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周不懂深層次的醫理,可是久悲傷肺、常憂傷心算是常識,五年的鬱氣一朝得泄,他們這些旁觀者一個個心裏都像堵了石頭一樣,更別說身在其中之人了。


    等屋裏逐漸沒了動靜,大夥推門一看,項超已經睡著了,雙手緊緊握著香囊,像是把女兒擁在懷裏一般,仔細一看,發現他眉目間舒展許多,眾人也就放寬了心。


    “真是難以置信,在下照顧他已經四年多,從未見到項將軍有如此安睡之時……”


    輕輕打了個噓聲手勢,公乘躡手躡腳的上前把脈,項超睡的很沉,絲毫沒有察覺,公乘的眉頭卻越來越緊鎖。


    悄悄給項超翻了個身,再試探著摸索一番,這位神醫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能形容的了。


    等到了屋外,公乘毫不隱瞞:“這位壯士以前受過重創,可謂筋骨俱碎脈絡全斷,按現在的情形來看,他當時不死已經是上天恩賜,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虞周眉頭緊鎖:“你是說他腰上的骨頭曾經斷過,損及經脈這才站不起身?”


    “然也!”


    麻煩了,果然是癱瘓,戰場之上肯定亂成一片,骨折這種事本來就不能輕易挪動,何況是脊柱受傷,隻是那時候哪兒還顧得上啊,東磕西碰還不知道惡化成什麽樣子。


    看來公乘所言不假,能活下來已經是幸運的了,沒法拍片直觀的看到損傷,更沒有先進的設備和藥物,這種在後世都要看奇跡的外傷幾乎已經定義了項超的後半生。


    “公乘神醫,那他的筋脈受損有多重?有無接續的可能?”


    公乘陽慶撚著胡須開始思量,最後終於長歎一聲:“從脈相看,項壯士下半身經脈已經毫無反應,要想進一步探知,還需金針刺脈才能斷定。”


    “金針?!魏老最是拿手了,他一定還有辦法!”


    龍且跟項家關係最近,這家夥已經有點不理智了,居然當著公乘的麵喊出讓別人醫治,這讓虞周很擔心,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病不二醫的說法,如果公乘拂袖而去那就麻煩了。


    好在他完全不介意,反倒頗有興致的問起來:“小胖子,你所說的魏老何許人也,醫術可能堪比老夫?”


    虞周請來的人他自己心裏有數,可這些少年完全不知啊,龍且雙下巴一抬:“魏老通曉天象兵法,就連劍術醫道也無一不精。”


    公乘了然的點了點頭:“這樣說來,此老是虞小子的師父了?”


    一鱗半爪都能看出來,這家夥果然精明,再去捂龍且的嘴已經沒用,虞周也就點頭認了。


    “既然你們已經有名醫在側,為何還要請老夫前來!”


    “先生休要見怪,恩師常年雲遊不知所蹤,何況醫之一道包羅萬千,周製已有瘍、疾、食、獸四醫之別,共同會診一番才能揚長避短。”


    如果換了旁人,後半句作死的話虞周提都不會提,可這位不一樣了,要知道古來傳藝向來是單傳,而他的徒弟淳於意率先打破舊俗一口氣收了六個徒弟,在臨淄濟北一代形成齊派醫學群體,公乘陽慶作為祖師爺也是很開明的。


    “會診?!”


    反複咀嚼之後,公乘歎了口氣:“各家所學都是不傳之秘,會診何其難也。”


    “這倒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神醫,要不等項伯父醒來您再仔細瞧瞧,萬一還有些希望呢?”


    “也罷,反正醫館已經安置妥當,我就逗留片刻。”


    漢塞的茅屋很小,還安頓不下這麽多人,幾天工夫少年們已經另搭草棚暫時遮風避雨,趁這會兒工夫,虞周開始交代後事。


    “那位公乘神醫醫術了得,可能的話盡量拐上山去,秦營我要盡快迴去,你們做好令符就埋在上次見麵的地方,有機會我會去取。


    還有,你們現在人多,項伯父情形好些還是轉到山上為好,一來是為了安全,二來小然她們都在山上,對伯父病情也有幫助,我算看出來了,他現在心傷更比身傷,有親人在旁心情舒緩更加有利。


    迴去之後,如果鍾離眛沒心思再去管那堆事兒,那就讓他專心守護項伯父,海鹽的事務你們幾個幫襯起來……”


    “子期你瘋了?這是讓我們撇下你就走麽?”


    “聽我的沒錯,人多反而礙手礙腳的,哦對了,龍且,迴山之後必須每日搓按項伯父下肢,否則時日長了,他的雙腿會更加萎縮,那就不止能否站起來的問題了,重者危及性命。


    最好每日架著他到處走走,哪怕不能獨自站立,也要習慣雙腿著地的感覺,還有就是勤換鋪蓋。”


    “為什麽?”


    “讓你做你就做,哪兒那麽多廢話,這事兒就交給你跟鍾離眛了。”


    “老夫也想知道為什麽……”


    圍成一圈的少年頓時被嚇了一跳,虞周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公乘先生什麽時候來的?!”


    “從你說拐我上山的時候。”


    虞周練劍的方式多來自鯉魚背,也就是說是以定力和輕身功夫打下的根基,自從下山來他還是比較自信的,結果這位當醫生的身手居然高到如此地步!一圈人一個發現的都沒有,被聽了個完完整整!


    “先生,偷聽人說話可不是君子所行。”


    “對別人心懷不軌也不是君子所為啊,再者說了,我是醫者又不是君子,說說看,你打算怎麽拐我?”


    在人家已經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還能怎麽拐?


    虞周幹脆堂堂正正擺開了說:“先生是否想過著書立說?”


    “老夫剛過而立之年,並未有此想法,怎麽,這也有關?”


    “那先生以為學問的精進來源何處。”


    “自然是習前人所學再加平日的積累。”


    “我倒覺得還有一條途徑,那便是相互印證。


    比如您擅長把脈而恩師多習金針,如果互通有無那麽家師下針更加精準,而您也能將脈絡一學鑽研的愈發通透。


    這還隻是兩人之力,如果醫者更多呢?比如再多個專習藥理的醫師,金針湯藥齊下,那效應豈不更快?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匯眾人之力醫難治頑疾,如此便是會診。”


    公乘冷哼一聲:“說得好聽,各家所學都是不傳之秘,如何能保證大家都肯坦言相授?


    再者說了,天下醫者何其少,如果都像你說的那樣幾人共醫一患,如何解救更多百姓?


    你這也是有私心的吧?集幾人之力共治你的長輩,你有沒有想過會有多少病患得不到醫治而亡?”


    衛涵納悶道:“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君子麽?”


    “那公乘也不是自私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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