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暖施施然坐下,「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們孟家女人什麽地方?」孟渥丹沒有說話,楚雲暖卻是微笑道,「太把自己當迴事!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值得讓我讓我這麽麻煩,就為了把你抓過來?你還不值當,怕你,你算什麽東西。」


    她的語氣不刻薄,語調更是柔柔的,卻一下子叫孟渥丹臉上的神色僵住。


    楚雲暖晃遊著杯中茶水,「我讓人把你抓過來,不過是為了確定件事情而已,不過現在我肯定了。動搖楚家根本,你們真的太把自己當迴事兒了!當初放你們一馬,不過是看在你們是南堂人的份上,我這個當主子的,也就不太願和你們這些奴才計較,可奴大欺主呀,你們轉過頭來,就咬了我這個主人家一口。我就是養隻狗,都還知道對我忠誠,你們孟家呢,像受了這麽多年的好處,轉頭就翻臉不認人。還耀武揚威著說,你們這是在給自己的家族報仇,報什麽仇,找誰報仇?」


    孟家女人個個都覺得自己高貴,此生最受不了的事情,估計就是別人說她卑賤,而楚雲暖一口一個奴才的,頓時刺激了孟渥丹最脆弱的那一根神經。她先是憤怒,然後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楚雲暖你可真可憐……」她語氣裏帶著一分難以言喻的高高在上,「你有家世有容貌有如何,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去愛你,關心你嗬護你,你真的是可悲!」


    楚雲暖很多時候都覺得孟家女人的腦子有問題,她為什麽一定要一個男人來愛她呢?她和孟家的女人是不一樣的,孟家女的價值幾乎就是體現在了有多少人去喜愛她,而她的價值則是體現在自己有多少能力,卻讓別人尊重自己。


    孟渥丹用這個來嘲笑她,何其可悲?


    孟家女就像是一群被圈養起來的金絲雀,哪怕是籠子再華美,那也隻是一個牢籠而已。最可怕的不是被困住,而是被困住之後,還沾沾自喜嘲笑著在廣袤天空飛翔的其他鳥兒,譬如孟渥丹現在。


    楚雲暖不欲與孟渥丹追究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她輕聲問道,「我隻想知道,在南堂,和你們孟家真正合作的人是誰?」


    孟渥丹一怔,深色格外不自然,「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呢。」


    楚雲暖站起身在房間之中踱步,江源府雖小,可各處商品都從此處流通,夜郎蜀錦、南堂茶葉、上氾玉石……應有盡有,這座不大的房間裏,似乎變成了一個縮影。楚雲暖的手指落在了一個琉璃玉碗上,「算起來孟家離開南堂應該也有一年,這一年裏會有無數變化,而你們孟家人,就像是沒有察覺到這種變化一樣,每每都會很幹脆的找到其中的薄弱之處。聽說董家的戰馬,被人給餵了馬兒燥,導致戰馬發瘋,董家損失慘重。」


    大齊如今也是內憂外患,戰馬兵器都是重中之重。董家小少爺當年被送入楚家,當做董家臣服的誠意,後來這小少爺也迴到了家族,但是誰都看不得出來,董家是她楚氏的支持者,戰馬發瘋,是對董家下手,何嚐不是在楚氏頭上動土?


    「還有,紅頂商人周巷七年上貢的布匹香料,被內務府發現裏頭有蟲卵……你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


    周巷是最先投靠楚家的紅頂商人,因為蟲卵之事,幾乎把大半個家當都給賠了進去,最後還是楚雲暖出手幹預,才讓他免受牢獄之災,隻不過他多年來的經營付之一炬。


    楚雲暖每點一個人,孟渥丹的身體就是一抖,這些事情他們做的如此隱蔽,楚雲暖怎麽可能會知道?


    孟家的女兒實在是太多了,孟渥丹又不是最出彩的,她的心智和手段比不上活了兩世的孟蓮,也比不上從小到大跟孟蓮鬥得死去活來的孟玫。她就說這麽幾句話,孟渥丹臉上的表情就完完全全的出賣了她。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南堂不可能永久臣服於他一個人,更不可能沒有蛀蟲,但是她更好奇,在她肅清南堂以後還能興風作浪的人,究竟是誰?


    楚雲暖看著孟渥丹強自鎮定的模樣,卻是笑了,「外強中幹,這麽害怕,就老實說了,我還能把你送迴趙括那邊去,否則的話——」她輕輕抬起孟渥丹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我就你這張臉給扒了。」


    楚雲暖兇名在外,她說的出做的到。孟渥丹幾乎肝膽欲裂,仿佛是看到了魔鬼一樣,可她嘴巴依舊抿得緊緊的,不肯說話,然而身體卻在微微顫抖,顯然是畏懼,而臣服於楚雲暖的威嚴。


    「你想想看,如果你沒有了你這張臉,還能迴到趙括身邊,還能為你鍾愛的家族肝腦塗地?孟家隻會拋棄你,孟氏一族容貌比你出色的女兒大有人在,你可要想清楚了。」楚雲暖的聲音溫柔起來,「孟渥丹,你今年不過十五,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難道這樣走上紅顏薄命的老路?」


    孟渥丹臉色變化莫測,抬頭看著楚雲暖一雙雪亮的眼睛,一時沉默,許久她才緩緩道,「就是孟家拋棄了我,我也心甘情願!楚雲暖你抓了我,繼續在南塘興風作浪的人還依舊在,我不怕你!」


    楚雲暖嘖嘖兩聲,似乎是在嘲笑她天真,孟家之中哪兒還有單純的姐妹之情。「你說的是孟曇吧,她現在的確是跟在顧蘭身邊,可顧蘭不是南堂人,她隻是嫁了謝遊之而已。顧蘭就算是家世再顯赫,也不可能為你們倆姐妹兩遮風擋雨。怎麽?你和孟曇是想學當年孟玫和孟蓮姐妹嗎?不過很可惜,你們比不上她們兩。」


    孟蓮,曾經多年前壓在所有孟家女兒身上的一座大山。曾幾何時楚雲暖也非常討厭這個人,然而現在能用她來打擊一下孟渥丹,她欣然之至。


    孟渥丹的臉色在那個剎那間變得極其難看,「孟玫背信棄義,身為代家主既然置孟家安危於不顧,孟蓮她更是罪該萬死,毀了孟家所有,她們倆才不配與我們相提並論!」


    楚雲暖語調十分輕緩,說出來的字字句句,卻足夠讓孟渥丹,肝膽欲裂,「可我覺得,你比不上她們,尤其是比不上孟玫。」孟玫和她一樣,都迷途知返。


    「你胡說八道,我比她強,我比她好得多!」孟渥丹一聲比一聲說的大,仿佛是在為了告訴自己,是這樣的沒錯,她比孟蓮強,比孟玫好!「我是嫡係,她們比不過我,我是嫡女……」


    南堂向來隻重嫡庶不分男女,楚雲暖喟嘆一聲,「你錯了,孟玫,才是嫡女!」孟家現在這一支現在所謂的嫡係根本名不正言不順。「當年,孟家家主入天京請罪之時在天京城暴斃,而孟家主母養女孟梔外嫁,她的親生女兒隻是孟玫,孟玫才是真真正正的嫡係子孫!」


    隻是在當年孟家敗落以後,便不知道孟玫帶著孟夫人去了何處,留下如今一群小醜稱王稱霸。


    孟渥丹氣息不穩,眼中帶著執拗之色,她笑著,「你騙人,你胡說八道。楚雲暖,別以為你是楚家家主,你就什麽都知道,孟家現在是我當家做主。」


    「就憑你?就憑孟家那一點所謂的姐妹之情?」楚雲暖語氣裏都是嗤笑之色,「我今天隻要放出消息,你孟渥丹已經死了,你那好妹妹孟曇,就會立刻取代你在家族的位置。孟渥丹,若是你乖乖招了,我讓你下輩子衣食無憂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孟渥丹現在已經方寸大亂,她所有的心神幾乎都是被楚雲暖一步一步牽著走,唿吸漸漸粗重起來,急促而又短暫,那是恐懼的神色。楚雲暖的聲音輕緩下來,帶著無與倫比的誘惑,「當年孟玫與我一同合作,毀了孟氏一族,我就給了她同樣的許諾,你瞧瞧你們現在,樹倒猢猻散。你們孟家最仰仗的天命之女的傳說,也被我給毀了,孟蓮被活活燒死!隻有孟玫,她聰明,她活得好好的,你呢,你想要如何選擇?」


    孟渥丹頭上一點一點沁出汗珠,她嫣紅的唇瓣被她咬得泛白,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楚雲暖知道她這是在跟自己做鬥爭,她也不催促,隻是坐在桌前,輕輕吹著手裏一盞滾燙的熱茶,茶水還沒有涼,孟渥丹就已經屈服了。因為在楚雲暖坐下喝茶的那一瞬間,夏妝刷地把手裏一柄匕首給扔了出來,並且直勾勾地盯著孟渥丹一張美麗精緻的臉龐,似乎隻要她否認,就真的要將她這張臉皮給扒了一樣。


    「楚家主想要問什麽?」孟渥丹終於是鬆口了,楚雲暖一手端著熱茶,一手輕輕給她倒了一杯,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在南堂,跟你們真正合作的人,是誰?」


    「合作?」既然都已經想明白了,孟渥丹整個人就都放鬆了下來,但隻是表麵上,她喝著杯中茶水,似乎感覺不到燙一樣,一雙明媚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唇角也帶上一個笑容:「唐夢瑤。」


    這個名字讓楚雲暖一愣,她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泛起漣漪,眉眼輕抬:「唐夢瑤?」


    孟渥丹的笑容明艷而譏諷,還有一種舒了一口氣的得意,「楚家主不相信?她唐夢瑤掌握世家商會,所有的商品貨物都要通過她的手,她要在其中做一點手腳,難道不容易嗎?」她大笑起來,笑容裏有得意、炫耀、還有嘲笑,「哈哈,楚雲暖,你這人就是這樣,做人留一線,可誰沒有感激你,該背叛的,該算計依舊去做,你以為你是誰,以為我們會感謝你,讓我們苟延殘喘?哈哈哈,楚雲暖的原來你也有眼拙的時候!」


    是她眼拙了。原以為隻要警告唐夢瑤一番她就能收斂,沒想到在她不在南堂的這些日子裏,唐夢瑤竟然背著他做了這麽多好事情。


    為了什麽,為了一個謝遊之嗎?


    終其一生他們兩人都不可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唐夢瑤做這麽多事情,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人心果然是不可把控,誰會知道當年孤立無援,自以為對愛情死了心的唐夢瑤,在獲得了權力之後,竟然是如此奮不顧身。


    而她一丁點兒也不後悔,這麽多年來做事都留有餘地,放這些人一條生路,哪怕他們不知感恩,但是她至少也問心無愧。


    楚雲暖站在屋外,望著漱漱落下的雪花,長長唿出一口氣,唿出的熱氣很快消散。


    整整一年了,她是該迴南堂一趟了。


    未時,兵臨城下,一路上又飢又餓的魏軍,才到此處聞到的便是城裏傳來的各種這樣飯菜香味,那是家鄉的味道。他們中間有多少人,多年沒有迴到這一片生他們養他們的土地,多年沒有吃到母親妻子所烹飪的菜餚。當年魏王兵敗,流放珠崖,他們所有人被迫撤離,甚至還不及和家中老母妻兒道一聲別,這麽多年,家裏人恐怕以為他們早就死了。


    一時間,被這些味道勾起思鄉之情的士兵個個紅了眼睛。


    士氣委靡不振,讓趙括立刻就感覺到了,這一種逐漸在軍中蔓延的悲涼之色,然而此時,在城中竟然唱起了這些人故鄉的音樂:


    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傷。


    最苦戍邊兮日夜彷徨,披甲持戟兮孤立沙崗。


    離家十年兮父母生別,妻子何堪兮獨宿空床?


    白髮倚門兮望穿秋水,稚子憶念兮淚斷肝腸。


    家有餘田兮誰裹蒿糧,魂魄悠悠兮往之所以,壯士寥寥兮付之荒唐。


    ……


    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在這種場景下悲慟不已,竟然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整個軍中瀰漫著悲傷。


    楚雲暖站在城頭,「怎麽樣,我這一招比你讓人在裏頭大吃大喝來得好吧?」


    精武衛訓練有素,身體的飢餓可以抵擋,可這種來自骨子裏的思鄉之情,是什麽也抵抗不了的。當年項羽在垓下之時就是被劉邦以這一招圍困,四麵楚歌,最後節節敗退,自刎於烏江。


    「阿暖聰慧,是我等不可及。」趙毓璟笑著拍了一句馬屁。


    在趙括一聲怒喝之下,城樓下的軍隊漸漸歸於平靜,但是很多人的眼眶依舊通紅。


    自古以來萬事都是,堵不如疏,趙括若是能排解底下人心頭思鄉之情,那定然會是讓所有人眾心歸一,然而此人隻知紙上談兵,又是自負慣了,在此時此刻竟然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事情,隻是一味的令諸將士火速前行,攻城略地。


    戰鼓雷雷,雙方短兵交接,旌旗蔽日。


    城樓之下陣法如雲,羽檄交馳,充耳可聞,血與肉的搏鬥間,殺聲滿天。


    霍清華派一隊人前往迎戰,由他親自前往。霍清華雙槍使得十分漂亮,迴旋橫掃所向披靡,相看白刃血紛紛。


    「平南王府果然名不虛傳!」楚雲暖讚嘆道,「霍清華這手雙槍難逢敵手。」


    趙毓璟瞧了一眼在底下大殺四方的霍清華,迴頭見又見楚雲暖滿目讚賞之色,心裏頭突然就有些吃味兒。他下意識道,「其實我們沒有必要打打殺殺,隻是清華許久不曾上戰場,讓他熱熱身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霍清華是個沒腦子莽夫,沒什麽看頭。


    楚雲暖笑了一聲,用手扇了扇鼻子,揶揄:「喲,好大的酸味兒,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老陳醋。」


    趙毓璟麵色無華,耳根子卻詭異的紅了,她伸手抓住楚雲暖還在亂晃的一雙手:「別鬧。」


    霍清華一桿紅纓槍,幾乎是贏得了所有人的注目,平南王府的男兒仿佛天生就該身在戰場。不消多時,原本就士氣不振的魏軍被霍清華打得落花流水。


    趙括覺得格外憋屈,他令麾下所有軍馬一擁而上,就算是用戰馬鐵蹄踏,也要踏平整個江源府,以解心頭之恨。


    城樓上下相隔甚遠,趙括的憤怒之色像是凝聚成實質一樣,一下子就掃到了城樓上相攜而立的兩人身上。


    楚雲暖向下掃了一眼,戰場,曾經讓她熱血沸騰,而又覺得恐懼的地方,她的殺孽似乎就是從這裏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她原來是不信命的,總覺得什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都是無稽之談,但後來發生的一切事情告訴了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戰爭不過是爭權奪利的工具,哪怕說的再如何好聽,也掩蓋不了裏頭的狼子野心。


    「趙括要輸了。」趙毓璟一雙手緊緊握著楚雲暖,源源不斷的熱量從相連的地方穿傳來,一直暖到她的心底。


    楚雲暖側頭看著趙毓璟,他是風度翩翩的溫潤公子,一身戎裝,俊臉方正,眉飛入鬢,雙瞳純黑,挺鼻薄唇,略勾起笑,漾開來柔情似水,端的是龍鳳之姿。


    她現在有趙毓璟,無論如何他們都會一直在一起。


    趙毓璟,是她此生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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