站在盡處,瞧著傅九卿彎下腰,伏在靳月耳畔不知說了什麽,那女人縮了縮脖子,笑得陽光還燦爛。


    嗬,女人果真無情!


    兩年前還對他死纏爛打,兩年後卻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


    因著傅九卿是囚犯,自然是獨自一車。


    宋宴的馬車在前,靳月在後,最後麵就是傅九卿。


    “少夫人,您方才與公子玩笑,奴婢瞧見小王爺的臉都綠了。”霜枝遞茶。


    靳月剝著花生,“關我屁事?他就算綠得發芽,都跟我沒關係。後頭注意點,萬一傅九卿路上吃不消,馬上停車。”


    “是!”霜枝頷首。


    明珠撚著銅剔子,暖了爐子,“少夫人,您說著一路上會太平嗎?”


    靳月指了指車門,“這話,得問那個綠得發芽的,且看他願不願意放過咱們。”


    宋宴自然是不願的,在曆城,有官府的人在,他委實不好對靳月做點什麽。待迴到了京都城,有皇帝和太後在,他亦不好做任何事。


    所以現在,車隊剛離開曆城沒多遠,天還沒黑,他便已下令安營紮寨。


    “不走了?”靳月跳下馬車,眉心緊蹙,“他們為什麽不走了?”


    捕頭上前行禮,“公主,小王爺說累了,不想走了,今夜就在這林子裏安營紮寨。”


    “這才走了多遠?我家相公身子不好都沒說話,他一個身強體健的怎麽就累了?”靳月冷著臉。


    迴望著傅九卿的馬車,又被燕王府侍衛團團包圍,擺明了不讓她靠近,靳月一咬牙,大步流星的朝著宋宴的營帳走去。


    程南並未攔著,隻是在靳月跨步進帳之後,攔住了明珠,“小王爺帳內,不許帶兵器!”


    但程南沒攔著霜枝,由著霜枝跟著靳月進去,這意思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小王爺,你這是什麽意思?天還沒黑,為何不走了?”靳月開門見山。


    宋宴也不說話,坐在桌案前飲茶,將一樣東西輕輕擱在桌案上。


    “少夫人,小心!”霜枝輕輕拽著靳月的袖口。


    靳月抿唇,眉心微微擰起,視線直勾勾的落在案上,那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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