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看得出來你是好人……怎麽一直盯著我?」


    「你是壞人!你怎麽可以把好吃的留給自己,卻給我難以入口的?」


    壞人?「我好心收留你耶!而且我哪有留什麽好吃的給自己?這餅都是一樣的,不然我們交換。」季娃率真的搶過他手中的乾餅,再把自己的乾餅塞進他的手掌裏。


    宇文決迫不及待的再咬一口,噁,一樣乾澀,入口的粉味生得咬嘴,根本沒有任何嚼勁,尤其在咀嚼後,糊著喉嚨,連嚥幾次都下不去。


    「怎麽可能一樣的餅類,滋味卻天差地遠?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這是趙師傅做的。」


    「趙師傅?」


    「客棧裏幫忙釀酒的師傅。」


    原來不是她親手做的!幸好。


    「反正我也吃不下,這留著吧!」


    季娃年紀小歸小,不代表是傻子,瞇起眼睛,盯著他,直到他有些發窘的移開視線。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見底,完全不摻任何雜質的乾淨,一如她給人的印象,對照自己的隱瞞,才是讓宇文決迴避的主因,但是看在她的眼底,就不是這麽解釋了。


    「暴殄天物!你不曉得有些人窮到連樹根都必須要啃著吞下肚嗎?」


    「我真的吃不下去,你娘招待的那些餅還在肚子裏。」宇文決摸摸肚子,「對了!今天晚上我會出門到山上設些陷阱,看明早能不能有收獲,你知道怎麽把這些獵物拿到鎮上販賣嗎?」


    「你獵過什麽?」季娃的注意力輕易的被轉移,很久沒嚐過鮮肉的滋味,久到她都記不得最近一次是多久以前的事。


    「野兔、獐子。」


    「那可以拿到我工作的客棧試試,說不定能說服掌櫃買下來。」


    宇文決蹙著眉頭,欲言又止,看看她從瓦罐裏倒出漆黑的東西,放進壺裏,接著在壺裏注滿水,就放在灶上,生火。


    「客棧有這些野味?」


    季娃搖搖頭,「我們客棧是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大多是驛站的馱夫,大家都是辛苦人,哪有什麽閒錢可以吃這麽好的野味?如果要吃這些野味,會選擇鎮上的阿吉豐,阿吉豐大廚的廚藝可是一絕。」


    「你嚐過?」


    「怎麽可能?我是聽人說的。」


    「那你要不要試著把獵到的牲畜賣到阿吉豐?順便問問,若是我們可以固定提供獵物,是不是可以講定一個價錢後,全數都由他們買下來?」


    「獵到什麽是運氣,你以為每天都有收獲嗎?瞎貓又不是每天都能撞上死耗子。」季娃都十三歲了,又不是什麽天真爛漫的娃兒,尤其經歷喪母之痛,人間冷暖如人飲水,她還能維持著現下的單純,應該要感謝母親根深柢固的教誨。


    「問問啊!有就送去,總好過其它。」


    季娃李了半晌,才慢慢的迴答,「你怎麽不自己去?我這熟麵孔在鎮上進進出出的,每個人都知曉我的斤兩,怎麽解釋突然練出狩獵的好本領?」


    「就因為你常進出鎮上,所以是熟麵孔,大夥想必也清楚你的背景,若是我這生人出現,免不了被店家削掉一半利潤。」


    這說法也是有理,她嘟囔了幾句,但聲音實在太含糊,所以宇文決隻聽見幾個字。


    「你說什麽?」


    「沒有,我可以去阿吉豐試試。」


    「你是擔心自己也在客棧工作,這樣不好意思嗎?」


    「我沒有想這麽多。」


    「那你顧慮什麽?」


    「沒有。」


    「明明就有!」


    「我娘之前是在阿吉豐工作,也是在廚房裏。」


    「處得不好?」


    季娃搖頭,「也沒有不好,現在廚房掌廚的人就是我娘當時的學徒。」


    「他對你不好?」


    「大家都有生活上的難言之隱,我已經很感謝王師傅的幫忙了。」她低垂著臉蛋,但從側邊隱約可見粉腮泛紅。


    「他有婆子。」


    一語中的!季娃驚愕的抬起頭,而這舉動給了他答案。


    「他婆子有上門來警告你!」


    「不是警告。」她皺著眉頭,小聲反駁。


    「是告知!他們不是慈善救濟的殷富之家,不能供應你們兩張嘴,除了吃喝以外,還有昂貴的看珍金。」


    「我們有付錢,那是娘的積蓄。」明明娘就有微薄的積蓄,但季娃不知道為什麽,街坊鄰居傳出來的話好難聽。


    眾說紛雲,最多的是她們母女倚賴著王貴的援手,可是他隻是學徒,哪有什麽能力?就算是王貴的爹,阿吉豐的掌櫃,季娃也可以悍然的說,絕沒有多拿一分錢。偏偏她當時才十一歲,人小言輕啊!


    「你有熟識的人可以接收這些獵物嗎?」如果季大娘曾在阿吉豐工作,那麽這店東後來沒有留著季娃做些雜役,恐怕中間的雇傭關係已經扭曲,就沒必要再去阿吉豐對個沒臉了。


    「我認識一些肉販,就和客棧有往來的。」


    「明天去試試,如果不行,我們再想想其它方法。


    「等你真的能獵到獐子或野兔再說吧!」


    這麽瞧不起他!當然,宇文決沒有迴嗆,反正有些事情是要拿出實力的,光會動兩張嘴皮,恐不濟事!


    一早,季娃還以為自己眼花,數一數地上的成績,總共三頭肥碩的野兔和一頭獐子。


    「今天的成績差一些,但剛開始試水溫,也不適合獵太多。」實在不明白這肉販的規模,萬一獵多,把價錢都打亂,豈不可惜?


    物以稀為貴!


    「這些是你獵的?」


    「不然呢?天上掉下來?」對於季娃的瞠目結舌,宇文決覺得有趣,隻是尋常的牲畜罷了!若是她知道他還曾獵過野豬,恐怕會用崇拜的目光,早晚燒炙著他吧!


    「我……我可以留一隻肥兔嗎?」她語帶困窘的詢問,畢竟這是他忙了一晚的成績。


    「當然,這些全是送你的。我昨天說了,會獵些牲畜跟你交換那些脆餅。隻是你要留一隻野兔,你會料理野味?」不能怪宇文決抱持著存疑的態度,季娃才十三歲,客棧裏也沒有人會做,就算要偷師也沒有對象,除非是從她娘身上學來的。但她娘過世時,她才十一歲啊!


    「我小時候常看我娘做,我娘在休沐時,也會拉著我的手去接觸各種食材。」季娃一直想重現娘曾煮過的菜色,尤其是醬燒,不管沾餅或配飯,都有濃鬱的滋味,迴憶越來越淡,她好害怕有一天會忘記那股屬於娘的滋味。


    「那你想做什麽料理?」這點才是宇文決最關心的問題。


    「醬……醬燒。」


    「醬燒?!」呃,在這麽窮困的處境裏,把食材浪費掉似乎……會遭天打雷劈,但聽她講得這麽激昂,執著的口吻,對她而言,醬燒應該不隻是醬燒吧!


    「就這麽決定!你需要什麽調味料,就一併買迴來吧!」


    「不用調味料,我有我娘的獨家配方。」季娃朝氣蓬勃,「今天我會早點迴來,你就等著品嚐吧!」


    真的能吃嗎?宇文決看著她把獐子和野兔裝進竹簍裏,背著離開,直到看不見身影,他才開始思索今兒個要做什麽打發時間。


    不然砍些柴,做桌椅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食物要好吃,也得環境舒適。


    燒,大抵分為乾燒、白燒、醬燒,大多數的人受限於佐料取得,除了擁有高級廚師執照的大型酒樓正店進進行口味獨特的醬燒外,一般酒樓或客棧多經營以乾燒為主的菜餚。


    在宇文決的印象中,曾經在桂花一品樓嚐到令人驚艷的醬燒肘子,尤其利用糖漬裹上的焦色,再用文火仔細烘烤定色,連外觀都能一一考究,並且完全的呈現,讓他口裏嚐著美味,眼睛也能獲得大大的滿足。不過後來他再次拜訪時,一樣的醬燒肘子卻少了一股淡淡的桂香味,連火候也拿捏得不同。


    雖然王明德大廚還從廚房出來,特地介紹做法,但他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吃是確定的,可是做法似乎跟第一次吃的不同,尤其是過油高溫造成的外皮酥脆,內層軟嫩,應該是採用不同溫度的兩隻油鍋才能達到這種效果,王明德卻說他從頭到尾都隻使用同一隻油鍋炸這肘子。


    尤其他的舌尖還記得第一次的驚艷口感,深具畫龍點睛效果的桂花香味,緩和了醬燒帶來的膩,添加餘韻,也豐富了口感層次。


    所以當季娃說要製作這種功夫菜時,著實讓他感覺不可思議,先不提她工作的地方,明明隻是小小食坊客棧,連野味都無法處理,更別提這種功夫菜的做法。


    依季娃的家境,怎麽可能吃過醬燒?除非她娘曾經在大型酒樓當過廚娘,所以嚐過這道菜也不無可能。


    早早,季娃就迴到家,除了把販賣獐子、野兔所得的銀子寶夕的數了好幾次,才塞進瓦罐裏,還展現燦爛笑顏,告訴他,要煮頓好吃的,祭祭兩人的五臟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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