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賢書院在葉良城東邊,是諸多學子學習之地,也是宋家人居住的地方。聖賢書院的樓閣皆秀麗無比,雖無法像皇室那樣九重宮闕,層層疊疊而起,卻也是一幢接著一幢鱗次櫛比,錯落有致的房屋飛簷翹腳。時隔多年再次踏上聖賢書院的青石板,楚雲暖是百感交集,要算起來的話,她已經八年不曾來過了。


    今日宋家氣氛格外古怪,見到宋昉迴來,下人們一個個如臨大敵,想攔卻又不敢。楚雲暖和趙毓璟兩人大搖大擺地,跟在宋家兩兄弟身後,姿態比起兩人還要閑適三分,春熙,夏妝夏華姐妹,林宿壁以及辛毅五人跟在她身後,如同在自家花園裏散步一般。穿過宋家家的亭台水榭,最後來到了一處院門前,院門上寫著鬆伯居三個字。


    宋涵兩人進了院子,楚雲暖卻在院門前駐足不前,癡癡的望著牌匾上的字,匾上字如同稚兒塗鴉,匾下則有一道深深的刻痕,與書卷氣息濃鬱的宋家大宅,格格不入。楚雲暖雙眼微瞑,最終嘆息一聲,「這三個字,是我八歲時和二師兄一起胡鬧寫的。當時先生門前牌匾要換,我死活要先生掛上自己這幾個字。我原以為,在我離開葉良城以後先生就會把牌匾換下,可沒想到先生一用便是這麽多年。」


    望著牌匾被風雨侵蝕的模樣,楚雲暖不知心中是何感受,隻覺得酸酸澀澀一片,她否對宋家太過分了些,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反思起來。趙毓璟輕輕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先生曾說過,阿暖宋家求學多年不曾送過他禮物,這就是阿暖送他唯一的禮物。」


    唯一的。楚雲暖眼眶微潤,前世她為了宋家書院,以宋茜雪遺體要挾,毀了半個宋家,她才是最大的惡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哪值得先生如此掛念。


    院子裏,宋家大爺宋瑋夫婦從房中出來,宋大少宋曄慌慌忙忙過去,問道,「父親祖父人身體如何了?」


    宋瑋輕輕搖頭,麵色沉重:「隻怕是時日無多了。」


    宋曄憤怒的一拳捶在牆頭上,「宋茜雪究竟是發什麽瘋,宋家上下誰不疼愛她,祖父更是視她為掌上明珠,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她竟然敢對祖父下毒,還是這種無解的毒。」


    見夫君如此模樣,宋曄身懷六甲的妻子慌忙上來捧住夫君的雙手,輕聲安慰夫君。


    宋瑋搖頭嘆息不止,「宋氏一族從來不參與皇室之爭,旁人笑我們閉門造車,可我們心裏清楚,這是保全宋家唯一的辦法啊。可茜雪這一次,竟然要去扶持皇子,這對於宋家來說,是滅頂之災。隻希望,子明能夠順利脫困,留的我宋家最後一條血脈。」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極其愧疚的望著大兒子和兒媳,「隻是苦了你們倆。」


    宋曄夫人是韓氏娘家的那侄女,她自小溫婉賢淑,與宋曄是青梅竹馬。嫁入宋家之後婆婆更不曾為難過她半分,而且宋家素來不納妾,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她,她既然享受了夫君全部的寵愛,自然也該和夫君一起共生死。小韓氏溫婉一笑,「公爹兒媳不苦。」


    韓氏拍著兒媳的雙手,眼眶濕潤,心疼極了還在兒媳腹中的孩子,他們活了大半輩子,死了倒也罷,可這個孩子……


    宋曄看著嬌妻疲憊又憂傷的目光,一咬牙道,「父親難道我們不可以拚死一搏嗎?」


    宋瑋苦笑一聲,「拚死一搏,拿什麽搏?二弟是茜雪的父親,三第唯一的兒子又拚死拚活幫著茜雪,更重要的是,宋家現在全部掌握在茜雪一人手裏,我們拿什麽搏?現在我們就如同這籠中之鳥,被困縛在這聖賢書院之中,什麽也做不了。」


    茜雪從小就聰明,和誰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將這股聰明勁用在宋家身上,她做了這麽多事,幾乎是不在意宋家人的生死,他們這麽多年的寵愛,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茜雪扶持皇子也就罷了,竟然要拿宋家滿門的性命去換皇子一個爭鬥的機會。


    四人站在一起,瞧著小韓氏尚在腹中的孩子嘆息不止。這時候他們卻見宋晗匆匆而來了,「大伯,祖父如何了。」


    這件事情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宋晗,故此宋晗張口之時,宋瑋驚訝極了,他看了一眼兒子,宋曄搖頭,上前說道:「祖父偶感風寒,現在歇息了,沒什麽大礙。」


    宋晗衣袖一揮,有些憤怒:「大哥你還在騙我!祖父到底怎樣了,是不是,祖父他——」


    宋晗沒有說下去,可誰都明白他的意思,宋曄還想再騙他,可卻見宋昉從宋晗身後翩翩而來,宋曄大驚失色:「子明,你怎麽迴來了?!」


    宋昉雙手垂在身側,雪白的衣袖隨風飄動,他說道,「我不可能拋棄你們苟且偷生,大嫂腹中還有侄兒,要走也是大嫂子!我宋昉堂堂七尺男兒,怎可以至家人於不顧!」


    宋昉言語間的傲然叫人嘆服,韓夫人卻在這時掩麵哭了起來,宋瑋安撫著妻子,他何嚐不心疼孫兒,若是有可能,他希望宋家全部都活下去,像曾經一樣其樂融融,雖有爭鬥,卻還是一致團結。


    宋昉這時又道,「祖父命不久矣,我生為宋家子孫,卻隻顧自己不來送祖父一程,這不是讓人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嗎?這件事也是我告訴二哥的,畢竟這都跟跟茜雪有關。」


    宋晗猛地睜大雙眼,「你說什麽,跟茜雪有關,她做了什麽?」其實宋晗在話說出來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底,宋茜雪最近做的每一件事都叫人匪夷所思。


    宋家這一代的四個兒子中,宋曄最正直,宋昉最猾,宋晗最赤誠,宋毅最自卑自負,故此沒有人將這件事情告訴宋晗。


    他定定地望著大哥,希望宋曄給他一個解釋,宋曄迴頭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點頭後才說道,「茜雪她成為少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聖賢書院去支持十皇子。還有最近外麵鬧的沸沸揚揚的戶市自由商會,背後的主子就是茜雪,她想集南堂世家之力,助那人登上高位。你這下明白了吧,她為何非得要成為楚雲暖商會的會長,楚雲暖不同意,她就自己弄出了一個商會跟楚雲暖打擂台……」


    宋晗聽著大哥的一句又一句話,心中亂糟糟的,完全沒有想到她聰慧乖巧的妹妹竟然做出了這麽多的事情,他唇角顫抖,問道,「那麽祖父——」


    宋昉痛心疾首:「二哥,祖父不是是染了風寒,而是被茜雪下了毒。茜雪用祖父性命威脅,否則你以為,她怎的輕易成為少主並掌握了宋家全部的力量。這一次祖父病重的信應當也是她送到九原府給我。」


    宋曄大驚失色:「你說什麽有人給你送信祖父病重?你既然知道這是陷阱為何還要迴來!」


    宋昉負手而立,「因為我是宋家子孫。」


    楚雲揚見幾人焦急不已,卻是微微拱手說道,「大叔公不必焦急,姐姐來了葉良城,有姐姐在,宋家之危定可解決。」


    楚雲揚字圓聲潤的一句話,讓所有人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宋曄開始開口問道,「這是——」


    宋昉說道,「是我的弟子。」


    宋曄頓時急了,「你什麽時候收弟子不好,非得在這個時候,你這不是平白無故害了人家孩子!」一旦永樂帝計較起來,這個機靈的少年郎,肯定會受牽連的。


    宋曄等人的焦急是真心實意的,楚雲揚心中熨帖,笑嘻嘻的開口,「在下楚雲揚,見過師公師叔。」


    楚雲——


    宋曄一愣,定定看著這個少年,宋晗也突然反應過來,「你是雲暖的弟弟。」


    楚雲揚點頭,幾人異常歡喜。


    自八年前楚雲暖從宋家離開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們竟然還能再次見到楚雲暖,昔年鮮衣怒馬,嬌艷明媚的小霸王,變成了如今端莊內秀、氣勢斐然的楚家家主。楚雲暖站在院門處,像昔年一樣,對宋瑋行了一個禮,「師叔、師母。」又復看向宋曄,「大師兄。」


    幾人驚得合不攏嘴巴,「雲暖真的是你。」


    楚雲暖微笑著點頭,「是我。」


    「雲暖,你不該來的,你不知皇室——」


    他們正要說下去,卻看到了站在楚雲暖身後的趙毓璟,宋瑋道,「瑞親王也來了。」


    趙毓璟行了一個弟子禮,「師叔,我是來看先生的。」


    宋瑋看著趙毓璟,自從他離開聖賢書院後,似乎是為了避嫌一般,這麽多年來也不曾踏進書院一步,也不曾提過半句。二弟說趙毓璟忘恩負義,可這時候望著趙毓璟恭敬的姿態,他終於跟二弟說,趙毓璟從來沒有忘過父親傳道受業之恩,隻是他身處皇室,不得不在明麵上與聖賢書院劃清界限。


    「師叔,宋家之事你別著急,交給我來處理就好。我帶了辛毅來,還是他先看看先生病情如何吧。」


    幾人大喜過望,連忙點頭,楚家擅醫,能得到辛毅救治,父親的病恐怕是有三分希望的。


    房屋裏,宋老先生麵色不好,青中帶白,幾日水米不進,讓他身體日漸消瘦,顴骨高高突起,再也不見當年剛直、坦然的模樣。辛毅連忙上前診脈,一盞茶後,他在宋家眾人期望的目光中緩緩搖頭,「毒入肺腑,迴天乏術。」


    八個字叫幾人悲痛不已,宋家人各個垂淚不止。楚雲暖卻是握緊拳頭,沒有說話,這時候,昏迷許久的宋老先生卻緩緩睜開眼睛,多日被毒素所累,宋老先生雙眼渾濁,根本就看不清人像,然而這時他好似是感覺到什麽一般,雙手費力地往前伸著,「是阿暖來了嗎?」


    他的聲音沙啞無比,雙手更是幹枯的像腐朽的樹皮,楚雲暖上前,跪坐到宋先生床邊,握住宋先生的雙手,隻覺得他一雙手寬厚而又溫暖,眼中含淚,「是,先生,是阿暖迴來了。」


    宋老先生麵上浮現一抹極淺的笑容,他顫抖著手迴握住楚雲暖的手,「真的是阿暖,我這把老骨頭還能見你真好。」


    「先生……」


    宋老先生輕輕揮手,讓宋瑋他們幾人退下,「你們都下去,我有事要對阿暖和毓璟說。」


    宋偉點頭,幾人魚貫而出,將門合上。


    楚雲暖望著先生說道,「先生你別擔心,宋家我在呢。」


    宋老先生卻是將頭一搖,「不用。宋家如何自有宋家的命運,你這些年在南堂做的事,就足夠讓人擔心了,宋家你不必管。你現在呀,掌握了整個南堂,已經讓陛下不滿了,你若是在助宋家,那等於要你的秘密。」宋老先生邊說,邊拍著楚雲暖的手,「你不必為宋家搭上性命。」


    多年過去了,先生的雙手還是那麽寬厚,他還是那麽的關心她,楚雲暖微低了頭,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手背上,「先生,我四歲來葉良求學,整整六年。阿暖少時雖頑劣,卻不敢忘先生諄諄教誨,葉良城六年,除了毓璟哥哥,也隻有二師兄願意帶我一起玩耍。是二師兄教會阿暖如何做畫,三師兄教會阿暖騎馬……對於我來說,宋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先生,阿暖自小沒有父親,您就像我的父親一般,您和母親同樣重要。我絕不會讓宋家人死!」


    楚雲暖語無倫次的說著,她一把擦幹眼淚,鄭重道,「先生你放心,我已經向陛下送了奏摺,聖賢書院半年後,就會遷往天京,更名為太學。從此以後,宋家也不必為著名利所累,隻要沒有了名利,宋家不過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再也沒有人會對你們如何。」


    「阿暖,你做的好!沒了聖賢書院好啊……」


    楚雲暖看著宋老先生麵上明顯的酡紅,身體一僵,先生這是迴光返照啊,她頓時泣不成聲,「先生,我對不起您。當日宋昉明著告訴我,你身體不好,可我還是放任宋茜雪對你繼續下手,我要救宋家眾人,可有您在宋家一天,宋家可以創造千千萬萬個聖賢書院,陛下,陛下絕不會……先生,阿暖對不起您!」


    剩下的話楚雲暖沒有繼續說完,宋老先生心中卻似明鏡一樣,他說:「不,你沒有錯,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麽都看明白了,能用我這條命,換宋家子孫的將來,很值,你不必介懷。」


    楚雲暖卻依舊哭的不能自已,趙毓璟扶著她,輕輕擦去她麵上的淚水,無聲的安慰著。


    此時,他心中也是波瀾萬千,他看著楚雲暖淚流滿麵,想起當日在九原府,他曾說阿暖心軟的話來,現在想來,她當時那個反應的確是有些奇怪。


    原來宋老先生病重,跟她的關係匪淺。


    趙毓璟頓時說不出話來,宋老先生於他而言確實是授業恩師,可他也不能否認,楚雲暖這件事做的是對。他太了解父皇了,雖然聖賢書院落入他手中,可他還是擔心宋家,尤其是宋家門楣的老先生,如果他不死,宋家必定絕後,父皇絕不可能放過宋家人。


    宋老先生的勸慰沒有讓楚雲暖寬心,反而更讓她泣不成聲,縱然她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可這樣陰損主意救了宋家滿門,她卻是沒有臉麵對宋老先生,「先生,阿暖對不起您。」


    「沒有,阿暖你做的很好。」他說著,將另一隻手向趙毓璟伸過去,「毓璟,你過來。」


    趙毓璟握住宋老先生的手,跟在楚雲暖一起跪坐在他床邊,輕聲道,「先生。」


    宋老先生吃力的將兩人雙手疊在一起,依稀可見他手背賁脹的青筋,趙毓璟從善如流,托著先生的手過去。老先生聲音滄緩:「阿暖從小就霸道,南堂沒有誰敢惹她,當年聖賢書院上下誰不叫她一聲小姑奶奶。」


    那一段青蔥歲月叫人懷念,遙記得昔年她盛裝妍麗,策馬街頭,囂張跋扈,肆意快活,不知愁滋味。


    「隻有你能治得住她,小時候我就知道,你們日後肯定能在一起。」宋老先生,一字一頓,氣喘籲籲,「毓璟呀,阿暖這孩子太倔強,你日後勸著她一些,多包容她一些,隻要你們能好好的,我也就能放心了。」


    趙毓璟輕輕握住楚雲暖暖的手,又將另一隻手按到了宋老先生的手背上,他張張嘴,居然什麽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宋老先生時日不多了。


    宋老先生仿佛是有感應一般,「行了,你們倆誰都不用傷心,你們都出去吧,把宋瑋給我叫進來。」


    兩人點頭,攜手出去,門外,楚雲暖道:「師叔,先生讓你進去。」楚雲暖聲音裏鼻音很濃,再加上她眼眶通紅,宋晗就知道她哭過了,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雲暖,是不是祖父?」楚雲暖麵上更落寞傷心了,宋晗瞬間明白什麽,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雲暖,你別傷心,我們像小時候一樣,把書院裏夫子的琴都給燒了,祖父他一定迴來責罰我們的。」


    頓時,頓時楚雲暖又哭又笑,顯然想到了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自從她十歲離開葉良城後,似乎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當初他和宋晗,最怕的就是先生的戒尺,現在最想念的,卻同樣那把戒尺。


    宋晗看著楚雲暖,伸手將一幅畫遞給了她,目光沉重又複雜,卻帶著三分眷戀,「雲暖,宋家的事你管不了,你不要去管。今日我們就當你沒有來過,你快些離開吧。」


    楚雲暖看著畫卷,麵上有不解之色,宋晗卻笑著道,「春日夜宴圖,送給你。」


    楚雲暖一愣,隨即將畫卷展開,這的確是當年和宋晗同畫的春日夜宴圖。趙毓璟曾經聽說過無數次,可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幅圖,畫分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春日夜晚百花齊放的盛景,花葉繁盛,夜色籠罩下迷濛撩人,第二部分是宴會中賓客們聽歌女彈琵琶的情景。整幅畫曲折折細緻而又層次分明地描繪著春日夜晚宴會的場景,畫上線條明細有致,畫中色彩飽滿,這是趙毓璟第一次知道楚雲暖竟然還有如此畫功。


    楚雲暖嘴巴緊緊抿著,欲言又止,還是趙毓璟說道,「宋家的事情,你放心,我們會解決的,畢竟曾經我們都是在宋家求過學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就算不看先生授業之恩情,也得看我們師兄弟之間的情意。」


    宋晗張口想勸他們,宋昉卻背後微微按住他的肩膀,他迴頭,卻見宋昉搖了搖頭,「你們做了什麽。」


    「天京太學正在籌建之中,從此天下再無聖賢書院,宋家可以安心了。」趙毓璟的意思誰都明白,這是要將聖賢書院散盡的意思,沒了書院,宋家就不不必備受枷鎖,宋茜雪也不必為了這一切而算計,更重要的是,永樂帝有了聖賢書院在手,宋家那就微不足道了。如此一來,他們宋家對於永樂帝來說就像雞肋一般,山珍在前,誰還看得上雞肋。


    楚雲暖垂著雙眸說道,「師兄放心,有我在一日,沒人動的了你們。」


    得到楚雲暖的保證,韓氏婆媳不由破涕為笑,除了宋昉,卻沒有人看見楚雲暖望向房門時,一閃而過的複雜目光。


    再見到宋茜雪時,是她來到葉良城的第三天,沒有人知道那天宋老先生和宋瑋說了什麽,隻是從那一天開始,宋瑋就開始深居簡出,連帶著宋曄宋昉兄弟二人也不見人影。這一日,楚雲暖正陪著小韓氏在花園中散步,兩人說說笑笑,走過了半個花園。小韓氏懷孕七月,再過幾月便要臨盆,這段時日以來的憂心,叫小韓氏精神狀態很不好,她扶著肚子,慢慢走在荷花池邊,池塘裏荷花枯敗,三兩片殘荷七零八落的飄在水麵上。


    楚雲暖感嘆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先生還是這樣,捨不得拔了這些殘荷。」


    小韓氏笑道,「是呢,祖父最愛的就是李義山那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


    楚雲暖一笑,緩步靠近池塘,一陣冷風吹來,吹動她頭上步搖,泠泠做響,「先生高潔,旁人所不及。」


    宋茜雪突然這個時候從那頭走了過來,小韓氏還笑著和宋茜雪打招唿,那料宋茜雪竟然氣勢洶洶,直直往小韓氏身上撞過去,旁邊就是池塘,小韓氏身懷有孕,如果掉下去的話,就是一屍兩命。


    頓時小韓氏嚇得花容失色。


    楚雲暖眼疾手快推了宋茜雪一把,宋茜雪撲通一下,一腳踩空,掉進了荷花池了。宋茜雪完全驚呆了,一頭一臉的泥水,池水不深,隻到腰間,也不知道宋茜雪是不是嚇傻了,完全愣在水裏,直到丫頭婆子七手八腳的把她拉起來時才有反應。


    宋茜雪上來時,頭上都是泥,精心梳理的髮髻全都散了,她也不忙著換衣服,幾大步來到小韓氏身邊,大聲指責道,「你竟然敢推我!」


    小韓氏還是驚魂未定,若不是楚雲暖幫她,現在從池塘裏爬出來的就是她,而腹中孩子肯定不保。小韓氏向來溫婉,此刻麵對宋茜雪的詰問,她除了沉默,竟然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楚雲暖道:「宋茜雪,長嫂如母,你的教養去哪裏了?再說你沒長眼睛麽,她這麽大一個人站在這裏,你竟然還往上撞。哦,我明白了,你這是誠心讓她一屍兩命,嘖嘖,你真夠惡毒的。」


    頓時,小韓氏嚇了一跳,捂著肚子連連後退。


    宋茜雪的確有這種打算,可被楚雲暖一說,她卻是不可以承認的,「楚雲暖你除了指鹿為馬,你還會做什麽。」


    楚雲暖攤開手,「不多,可恰恰能讓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宋茜雪眼睛中怒火熊熊,「又是你壞了我的好事!」


    楚雲暖哼了一聲,「看來你隻知道太學的事情了。」


    宋茜雪狠狠的跺了跺腳,「楚雲暖,你不跟我作對你會死啊!」她好不容易才把聖賢書院掌握在手裏,而這楚雲暖一來,竟然就讓她的計劃落空了,太學,什麽太學,這楚雲暖就是誠心和她過不去。


    「你既然敢在背後捅我刀子,就別怨我跟你作對。人亡此,此亡天,你詩做的真好。」


    宋茜雪麵色慘白,冷風一吹,更是瑟瑟發抖。


    楚雲暖定定看著宋茜雪,如果仔細算,他應該兒時就和宋茜雪認識,宋茜雪隻小她兩歲而已,可惜當時宋茜雪身體不好,一直在房中靜養,兩人無緣得見。相比起在烏蒙城見麵的時候,宋茜雪眉宇間的陰厲又多了幾分,完全弱化了她身上與身俱來的詩書氣自華的氣質。


    一個人無論再怎麽變,身上氣質是不會變化的,可這宋茜雪變得也太突然了。楚雲暖心下有些懷疑,隨口問了一句,「你不會不是宋茜雪吧?」


    宋茜雪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跳了出來,聲音尖銳:「你胡說什麽,我當然是宋茜雪!」


    宋茜雪這般劇烈的反應沒有逃過楚雲暖的眼睛,楚雲暖眉頭一挑,難不成是自己說中了?


    可楚雲暖再一想,搖了搖頭,說不準是自己多疑了。楚雲暖雖然是這樣想,卻上前捏住了宋茜雪的下巴,「我就是說說,你幹嘛這麽緊張,難不成這還是真的?」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摸了宋茜雪的下巴一下,光滑柔嫩,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絲毫沒有易容的痕跡。楚雲暖心中一嘆,鬆開手,看來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宋茜雪恨恨地甩開她,退後兩三步,遠遠避開她,「楚雲暖你不可理喻!」說著她便逃也似地跑了。


    楚雲暖扶著小韓氏迴到房間裏,剛坐下,就有丫頭送了熱熱的薑湯上來,小韓氏驚魂未定,拿著勺子的手都有些顫抖。楚雲暖擔心她腹中胎兒,立刻讓辛毅來給她看看,辛毅確定了母子平安以後,小韓氏緊繃的心才鬆了下來。


    這才有興趣和楚雲暖一起閑聊,聊著聊著,楚雲暖問起宋茜雪小時候的事情來,也問起宋茜雪有沒有什麽孿生姐妹,剛才還好好的,就是問道這裏,小韓氏麵色就有些不好了。


    「不方便說就罷了,我也是隨口問問。」楚雲暖也不是打破砂鍋問道底的人,小韓氏不想說,她也有沒逼問。


    小韓氏輕輕搖了搖頭,「不是不方便,而是——」她眉宇之間有些糾結,思索一番還是道,「雲暖,我還是這麽跟你說吧,茜雪的確有一個姐姐。這還是我娘家母親告訴我的,據說當年二嬸生下的其實是一對孿生姐妹,長女取名宋茜如,小女取名取名宋茜雪,可兩個孩子先天不足,無論如何照顧,也隻活下來茜雪一個,就是這樣,我們才把茜雪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


    雙生子麽?楚雲暖心裏有了數。


    「雲暖,這件事情你可千萬不能去說,家裏心痛之事。」小韓氏千叮嚀萬囑咐,楚雲暖點點頭,將話題岔開,她望著繡籠裏的小衣服鞋子說道,「呀,這些小衣裳、小鞋子做的真精緻,你手藝可真好。」楚雲暖翻來覆去的看著,上頭竟然一點兒線頭也沒有留下,花紋更是活靈活現。


    小韓氏抿著嘴巴笑了笑,連連擺手,「這可不是我做的,這都是茜雪做的。」說到這裏,小韓氏嘆了口氣,「唉,也不知道怎的,茜雪從迦耶寺上香迴來以後,就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真是叫人費解。」


    楚雲暖先前的確從小冊子裏看到宋茜雪去迦葉寺上香的事,她原本沒放在心上,現在聽小韓氏這麽一說,她心中突然一動,「你說她從迦葉寺迴來,就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


    「是呀,茜雪原來聰明乖巧,身體雖然不好,可懂得疼人,每次我見了她小臉煞白的樣子就心疼的不行,可她今天居然——」小韓氏這人沒什麽心眼,可今天宋茜雪的行為還是傷了她的心,她是長嫂,每每有好吃的、好玩的從來都是想著給她送份過去,到宋茜雪今天竟然想要她的命。小韓氏心中有些委屈,可這些委屈她不能對丈夫說,隻能跟楚雲暖吐吐苦水,「明明之前茜雪還是好的,現在居然就變得如奇怪。」


    楚雲暖聽著小韓氏這麽一說,心裏的疑惑更大了些,她喃喃道,「或許是被人掉包了呢……」


    小韓氏問道,「你說什麽?」


    楚雲暖搖頭,「沒什麽。」她是這樣說的,卻開始琢磨起這件事來,如若現在這個人不是宋茜雪,而是那一個早夭的宋茜如的話,那麽一切就解釋得通了,可怎樣才能知道她到底是誰呢。


    還沒等楚雲暖想出個所以然來,宋茜雪的母親許氏就急急忙忙了來找麻煩了。許氏素來疼愛宋茜雪體起弱多病,每天傍晚都會去看望宋茜雪,而就在昨夜她去看望茜雪時,她竟然發起高燒,許氏當下就逼問她身邊的丫頭。丫頭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說是白天的時候,小姐在花園裏與楚雲暖起了衝突,當時就被楚雲暖給推下了池塘。


    許氏一聽,當下就怒了,她哪裏能容忍旁人這麽欺負女兒,第二天一早就氣勢洶洶地到楚雲暖住處找麻煩了。


    楚雲暖的住處的還是當年她在葉良辰求學時的院子,院子裏一草一木還是當年的模樣,楚雲暖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她正睡醒,就聽見門外叫嚷的聲音。


    楚雲暖掀開了床幔,「誰在門外?」


    「迴家主,是許氏。」


    宋茜雪的母親?楚雲暖一想,也就知道了是怎麽迴事,她根本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慢悠悠的洗漱後,在秋桂的伺候下,梳了一個溫婉的雙螺髻,發上插了一對綠鬆石簪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首飾,她換了衣裳,許氏還在門口怒罵。


    秋芷氣不過,「家主你聽聽她說的話,讓奴婢出去教訓她一頓。」


    「熙兒呢?」楚雲暖問道。


    這時候,門外傳來春熙的聲音,「宋二夫人大清早的來我家家主門前吵些什麽,這就是宋家待客之道,可真叫人大開眼界。」


    許氏許是不同於韓氏是書香門第之後,她不過是一個二流世家的嫡次女,能嫁到宋家那是天大的福份,最見不得別人說她沒有教養之類的話,尤其在生了宋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以後,她的脾性是越發高了。這下被春熙落了臉麵怎麽也不願意,叫嚷嚷的就說,「你個小丫頭片子,你家小姐能讓她給我滾出來,來了宋家都不知道來拜見長輩。」


    春熙當年也是在葉良城呆過的,自然知道這許氏就是個欺軟怕硬,窩裏橫的傢夥,她身體站得筆直,「二夫人慎言,我家家主如今是楚家家主,你還是不要再稱為小姐了。再說,楚家是南堂四大世家之首,家主今日在這兒,也是看在宋老先生的情麵上,你一個二房夫人有什麽資格要我家家主拜見,誰告訴你的道理。」


    春熙牙尖嘴利幾句話堵的許氏說不出話來,楚雲暖暗自想到,春熙這嘴皮子是越來越利索了,她慢悠悠在裏頭喝過了半盞溫水,才從裏麵出來。


    許氏惱羞成怒,指著春熙就怒罵,但看到楚雲暖開門走出來的時候,她嘴巴裏所有的話都像是被噎住一般,什麽都說不出來。


    楚雲暖師母也不叫,張口就說:「許氏你今天來這裏做什麽?」對於不值得尊重的人,楚雲暖從來也就不尊重他們,比如昨日的宋峰,今日的許氏。


    許氏眼睛及毒,一眼就看出楚雲暖頭上的綠鬆石簪花是一整塊綠鬆石雕刻的,突然間她就眼紅了,綠鬆石產量小,尤其是這一對能雕刻簪花的,那可是少之又少,看那光芒柔和的模樣簡直就是極品。許氏可是聽說昨天楚雲暖來的時候給大房幾人都帶了禮物,她當時就伸手道,「楚雲暖你昨日推了我家茜雪,讓她掉到池塘裏,我一個長輩就不和你計較。但你必須得給我拿出點賠罪的禮物來,你頭上那對綠鬆石簪花不錯,就把它送過去給茜雪當賠罪的禮物了,另外還要七八對點翠首飾……」許氏零零總總的點了一大堆,都是些珍貴的寶石。


    楚雲暖都被他見錢眼開的模樣給弄得啞然失笑,「我說許氏,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宋家書香門第,都沒能把你骨子裏這股銅臭味給去除了?」


    楚雲暖這話說的如此直白,許氏自然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當時就怒道,「楚雲暖你一個小輩別給臉不要臉,你把茜雪推下池塘你還有理了!」


    「哦?」楚雲暖明知故問,「原來你是為了宋茜雪而來。」


    「這是自然!」


    楚雲暖這下子高高挑起眉頭,往院子裏的,石桌石凳上走去,秋桂眼疾手快,趕緊拿來了軟墊。楚雲暖端端正正坐下,讓人把早膳端上來,最先上桌的是碧粳米粥,綠油油的模樣就叫人食指大動,楚雲暖吃了一口,果然芳香四溢,口齒生香。這麽多年過去了,楚雲暖最想念的還是宋家秘製的藕粉桂花糕,藕香裹著桂花蜜糖,玲瓏剔透,十分很誘人,除了在宋家,別處根本就嚐不到如此美味,一時叫楚雲暖愛不釋手。


    她吃得歡快,根本就不理會許氏,許是見她這樣又怒火衝天罵了起來。春熙笑眯眯的擋住她張牙舞爪的雙手,「宋二夫人,食不言寢不語,宋家應該教過你。」


    許氏漲紅了臉沒有說話,隻能呆在那兒等處於暖用完早膳,這一站就是半個時辰。許氏沒有想到,八年過去,當年一怒揚鞭便打的楚雲暖居然會用這種溫吞吞的方式給人找不痛快。許氏兩隻腿酸的不行,這才明白自己是被楚雲暖給了一個下馬威。正當她甩袖要走的時候,楚雲暖卻用完早膳,她取過丫頭香茗漱口之後才看向她,說:「許氏宋茜雪沒有告訴你,她昨日是怎的落水的嗎?」說到這裏楚雲暖冷哼一聲,「她不過是一個二房小姑子,竟然想把長嫂推入池塘,難道她不知道韓姐姐腹中懷的還是她的小侄兒,這種心狠手辣之事也隻有她宋茜雪能做出來!二夫人,你還是迴去好生教導她一番,免得汙了宋家百年清譽!」


    許氏聽完後,麵色像雪一樣蒼白下來,退大嫂入水、謀害小侄子,這一條條的罪名可不得了。她哆嗦著嘴巴,「你別胡說,我家茜雪最是乖巧,連隻螞蟻都不捨得踩死,怎麽可能去害侄媳婦兒。」


    楚雲暖當時正想嗤笑她一番,然而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她嘆了口氣,「唉,我也知道宋茜雪不會做出這種事可昨天她就像是,撞邪了一樣。師母,你說,她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給纏上了,否則,茜雪那麽漂亮乖巧的人,怎麽就突然間心狠手辣起來。你說茜雪,如此聰明剔透的,人會不會真的——」


    剩下的話楚雲暖沒有繼續說,許氏卻白了一張臉,細說起來,女兒最近確實奇怪的奇,莫不是真的被什麽髒東西上身了?


    楚雲暖見她表情鬆動,立刻推心置腹起來,「我聽說前段時間,你們讓茜雪去迦葉寺小住了?哎呀,二師母,你可真糊塗。」她痛心疾首,「你不知道,我這一次來就是要去找迦葉寺對質的,迦葉寺那幫妖僧,紅口白牙地就誣陷我是妖星,我這氣不過,立刻就派人查了他們,你猜猜我查到了什麽?」


    許氏不吭聲,卻豎直耳朵而認真的聽著。


    楚雲暖也不賣關子,「我查到那迦葉寺每月抓了不少童男童女上山,而且我派去的人還在後山找到許多被放幹了血的孩童,這迦葉寺恐怕是用這些童男童女來行那巫蠱之術。茜雪妹妹說不準就是——」楚雲暖搖頭,似在惋惜山上慘死嗯孩童一般,「二師母,這件事情你還得都替茜雪把把關,畢竟她年紀小。」


    許氏聽著心裏七上八下,也來不及找楚雲暖麻煩就急匆匆的離開。


    春熙問道,「家主,迦葉寺當真對宋茜雪簽是下了降頭?」


    楚雲暖支著額頭,「不,我素來是不信這個的,我隻是懷疑有人移花接木。」


    春熙聽後麵色不由大變,「家主的意思是,那宋茜雪——這怎麽可能,宿壁也沒見她臉上有易容的痕跡。」


    楚雲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等著看吧。」


    話落,她又輕輕道,「熙兒,你和宿壁親自去迦葉寺走一趟,把迦葉寺的秘密都給我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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