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吉祥被恭恭敬敬卻不容拒絕的“請”入憩心小築。


    那個氣虛體弱的寶貝二爺則先被攙扶上床歇著,然後她才被“賜座”在床榻前三步遠的距離。


    真的是賜座,因為那個寶貝二爺對“二兩大爺”這麽說:“安冬,給杜姑娘賜座。”


    二兩大爺便立刻乖乖的搬了張凳子,請她坐下。


    她也不客氣的坐下,因為她真的累了,畢竟她還病著,腦袋還熱烘烘的呢。


    接著,她便靜靜聽著二兩天爺解說原由。


    總而言之,他們偉大、寶貝的二爺身子不好,胃口不好,打從入冬以來,她那兩碗粥和幾碟小菜,是他們寶貝二爺唯一吃飽的一餐,所以這兩個多月他們一直在找她。


    說真的,她很感動,因為那些粥和小菜,以及其他很多寶貝二爺尚未有機會嚐過的好料,都是娘親傳給她的,很多是娘親的娘家代代相傳的祖傳秘方,有的則是娘親為了身子不好的爹爹,自己花了很多時間和心神一再嚐試改良的。


    娘親的心血得到這樣的肯定,她真的很開心,所以在聽聞了這件事之後,當下便決定會盡一份心力,不過……


    哈!哈哈哈!


    杜吉祥很想直接仰天大笑,不過她忍住了,隻在心裏大笑。


    長這麽大,就數此時此刻最得意了。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不過她不是要刁難一下這三個除了他家二爺之外,全視他人如糞土的家夥。


    “我會煮的粥不隻一種喲!”她故意裝出輕快可愛的語調說:“我會煮二十幾種不同的粥品,很有信心的粥就有十一種。”看見他們三個全都眼睛一亮,她更是拚命忍笑,繼續道:“而且我不隻會煮粥,還會很多很多美食喲!”


    眼睛更亮了,非常期待的樣子。


    “二爺身子狀況好的時候挑嘴嗎?”她問。


    安冬搖頭。“二爺不挑嘴。”


    “我爹的身子也不好,胃口也很差,而且他還非常挑嘴,以前我們住在京城的時候,我爹可是連一品軒的‘一品禦宴’都嫌棄過呢。”


    一品軒可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樓。“一品”之名,乃是聖上所賜,而一品禦宴,便是當初為皇上所辦之宴席,共六十六道珍饉佳肴,皇上食後讚不絕口,賜名一品禦宴。


    往後,京城達官貴人擺宴,想訂一品禦宴者,至少得提前半年預定,因為許多稀有珍貴的食材皆是尋找不易。


    “連一品禦宴都嫌棄,那還真不是普通的挑嘴了。”


    “沒錯,可這麽挑嘴的爹卻對我娘煮的膳食讚不絕口,每次都吃得連舌頭都差點吞下呢!而我呢,說有信心的東西,煮出來都不輸我娘喲。”


    看到三人欣喜得仿佛看見救星的樣子,她暗暗一笑。


    “不過……我覺得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比較好,畢竟憩心園不是象我這種卑微的人能進來的地方。再不走,我好怕一不小心就把腦袋丟了,或是被人割了舌頭。”站起身,她故意裝出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瞥了一眼聽了她的話便淺淺一笑的虛弱男人,臉上莫名一熱。


    怎麽?他看出來她是故意的啊?


    段毓楠嘴角微勾,確實看出來她是故意的。


    當然,其他三人也都聽出來了,人家都把他們說的話丟迴他們臉上了,還聽不出來的話,幹脆直接抹脖子算了。


    不過段毓楠還看出了其他三人沒察覺到的。其實她聽了原由之後,似乎已經決定留下來,所以他隻是保持沉默,沒有多說什麽。


    “杜姑娘……”三人同聲喊住轉身準備離開的女人。


    “別催別催,我馬上就走,別砍我的腦袋啊!”杜吉祥沒迴頭,隻是揮揮手,更加快腳步打算離開內室。


    “杜姑娘請留步1”洪軍清壅竄身擋住她。


    “哎呀!別砍我腦袋啊!”她假意尖叫。


    “對不住,杜姑娘。”洪軍清一拱手,腰一折,就這麽對她行了一個大禮。


    杜吉祥登時嚇了一跳,傻了,誰知緊接著又來兩個。


    “是我們不對,請杜姑娘原諒。”宋問之走過來,也是一個大禮。


    跟著,安冬也拱手折腰。“對不住,杜姑娘,奴才向杜姑娘賠罪了。”


    杜吉祥心頭一揪。她是想刁難一下沒錯,可是並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對她行這麽大的禮賠罪,這樣忠心耿耿的仆人,讓她感動得要命,眼眶忍不住發起熱來。


    迴頭望向段毓楠,見他隻是靠坐在床上,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望著她,她才強自鎮定,微啞著聲音對他說:“我……要找我的玉墜子,雖然隻是破爛玉墜子,但那是我爹的遺物,很重要……”


    原來是她爹的遺物啊!段毓楠心裏想著。


    “杜姑娘,我們真的沒注意到你的玉墜子,不過我會盡全力尋找,就算是掉進綠曦湖,我也會負責找到。”宋問之立即保證。“還有,很抱歉我說那是破爛玉墜子。”


    “不用找了。”段毓楠終於開口,從懷裏掏出那個玉墜。“玉墜在我這裏。”


    “果然是你!”杜吉祥立即奔到床前,伸手搶走玉墜子,寶貝的戴迴脖子上,愛惜的摸了摸,才塞進衣服裏。


    其他三人則是徹底傻眼,萬萬沒想到真的是他們主子偷了……喔,不,是“拿”了人家姑娘的玉墜子!


    “我隻是先幫她收起來。”接收到三人的眼神,他多此一舉的解釋。


    察覺自己的失禮,三人立即同聲道:“是,當然。”


    “呿!”杜吉祥哼笑,重新坐迴椅子上,好笑地望著段毓楠蒼白的俊容竟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還擴散到脖子。


    “我是真的幫你收起來而已。”聽見她的取笑,段毓楠有睦羞惱地瞪她。


    “是——當然。”她也學著他的三個忠仆說,隻不過故意拉長了語調,就顯得很敷衍了。“二爺怎麽說就怎麽是嘍,卑微如小女子我,哪敢說聲不是?我可是很愛惜我的舌頭,還想要它伴著我一輩子呢。”


    “杜姑娘……”安冬苦了臉,心裏直罵自己活該,可自己被怪罪是罪有應得,但如果讓主子沒了這個貴人,他就算萬死也不足惜啊!


    “杜姑娘,他們三人是護主心切,全都怪我這個做主子的沒用,才讓他們這般勞心勞力,我代他們向杜姑娘賠罪。”段毓楠緩緩的說。


    “二爺!”聞言,三人立即咚地一聲齊齊跪下。


    “哎哎哎,你們是故意要讓我嫉妒的對不對?”杜吉祥不禁抗議。主仆情深,真讓人羨慕。“你叫他們起來啦,我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隻是吐吐委屈而已啦啦隊”


    “你們聽見了,杜姑娘不怪罪咱們,起來吧。”段毓楠微笑地對手下說。


    “多謝二爺,多謝杜姑娘。”三人這才起身。


    “那……杜姑娘可願意留下?”安冬焦急地問:“如果杜姑娘心裏依然不痛快,有任何條件都但說無妨,奴才一定……”


    “停。”她突地抬手製止。“條件一,安爺別對我自稱奴才,我不是你的主子,你這般自稱,會折我的壽。”


    安冬眨眨眼。“是。”


    “條件二,‘如果’我願意留下來,也隻是一個廚娘,你們不用對我必恭必敬,隻要別把我當成事業心的蟲子急著驅離就行了。”


    這樣要怎麽迴答?該告訴她,就算同樣是“下人”,等級也大大不同嗎?


    “我知道了。”安冬想了想,還是決定陽奉陰違。


    “條件三,你們都會武功,對吧?”她眼珠兒一轉。


    三人都點頭。“是的。”


    “那……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民房,帶一些東西離開,應該……不難吧?”


    “杜姑娘,你就明說,我們也才好衡量。”


    她點頭。“我娘留了兩本食譜和一些種子給我,我留在伯父家中,我想把它們拿迴來,食譜裏麵還有很多調養身體的藥膳,我還沒研究透徹,我想二爺一定會需要的。”


    調養身體的藥膳食譜?那當然一定要拿迴來了!


    “沒問題。問之,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安冬二話不說就點頭,順便給了宋問之一個眼神。


    “成,杜姑娘告訴我地點,我會拿迴來的。”宋問之點頭,理解安冬的意思,就是順便查清楚杜吉祥的身份。


    “還有其他條件嗎?”安冬問。


    “這個嘛——”這次刀子望向段毓楠,有些猶豫要怎麽開口,因為這個要求似乎比較過份一點,可不說又不行……


    “杜姑娘但說無妨。”段毓楠見她猶豫,於是主動開口。


    “你們不是連城人氏吧?口音不對。”


    “確實不是。”段毓楠點頭。


    “你們在這裏隻是暫居,是嗎?”她又問。


    “是。”他也再次點頭。


    “大概多久時間?”


    “不一定。”誰會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呢?


    “會超過一年嗎?”她皺眉。


    “這……很難。”他應該活不了那麽久吧。


    果然。杜吉祥低下頭緊張的撫著衣裳的皺摺。


    “杜姑娘,你就快說吧!”安冬焦急的催促,真懷疑她是不是在吊他們胃口。


    “我是想,在你們留在連城的這段時間,我可以留下來當你的廚娘,等到你們離開,你必須將我的賣身契還我。”她終於說出來。“我知道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想抵銷那一大筆銀子太過分了,可是……”


    “杜姑娘。”段毓楠微笑地打斷她。“賣身契現在就可以還你,我本就無意留著,也沒打算要你還銀子,留不留下全依你的意願,銀子的問題你毋需顧慮。“


    “真的?”她欣喜的抬頭。


    “當然。”段毓楠微微一笑,從懷裏拿出她的賣身契,安冬才想上前轉接,卻讓段毓楠不著痕跡的用眼神摒退。


    安冬微微一愣,立即會意,識相的站在原地不動。


    “吉祥姑娘,你的賣身契。”段毓楠對她說。


    聽見自己的閨名從他嘴裏吐出,杜吉祥心跳不爭氣的漏了一拍,愣愣的望向他形狀好看的唇。若是養好身體,這好看的唇,一定會紅豔豔的,更美吧……


    “吉祥姑娘?”段毓楠聲音低了些,眼底染上了抹笑意以及溫熱,她盯著他的眼神,會讓人想入非非。


    “嘎?”她慢半拍的迴過神。


    “你的賣身契。”段毓楠微微笑著。她呆呆的樣子好可愛。


    “啊,對!”她趕緊甩開那些遐想,欣喜的上前欲接過,卻發現他握得挺緊的。


    疑惑的抬眼望向他,對上他的眸,她又是一愣。望著他的微笑,突然間,她發現自己熱度似乎又提高了。


    “二……二爺?”被他瞅得有些唿吸困難,如此俊美的臉靠得那麽近,她都分不清是一處福利,還是一種折磨了。


    段毓楠微笑地鬆開手,讓她從手中拿走那張賣身契。


    “謝謝……”她以手微顫地接過,心思總算全部迴到時手中她記掛著的東西,打開仔細看,是她的賣身契沒錯,可……


    “八十兩?”她驚唿。伯母不是說賣五十兩嗎?


    “豔霞舫的鴇娘出價一百二十兩,我殺價殺到八十兩成交。”洪軍清有些自豪。


    一……一百二十兩?杜吉祥更加傻眼,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嘛!


    “真是……好賺。”她連船都還沒上呢,這麽一轉手,就讓李姑賺了三十兩。“八十兩……我得要還多久啊……”多了三十兩,真的可以當不到一年的廚娘抵銷嗎?


    “吉祥姑娘。”段毓楠輕喚。見她抬頭之後才繼續道:“我說過毋須顧慮銀子的問題,我不缺銀子,就算八百兩我也不放在眼裏。”


    “可是……二爺就這樣把它還給我,不擔心我拿了就跑嗎?”她喃喃地問。


    段毓楠隻是輕笑。


    “你覺得我逃不了嗎?”她逕自解讀他的笑意,有些不悅。


    “浴衣 吉祥姑娘旺盛的行動力看來,要逃絕對沒問題。”這點他已經不懷疑了。


    “那你笑什麽?你認為我不會逃嗎?”


    “你會嗎?”他反問,幽深眸子直盯著她。


    發現他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杜吉祥這迴迅速移開視線,撇撇唇,才很不甘心的小聲說:“不會。”


    段毓楠滿意的淺淺一笑。


    不過光是不會逃,恐怕已經無法滿足他了,他想將她留在身邊,不是因為她煮的膳食他能入口,而是因為和她在一起,他……很快樂。


    “吉祥姑娘,如果我要迴京城,你可願意跟我一起迴去?”這是十幾年來,他第一次想規劃未來。


    “不。”她想也不想的搖頭。


    “為何?”段毓楠不解,他以為她會願意,而非拒絕得這般幹脆。


    “我對自己發過誓,從今以後不再委屈自己,所以我要為自己而活,這段時間就當作是我拿迴賣身契的迴報,以後我會找個寧靜的小寺方自給自足。”


    “和我迴京城,以你的廚藝換取報酬,也是自給自足。”


    “那不同。”


    “有何不同?”


    “比方說好了,今天主人想吃麵,偏偏我剛好沒心情煮麵,我可以不煮麵,逕自煮飯上桌,而不會受到譴責嗎?”


    “這個照常理來說,確實不可能。”段毓楠不置可否的迴答。


    “所以嘍!”她聳聳肩。“相反的,今天我若是自己擺攤上街叫賣,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食物,今天想賣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的也不會有人逼我做,所以兩者當然是大大不同。”


    “說的也是。”段毓楠點點頭。“那……如果我說你跟我迴京城,你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都不會有人幹涉,你是完全自由的,這樣你願意嗎?”


    “嘎?”她怔愕,傻傻的迴望著他,她一會兒才喃喃冒出一句。“看來二爺您真的是餓昏頭。”


    “什麽?”段毓楠有些糊塗的眨了眨眼。不是在問她要不要跟他迴京城嗎,怎麽話題突然轉到他是不是餓昏頭呢?


    “我看我現在就到灶房去,看有什麽現成的食材煮鍋粥,再炒點小菜讓二爺填填肚子吧!”杜吉祥邊說邊搖著頭,轉身離開。


    段毓楠愣愣地目送她離開,須臾,才有些茫然的望向一旁的三位忠仆。


    “我不太懂吉祥姑娘的意思,你們呢?”


    “二爺,奴才猜測,杜姑娘應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寶貴,以為二爺您是餓昏了頭,才會提出那麽寬厚的條件帶她迴京城吧!”這個時節,連禦廚煮的禦膳,王爺最多也是比其他的多吃兩口而已,所以桂花姑娘有多寶貴,貼身跟在王爺身邊的他們比誰都清楚,也因此才願意這般低聲下氣。


    原來是這樣啊!段毓楠恍然大悟。


    一會兒,外頭又傳來腳步聲,四人同時望過去,就見杜吉祥探頭進來,似真似假的問:“我想問問,灶房在哪兒?我去不會受到阻撓吧?還是你們誰陪我去一趟,先交代清楚,免得我又被當成惡心的蟲子驅離?”


    段毓楠忍不住低笑,看來她的怨氣還沒完全吐光呢。


    “安冬,你陪吉祥姑娘到灶房,順便對其他人交代清楚,吉祥姑娘可以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若需要什麽,就立刻幫她張羅,全都依她,不可過問幹涉。”


    “是。”安冬迅速走向吉祥。“杜姑娘,請隨我來。”


    杜吉祥聞言,樂不可支的點頭,有點暈陶陶的。二爺似乎給了她很大的權利呢。


    一刻鍾後,安冬返迴。


    “二爺,杜姑娘說,既然上次那種繼合二爺胃口,她就先做那種粥讓您填肚子,其他口味的,等您填飽肚子之後,再慢慢嚐試看看喜不喜歡。”


    “好。”段毓楠毫無異議。


    “二爺,杜姑娘說大約需要半個時辰,您要不要先躺下休息?”安冬提議,主子的臉色很不好,讓他很擔憂。


    “也好。”在床上躺了下來,段毓楠安靜了一會兒,又突然開口。“她識字。”


    三人一愣。


    “好象是,杜姑娘看得懂那張賣身契的內容,確實是識字。”洪軍清搭腔。一個小村姑,竟也識字。


    “她剛剛還提到她爹吃過一品軒的一品禦宴。”段毓楠又說。


    “而且還嫌棄呢。”可那又如何,主子為何說這個。


    心思較為細膩的安冬提出自己的猜測。“二爺,您是不是認為杜姑娘的爹娘不似匹夫匹婦?”


    “嗯。”段毓楠點頭。“她剛剛說他們以前住在京城,你們也清楚,有能力進一品軒用膳,甚至吃到一品禦宴者,通常是富貴兼具之人。”


    “也許隻是跟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下人?”洪軍清說。


    “你真的認為有那種能嗎?”段毓楠望向他。就算跟在主子身邊伺候,也不可能吃得到。


    “是不可能。”洪軍清歎道。


    “她那條玉墜子很特殊,那是冰凝翡翠,非常稀有珍貴,價值不菲,絕對不是一個下人有能力擁有的。”段毓楠又沉思起來。


    “所以二爺才……拿走?”宋問之大膽地問。


    “宋問之!”安冬低斥,拚命使眼色。“二爺隻是先幫杜姑娘收著!”


    “是。”宋問之尷尬一笑,趕緊轉移話題。“可是二爺,杜姑娘是被她伯母賣掉的,也就是她爹的嫂嫂,可見她爹以前不可能是什麽權貴之士。”


    “兄弟之間,有人權傾,有人落魄,並非不常見。”段毓楠逕自陷入沉思,象是自言自語的說:“也有可能是她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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