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十年的時間見過不少次迎親,說起與後世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那麽熱鬧。


    現在,輪到虞周親自體驗了。


    魏轍笑得滿臉菊花,在他身邊,韓鐵匠正在斟酒,兩雙大手一交接,羽觴已經被虞周恭敬捧著。


    “甘醴惟厚,嘉薦令芳。


    拜受祭之,以定爾祥。


    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羽觴稍斜,輕輕的灑在地上祭祀天地,再將醴酒抿過嘴唇,奉迴酒器,老少三人正色許多。


    “虞娃兒啊,項家的女娃娃一看就有福相,是個宜子宜孫的,娶迴來可得……可得……”


    “琴瑟和鳴?”


    “可得好生過日子!”


    盡管鬧了個小笑話,虞周不敢笑,鄭重的拜謝韓鐵匠,他又靜待魏轍訓話。


    “你義父方才說的話粗理不粗,道家言: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軍事政事天下事,皆是起於細微之處,所以啊,腳踏實地走好每一步才是真的,徒兒,無論將來成敗榮辱,保住本心方為上道。


    須知勝人者力,自勝者強。謹記,謹記。”


    虞周再次拜謝。


    韓鐵匠的眼中已經泛起老淚:“這娃兒,一轉眼長這麽大,都要迎親了,快上路吧,時候不早了。”


    ……


    ……


    馬車緩緩而停,見到項超親自迎於門外,虞周不得不感歎,沒有亂七八糟的進門禮金,沒有哄哄鬧鬧的娘家人,隻有點滿家院的燈火顯得格外冷清。


    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娶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


    真說起來,此時的婚禮顯得少了喜樂氣氛,卻有些淡淡的哀意感傷,女家沉浸在離別之中,男方有感於香火傳承先人漸老,這兩種截然不同於後世的心境,使得這年代的親事另有一番氛圍——昏禮不賀,人之序也。


    “外父。”


    項超有些憔悴,一抬頭,鬢角的銀絲格外刺眼:“非常之時,連個宗廟也沒有,委屈小然了……”


    項籍皺眉:“父親,要不要我親自相送?”


    “為父知道你舍不得小妹,但是禮不可亂。”說罷,項超看了看天色:“去將然兒攙出來罷。”


    “請新婦——”


    伴著一聲高唱,項然身著純衣纁袡款款而出,幾支長笄插束起發髻,紅撲撲的臉蛋似乎剛剛絞過,最吸引人的,還是那雙靈動的眸子,像是一口清泉,又像有無盡的話語想說,隻是這會兒蘊含的,多是離別至親的不舍。


    沒來這個世界之前,虞周也曾在深夜中想象過自己的另一半到底什麽樣,隻是他絞盡腦汁也沒料到,自己的終身大事是要這樣完成的,爵弁玄服寬大鄭重,腰間的玉佩隨著走動鏘鏘而鳴,對麵伊人,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一愣神,項夫人給她係上縭巾,抹了一把眼睛,語氣不舍的催促道:“登車吧。”


    虞周握住項然小手,來到幾個長輩麵前鄭重施禮:“拜別外父,拜別項叔母。”


    “父親,女兒……還會常見您的。”


    項夫人臉色急變,連呸兩口:“別胡說,不見才好,不見才好……”


    虞周有點受不了這壓抑氣氛了,替妻子圓道:“諸位親長寬心,這又不是多遠的路程,自然可以常見,況且小婿不怎麽遵循禮教,並非那種刻板之人。”


    “唉,小然有福氣啊,快走吧,別誤了吉時。”


    “父親,叔父叔母,女兒辭家了……”


    “走吧走吧……”


    虞周牽著項然,將她引到馬車之上,親自駕馭開始繞圈,繞一圈,車上隱隱傳來抽泣,再繞一圈聲音更加克製,三圈過後,小丫頭再也控製不住,望著漸漸變小的身影哭出聲來,直讓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要按禮製,繞過三圈之後虞周就該把這馬車交給馭手,自己得登另一輛車,可他聽著項然的哭泣不忍離開,韁繩一甩開口道:“我記得你上次哭成這樣也是因為離別呢,你自己還知道是哪次嗎?”


    項然抽抽鼻子:“不可能,你上一次下山我是偷偷哭的。”


    虞周莞爾,不禁追問:“那你一共偷偷哭過幾次啊?”


    “一次都沒有!不對,就那一次……”


    “傻丫頭,我說的是來江南的時候,你才四五歲,哭得跟淚人兒似的,鼻涕糊了我一身。”


    沒有迴頭,不知道她是什麽表情,直覺的認為已經臉紅了,因為聲音低如蚊呐一般:“這你都記得啊……”


    “那當然了,其實啊,我當時就在想著怎麽讓你給我洗衣裳了,想了十年才達成心願,又怎麽會忘記?”


    項然兩隻眼睛頓時瞪的滾圓:“你……你……”


    “哈哈哈,逗你的,下車吧,咱們到家了。”


    牽著手走下馬車,虞周發現賓客多出不少,雖然按照禮製既不能道賀也不能舉樂,可是人們總有其他名目和辦法。


    “子期!聽說你在宴客,我這帶了半根豬腿湊個席!”


    “我帶了點濁酒,別嫌棄。”


    “我這還有雞子……”


    再三作揖進了正堂,虞周看到兩個人眼皮直跳,隻見樊噲按著一塊豬腿短匕上下其手,龍且跪在幾個醬壇前麵來迴嗅著,同牢宴落在他倆手裏,還真是絕配啊。


    “行沃盥禮——!”


    燕恆兄妹充當了媵、禦,端著銅盆倒下清涼的水流,虞周一邊淨手一邊看著項然,隻見小丫頭飛快的抹了抹眼睛,顯得更有神了。


    “對席——同牢——!”


    東西相對落座,好家夥,樊噲龍且一個持匕一個持俎,利刃翻飛之下肉片如雪花般飄落,也不知他倆打算削給誰吃,走個禮儀過場,哪會實打實的塞滿肚子?


    “食黍——飲湯——!”


    黍米的感覺有些粘,吃的多了嗓子澀澀的,虞周很少吃,隻是作為最早的五穀,這東西的地位還蠻牢固的。


    太陽漸漸消失,黑夜支配了天空。


    這場昏禮更像是一場敬告天地的儀式,比起後世婚禮,多了沉重的莊嚴,少了主賓互動的歡樂,哪怕是由兩個胖子主宴,賓客們照樣不會嬉笑,隻是靜靜看著一對新人完成他們人生中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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