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嬰是個倒黴蛋,真的,因為他領兵攻打九江郡的時候,陳勝還沒有稱王。


    他隻知道自己的首領既要借楚國之名又不想奉江東人的楚王為王,一時興起,葛嬰找來個楚王,滿心歡喜以為把問題解決了,一迴頭,才發現最終坑了的卻是自己……


    騎虎難下,遇到這種事兒怎麽辦?


    有的人將錯就錯說不定能混成一方梟雄,有的人選擇迴頭請求寬恕,葛嬰選擇了後者。


    殺掉擅立的楚王襄強,站在轅門外等候陳王到來,隻可惜,他遇到的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主公,所以迎麵而來的並不是寬恕,而是血淋淋的屠刀。


    葛嬰是葛嬰,諸葛亮是諸葛亮,他沒有那位後人其智若妖的本事,看不透人心最終葬送了自己。


    殺掉葛嬰,這事兒對於陳勝來說並不是那麽好做決定的,因為此人不僅是張楚軍中第一悍將,更是最早跟隨陳勝的那批人。


    陳勝稱王之後,他的部下隨之水漲船高,李斯的同鄉上蔡人蔡賜當了上柱國,蘄地獄掾曹咎擔任大司馬,還有尚書孔鮒、大司徒邵騷、左將軍武臣、右將軍周文、前將軍葛嬰等等……


    結果任命的文書還在路上,他的前將軍又幫忙找了個王,這不是鬧心嗎?


    人多了,隊伍大了,對於一兩個人的倚重也就不像原來那樣無可替代,幾經權衡之後,前將軍最終變成“前”將軍。


    陳勝享受了生殺予奪快感,卻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在部下當中產生了什麽影響,一道道見而垂首的目光被他理解成敬畏,一個個遠遠見禮的同鄉被他當做尊崇。


    激流暗湧當中,陳勝絲毫沒有注意到武臣、張耳離開時眼睛裏的解脫神色,更沒有深想邵騷為什麽忽然提出同行,一塊兒去攻略趙地。


    與此同時,吳廣可是吃了大苦頭了,即使李由早已下獄,秦人經營多年的滎陽也不是那麽好攻克的,作為三川郡邑,這裏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說再多形容都沒有用,單想想虎牢關(汜水關)坐落此地便能略知一二。


    再說秦二世不管事兒,他的先人又不傻,背靠敖倉的地方豈能沒有重兵、重防工事?趙高再怎麽敗家,老秦人留下的家底兒也足以保得此地一時不失。


    剛剛擺脫百姓身份僅僅月餘的兵士遇到天下雄關,血流漂杵難以道盡他們的命運,靠近城牆的地方,屍首與屍首之間已經容不下一隻腳落地。


    喊殺聲日日不絕,聲勢卻一天比一天弱。


    “報——!”


    “講!”


    “稟吳王,我軍再退!”


    吳廣聽完差點一鞭子抽到傳令兵臉上,老子眼睛又沒瞎還用你說?


    但是他比陳勝性格更加內斂,深吸兩口氣之後,便將連日積累的惱怒按壓下來。


    “我知道了,下去吧。”


    傳令兵領命而走,這時站在吳廣身側的一將開口了:“吳王,我等日夜攻城所耗頗巨,要不要休整一兩天再說?”


    吳廣指著黃河,反問道:“秦軍漕運皆從此行,田將軍有辦法封鎖德水,斷絕城內糧草嗎?!”


    說話人乃是副將田藏,被噎了一下之後,他訕訕迴道:“這個……在下不善水戰,不善水戰……”


    不善水戰?那你馬戰、陸戰就擅長了?都是苦哈哈出身誰不知道誰啊!


    吳廣一個勁兒腹誹,嘴上卻沒戳穿,很有耐心解釋道:“如今秦軍群龍無首,正是我等破城的大好時機,多拖一天,再有什麽變故猶未可知,況且我軍的糧草供應不如秦軍順暢,所以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田藏猶不服道:“可是現如今死傷慘重,吳王難道一點都不心疼嗎?”


    吳廣轉過頭,問道:“你有何謀?”


    田藏直視吳廣眼睛:“末將聽聞右將軍所部人數眾多,不如我等向他借一些兵來,拿下此城共同論功。”


    右將軍就是周文,單字一個章,這家夥有點傳奇,主要是他的經曆要比陳勝吳廣他們更複雜。


    周文年少的時候,曾經在春申君黃歇門下行走,也曾在項燕軍中擔任視日,每天看看太陽雲彩算算吉兇什麽的,可能是這段經曆需要經常抬頭的緣故,從此之後他就對外宣稱自己擅長兵法,隻拿鼻孔看人了。


    之前陳勝吳廣用人之際,矮個子裏拔將軍那是太不容易了,有這麽一位精通兵法的豈能錯過?


    先是校尉、再是右將軍,等到此人領兵前往函穀關的時候,他的官職已經封到征西將軍了,隻是升的太快許多人一時改不過口來。


    然而更加不可思議的來了,也不知道是三川百姓苦秦已久還是這位真的會忽悠,從陳縣到函穀,周文所部一直像滾雪球一樣壯大,兵臨城下的時候,他的麾下已經有了數十萬大軍,甚至戰車都有千乘……


    主弱臣強、交情不深,傻子都知道接下來會怎麽發展,偏偏周文現在已經遠離陳地,陳勝吳廣再有能耐也是鞭長莫及。


    更何況,因為距離的關係,陳勝對於周文所部到底發展成什麽樣壓根心裏沒數,同樣西征的吳廣也就略知一二。


    “借兵?!”


    “對啊吳王,你想啊,右將軍如今勢力大,我等若是憑此良機與他搭上多加聯絡……”


    “此事不必再議!”


    “吳王……”


    “我說不必再議!”


    吳廣性子再內斂,那也是已經封假王的人了,低下頭來搖尾乞憐,他豈能甘願?


    勢大?勢大怎麽了?不還是一支隊伍出來的,同樣都在反秦嗎?喊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什麽王要向將低頭?


    再者說了,從函穀到滎陽路途並不算近,周文拒絕了怎麽辦?


    多沒麵子!


    成與不成都會損顏麵的事情,為什麽要幹?


    還有,如果周文真的有不軌之心要自立,與其牽扯過甚這不是背叛陳王嗎!


    心中自問之後,吳廣非常堅決的拿定了主意,田藏不甘心,正要再次開口相勸……


    “報——”


    “何事?”


    “稟吳王,陳王傳令,讓你即刻迴軍陳留,休整待命!”


    吳廣一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陳王知不知道我軍已經攻城十餘日,再加一把勁兒進拿下敖倉了?!”


    “迴吳王,您的軍報陳王不曾錯過。”


    吳廣深吸一口氣:“那還讓我在這個時候撤軍,放棄即將到手的城池?!”


    傳令兵是陳勝的人,跟他主子久了也有幾分焦躁之氣,抬頭迴道:“陳王說,您在這裏徒費錢糧已久,不如換個戰場再立新功。”


    “那之前陣亡的兵士全都白死了嗎?”


    “陳王把前將軍斬了……”


    就這一句話,吳廣再也沒了質問此人的心思,他倒不是當做威脅感受到害怕,而是一股子涼意湧上心頭,把整個胸膛裏的烈火全都蓋下去了……


    葛嬰,當初的九百戍卒裏邊最能打的,大家一起躲在山中吃糠咽菜的時候,此人還曾數度把自己的吃食讓給陳勝。


    那種日子裏,很多人沒有堅持下來病餓而倒,一口飯等同於一條命都不為過,誰能想到短短數月,陳涉變成了陳王,救命恩人變成了他刀下的冤魂?


    陳勝變了……


    吳廣這麽想,許多人這麽想,所以再怎麽爭論都沒用,吳廣還是得弄明白自己離開的這段日子裏,陳縣又發生了什麽。


    “鳴金!收兵……”


    ……


    ……


    同樣是攻城,虞周可就顯得悠閑多了,半身甲穿在身上當樣子,大纛有氣無力的隨風搖晃,身後滿是鼓勁助威的軍士——他和部下壓根沒參與攻城。


    功勞不能一家獨占,稍微有點把都尉之職拿迴來就行了,再加上傷還沒好利索,所以這一陣,大夥心照不宣的忽視了他和龍且。


    同樣受創不輕的背嵬營沒什麽意見,小胖子手底下那群人可翻天了,因為上次拿下邳的功勞隻有他一人,那些輕騎豈能甘心?


    開車的脾氣不好容易發火,騎馬的也是一樣,數次請戰之後,項籍客氣的一腳踢走龍且,帶著九原騎與輕騎營一同上陣了。


    “子期你出的什麽破主意,你看看,你看看我臉上,到現在那指甲印一道一道的,根本沒法見人!”


    小胖子現在的形象有點可笑,別人要麽頂盔掛甲要麽半甲科頭,隻有他,一身深衣根本不像來打仗的,輕滑的絲綢緊緊勒住肚皮像個蠶,騷包的很,偏偏腦袋上帶了個不如臉大的鬥笠,薄紗低垂,裹得跟個木乃伊似的。


    “難怪你的部下都要造反,跟了這麽個主將,簡直丟人呐!你穿上這身之後照過鏡子沒?”


    龍且大怒:“屁!那是他們知道我要成親,所以多掙點功勞當彩頭!”


    虞周眼睛一斜:“得手了?”


    龍且的氣勢一下子就沒了:“你剛才說沒照鏡子,我這身裝扮怎麽了?”


    “沒怎麽,很好,很像新郎官。”


    “新郎官?”龍且聽到這詞兒愣了一下,旋即嘿嘿傻笑起來,虞周剛想說話,忽然發現麵前的小胖子眼不對焦,心思不知飛哪兒去了。


    遇到情事,不管男女都得傻,比如說小胖子不知幹了什麽之後,趙善再見到虞周必定一副殺父仇人神色,咬牙切齒;比如說她對虞周恨之入骨,卻很奇怪的順從龍且……


    好吧,想不通的不去想,但是出完主意之後反手被賣這就不能忍了,否則人家為什麽那副神情?這要鬧下去,自己遲早裏外不是人啊……


    “胖子,醒醒,醒醒。”


    “怎麽了栗子?”


    “……”


    虞周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問道:“得償多年夙願,我怎麽也算個拉線人吧,你這混蛋怎麽出賣老子?”


    “啊?我沒有啊?”


    “那為什麽你的心上人再見到我恨不得吃人?”


    龍且靦腆一笑:“我把牛郎織女的故事跟她講了……”


    “這特麽還不是出賣?你還想怎麽樣?”


    “真的沒有,我就是說的正常故事,提都沒提你。”


    虞周不信:“真的?”


    “真的,她還說我是牛郎她是織女呢……”


    這倆人還能好好說話,看來結果還不錯嘛,也對,燕趙之地本就民風彪悍,一個流落已久的貴族不至於為此要死要活。


    “對了子期,我還說你是老黃牛來著。”


    “……”


    臥槽,那個破故事為了顯得牛郎偷衣服不算齷齪人,一口鍋全甩給老牛,說是它出的主意啊!這胖子沒救了,賣完兄弟不自知,他這智商……


    “咚—咚咚——”


    戰鼓齊鳴,喊殺未絕,總算把這兩人的注意力拉迴了戰場,龍且智商迴升有點慢,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這一身裝扮極不恰當,倒是臉色認真幾分。


    “子期,你說項大哥今日能拿下這座城嗎?泗水的工事已經完成,為何不直接放水淹城?”


    虞周直視戰場:“因為我們壓根沒想放水淹城。”


    “啊?這是為何?!”


    “數十萬生靈啊,還是少造點孽吧,真要用水攻,當初下邳不比彭城更合適?那邊既有泗水又有沂水,何苦再修一座陵園。”


    說起戰事,小胖子的智商迴升快了不少:“難怪你當初寧可親自登城都不用計,其實你早就想到了吧?”


    “我沒那麽神。”


    “那現在呢?掘堤其實是為了打擊秦軍士氣,讓他們未戰先怯?”


    “滾滾滾,看見你就討厭,隻會壞事的家夥,想到自己是怎麽出賣我的了嗎?”


    “嘿嘿,嘿嘿嘿……”


    “轟隆——”


    兩人說著話,忽然傳來一聲巨響,聽到這一聲,攻城才算正式開始。


    因為項籍充分吸收下邳的教訓,按部就班的先用投石器對著城頭就是一頓猛砸,時間有限,這些急急忙忙趕製出來的戰器木料還沒幹透,卻同樣發揮了巨大作用,聲勢奪人。


    “牆破了,破了!”


    “瞎激動什麽,一道城牆十幾米厚,破這一星半點算什麽,老老實實待著。”


    在這麽感染人的氛圍裏,豈是那麽容易不受影響的?泰山崩麵不改的早進史書了!


    小胖子指著城頭,一隻手激動的亂晃:“隻可惜我現在有傷在身,恨不能親自領兵!”


    “有傷你還做劇烈運動?”


    “我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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