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豐年一夜未歸,傅家實在找不到人,四海隻能眼眶紅紅的去知府衙門報官。


    人丟了,報官總沒錯吧!


    安康生難得慌了一下,“你說什麽?失蹤?無端端的為何會失蹤?”


    四海抹著紅紅的眼睛直搖頭,“我也不知道,是裴大夫跑來說,我家靳大夫進了一條巷子,然後一眨眼就沒人了,傅家的人幫著找了一夜,實在是找不到人,沒法子了,我隻能跑來報官。安師爺,看在我家少夫人與您是同僚的份上,您幫幫忙成嗎?”


    說到這兒,四海狠狠抽了兩下鼻子,“要是少夫人知道靳大夫出事了,不定要怎麽著急呢?我可怎麽跟少夫人交代?”


    “先別著急!”安康生沉著臉,“他會不會去什麽熟悉的地方?”


    “靳大夫剛來京都城沒多久,很多地方都不熟,他除了偶爾去熟悉的茶館喝喝茶,便再也無處可去,不可能躲起來。”四海解釋,“我是擔心,擔心……”


    羅捕頭與安康生對視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擔心什麽?擔心燕王府的人動了手腳,擔心小王爺死心不改,拿了靳豐年,逼著靳月幹點什麽事!


    如果真的是燕王府的人,那可就不好辦了!


    “我來解決!”安康生歎口氣。


    衙役帶著四海離開,安康生叮囑他好好看著醫館,若是靳大夫自己迴來了,務必要跟衙門報備一聲,現在衙門的人都派出去繼續找靳大夫的下落,順便留意一下……最壞的結果。


    比如,意外事件。


    “你去哪兒找?”羅捕頭問,一把抓住安康生的胳膊,“你可莫要胡來,方才四海在,我沒敢說,其實這事兒怕是和燕王府有關吧?靳月離開京都城,何嚐不是因為燕王府之故,想出去避避風頭。”


    安康生淡然一笑,“你以為我會做什麽?我隻是想去靳大夫失蹤的地方看看,若是能有蛛絲馬跡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隻能另尋他路。”


    “我跟你一起去。”羅捕頭可不放心安康生,這小子心思太沉,很多事兒都藏在心裏,讓人猜不透摸不透。


    安康生沒有拒絕。


    巷子裏空空蕩蕩的,從這邊走到那邊,所需時間不長,但是這巷子彎彎繞繞的,轉角特別多,角落裏擺放著一些籮筐,今兒早上已經有人將這些垃圾都清理了。


    “每天早上都是固定的人來清理的嗎?”安康生問。


    衙役點頭,“都問過了,是固定的,我們也都去查了,沒什麽問題。”


    安康生蹲下身,瞧著擺放在角落裏的籮筐,心下有些異樣,“這是什麽?”


    “什麽?”羅捕頭湊上來。


    牆根處,有些怪異的白色粉末。


    “別動!”安康生快速摁住羅捕頭伸出去的手,“萬一有毒呢?”


    聞言,羅捕頭趕緊收手,那還不得毒死他?


    安康生讓人取了油紙,用刀片將白色的粉末一點點的刮刀了油紙上,細心的包好,“帶迴去讓仵作看看,若是仵作分辨不出,再去找大夫來瞧瞧。但凡有點線索,都不能輕易放過。”


    這條巷子的確沒什麽異常,眼下隻能盡人事。


    靳月去英州的事,應該沒多少人知道,外人都以為她是為了避開燕王府的糾纏,所以離開京都城去散散心,安康生心裏卻跟明鏡似的,那丫頭根本就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執拗不肯低頭,是他們家族固有的劣根性。


    幽然歎口氣,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把傷害降到最低,靳月知道靳豐年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安康生也看出來了,不是父女勝似父女,那種滲入到骨子裏的趕去,是裝不出來的。


    若是靳豐年……


    她該如何承受?


    安康生無奈的揚起頭,瞧著立在牆根的大樹。


    驀地,瞳仁驟縮,安康生一把拉住羅捕頭,“這腳印……羅捕頭,你看看這腳印是怎麽迴事?爬上去的?還是跳上去的?”


    爬上去的,可能是頑皮的孩子,又或者是小偷小摸。


    但若是跳上去的……


    安康生站在牆下,對比了一下腳印的高度,若沒有輕功是絕對竄不到這樣的程度,周遭是酒肆茶館,按理說竊盜也不可能去這些清水的地方,也沒什麽油頭。


    “是跳上去的!”羅捕頭眯起危險的眸,指了指兩名衙役,“你們兩個從正門進去,我翻牆!”


    “是!”


    安康生站在牆下,瞧著羅捕頭縱身躍上牆頭。


    “這是客棧的後院!”羅捕頭低頭。


    安康生仰著頭,“你看看,能不能找到進去的腳印?”


    “等著!”羅捕頭輕輕躍下。


    他在知府衙門當差這麽多年,這些商戶販子基本都認識他,何況他現在公門中人打扮,就算見著他,也沒人敢多說什麽。


    安康生屏住唿吸,直勾勾的盯著牆頭,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想起燕王府,想起宋宴對靳月的糾纏不休,安康生蜷起袖中的手,指節青白。


    滿京都城都知道了,靳氏醫館的靳大夫失蹤了一夜。


    靳豐年在京都城時間不久,但是靳豐年行醫治病,有口皆碑,偶爾見著窮苦人家,不收診費還施舍藥材,偶爾見著街邊的乞丐,也會施舍飯食,所以在老百姓心裏,靳豐年就跟活菩薩似的,是個好人好大夫。


    那些被他救治過的百姓,也都悄悄的幫著找。


    京都城內外,翻了個底朝天。


    “丟了?”宋宴放下藥碗,生生咽下口中的苦澀滋味,揉著腕上的木夾片,淡淡然的問了局,“是什麽時候的事?”


    “說是昨兒的事兒,裴大夫還幫著找了!”這事瞞不過去,程南自然要如實匯報的。


    裴春秋剛為宋宴換好了藥,這會正在收拾藥箱,聽得這話,身心一震,“小王爺……”


    “你跟靳大夫是舊相識嗎?”宋宴半垂著眉眼,神色還算平靜,瞧不出他的喜怒。


    裴春秋很清楚宋宴的脾氣,他若是要查,就一定會查到底,若是被他查出來……與其被查出來,倒不如自己交代,半真半假的說一通也就罷了。


    “小王爺恕罪!”裴春秋跪地,“靳豐年他、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師弟!”


    大概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層關係,宋宴驟然揚眸盯著他,瞳仁裏滿是狐疑之色,“你說什麽?師弟!”


    “幼年拜師學藝,師出同門,後來大家各自江湖,就再也沒有聯絡過。直到他前不久來到京都城,我機緣巧合在街頭遇見他,數十年不見,早已物是人非。”裴春秋歎氣,“終是師兄弟,遇見了得照拂一番,可這老小子脾氣執拗得很,說什麽都不願與我有所往來,我也沒法子了……”


    宋宴的壓了壓眉心,“師兄弟?那靳月的身份……”


    “小王爺,靳月之事我委實不知,等我知道……你們誰都見過了,我也不敢肯定這靳月到底是不是當年的靳月,畢竟那活奔亂跳的勁兒,半點都不像是劇毒纏身。”裴春秋垂眸,“即便到了今日,我也不敢肯定這是不是就是當年的……”


    宋宴斂眸,裴春秋是個醫癡,很多事兒他都不是親自參與,所知的確不會太多。   “起來吧!”宋宴深吸一口氣,“既然是師兄弟,那麽人丟了,你去找找看也是應該,若是找到了人,記得迴來告訴本王一聲。下去吧!”


    “是!”裴春秋拎著藥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程南皺眉,“小王爺?”


    “本王竟不知,這老東西跟靳豐年是師兄弟!”宋宴冷笑。


    程南撲通跪地,“是卑職不查,卑職該死!”


    “也好!”宋宴徐徐起身,眸中冷芒乍現,“很好!甚好!”


    陽光從頂上落下,前兩日刮了雪風卻沒有下雪,今日陽光燦爛,天氣極好。


    顧若離緩步進了院子,麵若桃李,她穿著淺碧色的羅裙,站在陽光下,微微揚頭望他,明媚一笑,嫣然無雙。不得不說,她的確生得極好,一顰一笑極盡魅人,眉目如畫。


    涼風吹著裙擺,蹁躚搖曳,細步盈盈,款款而至。


    有那麽一瞬,宋宴看花了眼,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另一個人,另一張容臉。他想起了在衡州傅府,頭一迴見到她溫婉嫻靜的樣子,頭一迴看到她帶著女兒家該有的嬌羞與怯懦,卻被別的男人護在懷裏。


    “小王爺!”顧若離笑盈盈的行禮。


    宋宴迴過神,忽然上前抱住了她,用力的,狠狠的抱緊她。


    顧若離受寵若驚,“小王爺?”


    “別說話!”宋宴深吸一口氣。


    她隻要不說話,他就可以假裝,懷裏抱著的是那個沒良心的女人。


    顯然,顧若離是知道的,淺碧色是靳月最喜歡穿的顏色,小王爺……定然很喜歡。她不得不這麽做,不得不逼著自己,去變成……她最討厭的樣子。


    燕王妃站在院門外,瞧一眼簷下緊緊相擁的二人,麵色微沉。


    “其實這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拂秀攙著燕王妃往迴走,“小王爺也不小了,此前為了靳月的事情四處奔波,如今終於安穩下來,是該考慮子嗣的問題了。”


    燕王妃又何嚐不知,燕王府人丁單薄,在子嗣上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些事情看似大家都不在意,其實她心裏清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這兩年,顧側妃也在努力的調養身子,目的為何,自然不用多說。”拂秀想了想,“聽說前陣子去找裴大夫取藥,可見她是真的想要孩子。”


    “是想要,可也得有這福氣。”燕王妃輕哼,“她的身子早就不適合生育,兩年前裴大夫說過……她不甘心又有什麽用?若是真的能生,早就母憑子貴,坐上了小王妃之位!”


    何須等到今日!


    拂秀也明白這意思,燕王妃怕是動了別的心思。


    “不能生,卻非占著宴兒不放,若是長久下去,燕王府豈非都要亂了套?”燕王妃眸色沉沉,“以宴兒的身份和相貌,京都城內有的是想入燕王府的。”


    拂秀點頭,沒敢繼續說。


    院子裏。


    一陣冷風吹過,終於將宋宴吹醒了,白日夢這東西,最不靠譜,因為醒來之後會更清醒,更痛恨。執著於望而不得,會生出可怕的邪念,終將扭曲到連自己都覺得醜陋無比。


    懷裏的,不是月兒。


    顧若離仰頭望他,“小王爺,怎麽了?”


    怎麽了?


    宋宴還想問她,“你怎麽迴事?”


    “若離不懂。”


    一旁的程南都看出來了:裝吧!揣著明白裝糊塗。


    “以後別穿成這樣。”宋宴上下打量著,明明顧若離美豔不可方物,可這淺碧色到了顧若離的身上,就是穿不出靳月的英氣逼人,嬌柔與生機勃勃,終究不怎麽相稱。


    顧若離眼眶泛紅,聲音細弱的問,“不好看?”


    瞧著她泫然欲泣之態,宋宴愈發頭疼,以前他覺得女人是該柔弱一點,畢竟老祖宗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可見識過靳月的笑靨如花和果斷幹練,他對於哭哭啼啼的女人,竟是再也提不起興趣。


    說顧若離不懂事?不,她很懂事,甚至極懂分寸。


    宋宴知道,不是她變了,是自己變了。


    曾經的白月光,變成了桌上的一粒剩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那個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成了擱在心頭的一點朱砂,撓得他寢食難安,輾轉反側。


    “不適合你!”宋宴抬步往外走。


    “小王爺?”顧若離忙拭淚上前,“您要去哪?身上的傷還沒……”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小王爺,快,王妃暈倒了!”


    “什麽?”


    宋宴撒腿就跑,母親為何會無端端暈倒,難道是因為宋嵐還在獄中?


    等宋宴趕到的時候,裴春秋已經在為燕王妃施針,也不知燕王府是不是遭了報應,一個兩個不是暈倒就是受傷,就沒有停下的時候。


    “怎麽迴事?”宋宴近至床前,目光狠狠剜向拂秀。


    拂秀哪敢說,跪地瑟瑟發抖。


    “拂秀,你是王妃身邊的老人了,這點規矩都不懂?”宋宴拂袖坐在桌案前,“如果王妃有什麽事,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是驚嚇過度所致!”裴春秋以指試探燕王妃的額頭,“得好好休養兩日。”


    驚嚇?


    宋宴皺眉,“為何會受到驚嚇?你若不如實招來,仔細本王扒了你的皮!”


    “小王爺恕罪!”拂秀驚慌失措,“是、是那個!”


    在牆角裏,放著兩個不起眼的木箱子,不是太大,像是妝奩,也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


    “拿出來!”宋宴開口。


    程南快速去挪了出來,“小王爺,箱子很輕,不像是放了什麽重物?”


    “裏麵是什麽?”宋宴皺眉。


    拂秀不敢吭聲,身子有些輕微的顫抖,仿佛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毒蛇猛獸,一旦打開這盒子就有將這裏的一切吞沒。


    程南心裏也跟著緊了緊,不過,他尋思著這些女人各個都是大驚小怪的,針鼻兒大的事,都能弄得天被捅破了似的,便也見怪不怪。


    然則,打開箱子的那一瞬,程南確實嚇了一跳。習武之人,原就不似婦人這般見識淺薄,程南又是跟著宋宴的,什麽沒見過……可這會,還是變了麵色。


    “這是什麽東西?”程南麵色鐵青,錯愕的望著拂秀,“味兒好重!”


    的確,這股子血腥味,讓人聞著幾欲作嘔,但乍一眼瞧著,應該是粗糙的皮製燈籠。


    宋宴以袖口掩口鼻,“這是何物?”


    顧若離一直沒吭聲,默不作聲的站在床尾,聽得這話,下意識的往前湊了湊,亦不知這裏麵是什麽東西?以至於燕王妃都嚇得暈死過去。


    “方才管家拿迴兩個木箱,說是有人送到燕王府,要專門交給王妃的,王妃沒有多想,迴到屋內就吩咐奴婢打開,誰知……誰知……”拂秀唇舌打顫,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裴春秋皺眉,“是人皮燈籠。”


    宋宴駭然站起身,“什麽?”


    四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顧若離驚恐的瞪大眼睛,慌忙別開頭,再也不敢多看箱子一眼,若不是半靠著床柱,隻怕早已癱軟在地。她曾聽說過這樣的酷刑,卻沒有親眼見過,但是現在,真正的人皮燈籠擱在眼前,她聞著味兒就覺得腹內翻滾。


    “是人皮!”裴春秋倒是不懼這些,“粗糙厚重得很,應該不是女子的皮囊。應該是個精壯的男子,看這紋路應該是背部的,就這麽整塊剝下來,不帶一絲皮肉,而且沒有任何損傷,可見下手快準狠,沒有半分猶豫,確實不容易!”


    宋宴臉色發青,也難怪母親會暈厥,這等汙穢之物,誰見著不得嚇死?


    “還不快把這延展東西丟出去!”宋宴咬牙切齒,“查!看看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把這樣的東西往燕王府送,真是活膩了!”


    “是!”程南疾步離開。


    管家瑟瑟發抖,“老奴委實不知道是這樣的東西,小王爺恕罪,小王爺恕罪……”


    “誰送來的?”宋宴追問。


    管家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戰戰兢兢的呈遞,“當時上麵有這樣的東西,所以老奴以為、以為無害,才會送到王妃娘娘麵前,誰知道會是這些醃臢東西!”


    宋宴瞧著遞上來的一根馬鞭,也難怪管家會把東西送到母親眼前。


    宋嵐最喜歡用鞭子打人的,管家以為這東西跟宋嵐有關,又因著宋嵐現在的處境,自然不能對外聲張,所以得交由王妃做主……


    “馬鞭!”宋宴隨手將鞭子丟在桌案上。


    程南轉迴,“小王爺,門口的守衛都沒看到是誰把箱子送來的,隻說是一輛馬車飛速經過,然後門口就有了兩個箱子。”


    簡而言之,言而簡之。


    不知!


    宋宴麵黑如墨,“一群廢物!”


    “小王爺,卑職覺得此事不簡單!”程南躬身行禮。


    宋宴抬眸睨他,“說!”


    “一則,這是誰的皮?二則,為何送到燕王府?”程南很是不明白,“往燕王府裏送這些東西,首先得確保,不會被查出來,不然小王爺上稟天聽,下場如何……可想而知,這人甘冒大不韙做出這事,要麽有十足把握查不出來,要麽無懼燕王府。”


    宋宴斂眸,有理。


    “小王爺,那我先去給王妃煎藥?”裴春秋覺得,自個不太適合留在這裏。


    宋宴也不屑理他,“出去吧!”


    “是!”裴春秋拎著藥箱,屁顛顛的走出房門。待腳步匆匆迴到自己的藥廬,裴春秋捂著砰砰亂跳的心口,忙喚小童,“哎呦,還愣著幹什麽?關門關門。”


    小童詫異,趕緊關門,“師父,您被狗追啊?”


    “狗多可愛,關鍵還忠心護主,有些人連狗都不如,光知道吃人不吐骨頭。”裴春秋歎口氣,在院子裏坐了下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到那老東西,一把年紀了,還玩什麽失蹤?早知道,就該讓我先揍一頓,現在讓我這口氣怎麽出?”


    小童遞了一杯水,“師父,您喝口水,怎麽了這是?”


    裴春秋揉著眉心,幽然歎口氣,“這剝皮的手段,倒像是老東西親傳的,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師父,您說什麽呢?”小童不明白。


    裴春秋搖搖頭,捏著杯盞發愣。


    那兩個燈籠,應該是靳月幹的吧?當然,沒有證據,懷疑也隻是懷疑,是不是靳月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氣死了燕王府的眾人,真是報應不爽!


    “你把藥煎好給燕王妃送去,我先出去轉轉,有時候就來靳氏醫館找我。”裴春秋起身出門。


    小童眨著眼,“師父?”


    裴春秋負手而行,搖著頭往外走,雲中客啊雲中客,你到底在哪呢?京都城繁華依舊,隻是……靳月不在,傅九卿不在,雲中客也失蹤了,這地方好像忽然就冷了。


    幽然歎口氣,裴春秋懊惱的撓頭,早知如此,他當時就該跟著去的。


    “衙門的人說,是昨夜被殺的,就死在河邊。”


    “嘖嘖嘖,誰這麽缺德,老頭也不放過。”


    “被水泡得浮腫,麵目全非的,這一時半會的也不知道是誰呢?”


    “聽說是上遊漂下來的……”


    眸子駭然瞪大,裴春秋一把抓住說話之人,“你們說的屍體,在哪?”


    “護城河邊!諾,就在前麵不遠處。”


    刹那間,裴春秋隻覺得雙腿發軟,顫著身子跌跌撞撞的朝著護城河方向跑去。


    師弟啊……


    …………


    “哈欠!”靳月狠狠打了一個噴嚏,不悅的揉著鼻尖,“誰在我背後說我壞話?!”


    自打客棧裏將那幫人收拾了一頓,馬車後麵就幹淨多了,蒼蠅蚊子全都跑得遠遠的。連日來趕路,傅九卿的身子不太舒服,這會正靠在馬車裏休息。


    君山與眾奴才正在搭帳,睡在帳裏自然比馬車裏舒服。


    女婢們去撿了柴枝,明珠正在生火。


    “少夫人?”霜枝將大氅覆在靳月的肩頭,“您定是貪涼,所以才會打噴嚏,奴婢去給您煮一碗薑湯!”


    “別!我不愛喝那些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霜枝,來!”靳月趕緊拽住她,拍拍身邊的位置,“坐下來,陪我說說話。”


    霜枝點點頭,“少夫人,您怎麽了?”


    “我有點心慌!”靳月指了指心口位置,“這兩天,心裏有些不安,可又說不出來是怎麽了,悶悶的喘不上氣來,好像會出什麽事似的。”


    霜枝駭然,“少夫人是不是……有孕了?”


    靳月翻個白眼,“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麽懂得比我還多?虧得我爹還是大夫呢!”


    “那……為什麽喘不上氣?”霜枝皺眉,“奴婢讓大夫過來一趟?”


    車隊離開京都城之前,傅正柏將傅府的大夫也給了撥過來,就是怕公子和少夫人路上有什麽事,一時半會找不到大夫。


    “不用!”靳月搖頭,伸手將柴枝丟進火堆裏,瞧著明滅不定的火苗竄起,心裏沉甸甸的,“我隻是擔心京都城裏的情況而已,我爹一個人留在京都城……”


    霜枝算是明白了,“少夫人是擔心靳大夫?”


    “你別看他平素給人看病,望聞問切,極是溫和,實際上性格可暴躁了,做什麽事都是憑著一股熱血,我是擔心燕王府截殺我的消息傳迴京都城,他會拎著藥箱去燕王府,給每個人都紮兩針!”靳月揉著眉心,“若是如此,那就完犢子了!”


    霜枝噗嗤笑出聲來,“靳大夫懂得分寸,何況還有四海盯著呢!”


    靳月想想,也是……


    “少夫人!”明珠將紙條遞給靳月,“京都城來消息。”


    靳月別的瞧不出來,她爹那兩筆鬼畫符,她還是認得出來的。紙上的確是爹的筆跡,真真是及時雨,平了她心頭擔慮。


    來得,正好!


    心情好了,看什麽都順遂。


    連日來的精神緊繃終是卸下,以至於靳月眼一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總算將那烏黑的眼圈睡得消退了些許。再睜眼,馬車已經停在了宅院內。


    車內沒有人,靳月掀開車窗,正好瞧見站在外頭的傅九卿,神情有片刻癡愣,“相公,這是哪兒?”


    “下來!”他開口。


    “哦!”靳月走出馬車。


    修長如玉的手,遞到了她麵前。


    靳月匍一抬頭,冷不防撞進傅九卿深邃的眼裏,心頭瞬時漏跳半拍,她快速將手遞到了他的掌心,任由他緊握著,將她牽下馬車。


    “這是哪兒?”靳月跟著傅九卿,左顧右盼的瞧著周遭,這地方較之京都城暖和一些,但風更大,好似要吹掉一層皮。


    “英州,我買的宅子!”傅九卿言簡意賅。


    風太大,吹得他一路上不斷咳嗽,即便披著厚厚的大氅,亦壓不住他體內的寒。


    靳月握緊他微顫的手,極是擔慮的瞧他,“讓大夫給你看看吧!”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他麵色蒼白如紙,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柔荑,彎腰瞧著某人晶亮的眸,有心與無心的區別,在於眼睛裏的波瀾。


    很顯然,他沒有失望。


    “若是想出去,叫上明珠和霜枝,跟君山說一聲,記住了嗎?”他掩唇輕咳,“管家、管家會隨行保護,咳咳咳,在英州,有些地方禁忌,外人若是擅闖,容易出事!”


    他說得很是委婉。


    什麽出事?


    那是要命!


    他知道,她聽得懂。


    靳月確實聽懂了,扶著他迴了房,美滋滋的吃上一頓飽飯,舒舒服服的洗個澡,這才伸個懶腰走出了宅子。宅子不大,不過很是雅致,跟京都城不一樣,英州曆城似乎很……很安靜。


    對,可以用安靜來形容。


    天很藍,風很大,街上不似京都城熱鬧,來來往往也就那麽幾個人,連商販都沒見著多少。店鋪大門雖然開著,但裏麵也沒見著店家出來招唿,很是冷清。


    “這還是曆城,若是其他……”霜枝有些脊背發寒,“豈非更冷清?”


    瞧,風卷落葉,拂過鞋麵,懶懶散散的飄蕩在街頭。


    “老奴的祖祖輩輩都在曆城生活,我們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解釋,跟在靳月身後,慢慢走在荒涼的大街上,“以前的曆城很是繁華,有小京都之稱。”


    靳月原想問,為什麽會墮落至此?


    腦子一轉,好似又明白了什麽。


    慕容家……


    “公子交代過,讓老奴有話別藏著掖著,怕少夫人聽得半截,夜裏會輾轉難眠,如貓爪撓心!”老管家頓住腳步,“前麵街口往東邊轉,就是少夫人您想要找的地方。”


    前麵,東轉?


    靳月皺眉。


    斷壁殘垣,荒草漫天。牆頭斷了半截,被風雨衝刷,日曬雨淋的,青苔痕跡遍布周圍,連門前台階上亦是枯黃色的苔痕。


    朱漆大門,早已不複昔年輝煌,匾額亦半殘的仰躺在地麵上,依稀可見慕容府三個字,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門麵上,年年如新的封條,昭示著朝廷對慕容家的厭惡與憎恨。


    管家攔住了三人,“不要靠近,遠遠的瞧著就好,附近都有人盯著,容易出事!”


    “有人盯著?”靳月斂眸。


    管家歎口氣,低聲應道,“罪臣府,自然是要盯著的!這還是當年先帝下的旨意,往來都是燕王殿下特意派來的重兵,就在前兩日剛剛換了一撥,如今都成了衙門裏的人。”


    靳月喉間發澀,瞧著衰敗的門楣。


    這就是她的根嗎?


    婆婆臨死前說:冤啊……


    指關節握得咯咯作響,靳月繃直了身子,狠狠閉了閉眼。


    慕容家,找到了!


    身後忽然想起突兀的聲響,“你們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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