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雍齒的要求,虞周的思緒又飄遠了。


    數遍幾個大一統的王朝,從沒有哪朝哪代像是大漢那樣特殊,之所以這麽說,不僅因為它給一個民族鑄就了數千的魂魄,也不僅因為“國恆以弱滅,獨漢以強亡”,還有一點就是,從沒有哪朝哪代的開國功臣多數集中在巴掌大的一個縣城。


    蕭何、曹參、周勃、盧綰、夏侯嬰、樊噲、周昌、王陵、張蒼……有的是國之幹將,有的是重臣名相。


    可以這麽說,整個沛縣的名人幾乎貫穿了大漢的命運,比如曹參、曹操、夏侯嬰、夏侯惇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現在他們居然要求歸附?好事兒啊!不管都有以上哪位,怎麽看也是好事兒啊。


    不過……前提必須是沒有劉季。


    勝利者們盡情書寫項羽任人唯親,在虞周看來,這都不是事兒,迴頭一看劉邦也是那麽幹的啊。


    從小到大的情分異常深厚,就像自己跟項籍,劉邦跟盧綰一樣,所以這一群人真正歸心的能有多少,虞周心裏沒底。


    又所以……一勞永逸的法子就是沒了劉季這隻領頭羊,最省心,最省力,最安逸。


    要說一個人天生適合當皇帝有點玄,可是細細劃分性格之後,就會發現劉季這人幹不了別的。


    連他自己都說運籌帷幄不如張良撫民供糧不如蕭何調兵遣將不如韓信,所以啊,此人能夠成事跟他愛交朋友處事決絕很有關係。


    問題是現在楚軍什麽人都缺,什麽人都能容下,偏偏不允許另一個梟雄在自己的庇護下羽翼漸豐。


    把劉邦曬起來?那其他的曹參夏侯嬰一類的用不用了?依他們的關係來看,重用就是資敵啊。


    幹脆全不用?那接收過來幹嘛呢?讓他們參觀完楚軍先進戰器,再跑出去一邊自己幹一邊胡咧咧項羽用人有問題嗎?


    歸根結底,沒有劉邦就好了……


    怎麽看都是殊途同歸,虞周有點迷茫,真的要痛下殺手以絕後患嗎?


    他在那胡思亂想,雍齒可是心裏沒底了,這怎麽迴事?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倒是給個準信兒啊。


    你要實在不同意,我大不了就當沒受同鄉委托,然後獨自賴在樊噲這裏混口飯吃唄,不說話是幹嘛?


    心裏這樣想著,嘴上可不敢催問。


    也不知過了多久,虞周終於被一陣輕咳驚醒了,抬頭看了看樊噲,他開口問雍齒:“躲藏山中的還有多少人?他們都能過江嗎?”


    “隻有百餘人,堅持下去的越來越少了,過江……估計很難。”


    “既然他們過江困難,幹脆等我軍北上好了,很快,攻下秣陵就要準備了。”


    聽完這話,雍齒一臉冷漠事不關己似的,樊噲反倒急了:


    “虞小子,俺那些同鄉都快啃樹皮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這一來二去又得多久?他們早都餓死了!”


    “樊大哥,不是我見死不救,是咱們自己的事情還沒處置妥當呢,會稽戰事未竟全功,大軍無論如何都不會過江的。”


    “那俺去跟少將軍說說,先領點人給他們送些糧食再說,對了,俺去找蕭長史想想辦法!”


    聽樊噲這麽說,虞周不但沒疑慮,反而覺得心裏暖暖的,這是個顧念舊情義氣深重之人,想出來的辦法帶著點事倍功半的傻氣,可就是這樣才更讓人放心。


    至於是否擔心他再被劉邦拐走?這麽多人跟他相處了六年多,比不上一個蹭吃蹭喝的二流子?況且自己拐樊噲的時候他們已經多年未見了。


    反觀雍齒的行徑讓人有些心寒,對同鄉漠不關心不說,一看那神色就知他已有了小算盤,此人共患難不得、也共富貴不得啊。


    剛看了他一眼,雍齒似乎察覺了什麽,開口說道:“樊噲啊,這山高路遠的,糧食根本就沒法送啊。”


    “那俺領少量兵馬喬裝過去,把他們全接迴來!”


    雍齒又道:“不可能,大夥沒法過江的原因不是路程遙遠堅持不住,而是因為秦軍封鎖了江麵,那麽多人,根本欺瞞不過秦人的眼線!”


    虞周豁然起身:“秦軍封鎖了江麵?什麽時候的事情?”


    雍齒搖頭:“這我哪裏知道?就是此次過江之前躲過許多盤查,又在北岸見到數艘樓船才知此事。”


    虞周不再問話,猛的拽過地圖仔仔細細勘察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著雍齒招手:“過來看看,說說你是從哪過江的,又是在哪遇到了秦人樓船。”


    雍齒的手指才剛落下,虞周就覺得心裏被捅破一層紙一樣,所有的疑惑全都解開了。


    難怪燕恆掘地三尺也沒找到秦人援軍,因為大夥全都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地方——長江江麵!


    會稽東臨大海北靠大江,無論是虞周想要拿下的秣陵,還是他們現在所處的曲阿,這倆地方都有渡口可供登陸,偏偏初來乍到的楚軍沒有逆流而上的偵查能力,秦人如何不會利用一番?


    沒法偵查啊,那麽秦軍有多少人?領兵的是誰?他們會在哪裏登陸?這是一群樓船士還是郡卒私兵?用的是什麽戰法?


    盡管疑問越來越多,虞周還是很開心,一直的思維慣性加上跟相裏業費心費力鬥了半天,使他根本沒想到秦軍會從江麵而來,現在好了,被人點醒總算有了點方向,不至於像過去那樣指望渾水摸魚。


    不過這還算個壞消息,因為不知敵人有多少,也許對方不僅僅衝著支援秣陵而來,更有甚者,秦軍大有可能威脅甚至奪迴曲阿。


    “雍壯士,秦軍樓船有沒有將旗?他們的主將乃是何人?”


    雍齒搖頭:“這些都沒有,在下實在不知,不過有些小道消息或可一信,聽聞這支秦軍乃是擊潰陳勝吳廣他們的那一支,也不知是真是假。”


    虞周再瞥一眼地圖,丈量一下大澤鄉到長江的距離,率先把郡兵排除了,剩下的,隻有可能是邊軍,因為樓船士多已南征百越方向不對,鹹陽的王卒路途遙遠,不可能這麽快幹掉陳勝再掉頭迴來。


    邊軍啊,會有蒙家的人嗎?這麽快的速度,會有鏖戰匈奴而返的騎兵嗎?


    如果真有騎兵乘船而來,那麻煩就大了。


    因為沒有馬蹬和高橋馬鞍的關係,秦人的每一個騎士都得在光溜溜的馬背上出矛開弩才能形成戰力,這就必須要求他們有著最精湛的騎術了。


    培養這樣的騎兵,代價之大難以言說,要用汗水、用傷痕、用血肉、還有在戰場上活著迴來的好運氣,曆經十幾年的工夫才能養成一個,可以說很多騎兵就是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也隻有這樣的軍隊,才能攆得上帝之鞭到處亂竄,其精銳程度可見一斑!


    會是他們嗎?


    虞周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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