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淺淺一笑,隨後進屋,放下背包,轉個彎正要進廚房備菜,卻見範君易抱著雙臂,站在廚房門邊等候。


    「有事?」她打量他。


    「有。」他擰著眉,表情遲疑,似在尋思措辭,「你,到底還要讓我吃多久難吃的菜?」


    「……」無言幾秒,她鎮定反問:「難吃嗎?」


    他忍耐地閉了閉眼,「我不出聲隻能說我隨和,不代表我沒感覺。」


    「噢,我以為您不在乎。」她聳肩。


    「那不表示你可以敷衍了事。」


    她側著頭思索,神情嚴肅,「怎能說敷衍?您食不知味,還不是糟蹋了好菜?」


    範君易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大為光火,「這是職業道德!你不是很在乎職業道德?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鍾,難道可以因為信眾聽不見就隻敲半天鍾?」


    「唔,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鍾……」她點頭稱是,抬頭道:「那您做一天人卻活得像塊廢柴又該怎麽說?」


    「……」


    雁西不傻,麵前的男人兩臂垂放握拳,顯然瀕臨爆發點;過去的婦援工作經驗讓她看出苗頭不對,她反應迅捷,拔腿就跑,直接閃進自己的小寢室,關上門,還上了鏈鎖。


    「馮雁西,你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門扇被重重擂了兩下,雁西不為所動,悄悄伸舌笑了。


    菜難下咽,或可容忍,習慣成自然,問題不算大。範君易挑明了這件事,不過是雁西的差別待遇犯了他職場上的忌諱,並非他貪戀美食;但每天要他恪守起床時間,就真的令他百般難忍。


    先是九點整,再來是八點半,然後是八點整,每隔幾天,雁西自動調整晨起時間,把他從睡夢中喚醒。惱人的是,他還不能裝聾作啞,因為握有複製鑰匙的她照樣長驅直入,掀開他的蓋被,讓刺眼的光線充斥眼簾,這一打擾,睡意消失了大半,即使執意再躺迴去也無法順利入眠了。


    範君易試過嚇阻雁西,惡顏相向,作勢逼近她。第一次她是嚇著了,動也不動,悶聲不響退出房間。但一迴生二迴熟,摸清他不過是裝腔作勢,做不出冒犯舉動後,她大著膽子仰對他,麵不改色,反倒是少有與異性衝突經驗的他被雁西的蠻勇搞得不知所措,一時隻能悻悻然就範。


    有一次他鐵了心,被單遭掀開後以臂擋光,堅不起床,雁西推開他橫在臉上的手臂,整張臉湊近,再以手指撥開他的眼皮,讓他不得不以誇張的近距離與她對瞧。這招不啻是撒手鐧,無論他心頭如何雪亮,眼前的人和已逝的方佳年毫不相幹,但那張幾可亂真的臉龐,很難令他無動於衷。


    終於忍無可忍,兩天前,範君易逼使雁西交出鑰匙,她大方應允,無二話。翌日,她還是輕而易舉進門了,照樣拉開窗簾喚他起床。這下他忘了動怒,驚駭之餘,質問她是否偷偷複製第三把鑰匙,她無辜搖頭,「門鎖壞了好幾天您不知道嗎?我還以為您想找人來修理呢。」


    不,他無意再讓外人進入他的個人領域,也懶怠和外人社交。不是不能自行拆卸安裝,但他早已禁絕了計算機出現在他視線範圍,為了徹底清淨,連手機都處於停話狀態,網購鎖頭已不可能,若是命雁西出外購買,她照樣可以複製鑰匙,既是徒勞無功的舉動,何必自找麻煩?


    但,難道就任雁西為所欲為,左右他的作息?他總要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辦法不難想,就是執行的問題;可一旦豁出去了,也不算問題了。


    因為心係給雁西一個下馬威,反倒更睡不好。


    今天一大早,範君易提早了一小時蘇醒,在床上輾轉等候。果真八點整,分秒不差,雁西敲了門,有禮地敲敲停停一分鍾,得不到反應,房門霍地推開,她氣勢如虹走近窗口,拉開簾幔,把泡好的養肝茶放在床頭,對蓋被下毫無動靜的男人朗聲喚道:「起床了,八點了。」


    不理會,她再喚一次,仍不理會,她沒好氣,抓住蓋被一角,張臂猛掀——


    隻兩秒,兩秒已足夠,她失聲驚喊,飛快旋身麵壁,撝住嘴,閉上眼。


    該死的男人!


    沒事裸睡,春光盡現!


    一陣無聲,範君易知道效果已發酵,他慢條斯理下床,將披掛在椅背上的衣物依序穿上,站在雁西身後,拍拍她右肩道:「早警告過你了,別隨便進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是成年男人,不是小男孩,別把我當個孩子管束,明白了嗎?」


    雁西猛吸氣,待臉上的熱消退了,僅殘餘一點紅暈,她緩緩轉迴身,承受範君易譏誚的目光,正色道:「我又不是沒看過,幼稚!還不快下樓吃早餐。」


    在範君易滿臉驚愕下,雁西從容不迫,挺直背脊走出他的視線,踩階下樓,一恍神,轉彎時險些跌個踉蹌。


    這個早上,範君易喝到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報複果汁,那豔黃的汁液口味奇怪無比,聞之生畏,且酸澀到無以複加;出自某種男性尊嚴的本能,他一口氣喝下肚,不予置評。


    滿腔悶氣,正要離座,驀然間,範君易覺醒到了一件事,他還有什麽不能禁受的?還有什麽必要堅持的?


    自雁西出現以來,他不再混沌度日,對周遭事物開始恢複了心得,無法全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離譜的是,他竟跟個家務助理斤斤計較起來,縱算他遂意了,那又如何?體麵也罷,邋遢也罷,早起也罷,晏起也罷,美食也罷,食物差強人意也罷,都無法敵過一個事實——他親手葬送過自己的幸福。


    比較起來,這些生活瑣碎,實在算不得什麽。


    倘若順應雁西,讓她早日交差了事,遠離他的視線、他的生活,總比無謂地拉長戰線好。


    想明白了,氣也順了。


    他慢慢走進廚房,對屈腰在整理冰箱的雁西道:「明天我會準時起床,你不用來叫我了。」


    雁西直起身,存疑地轉了轉眼眸,思量了一會道:「那好,七點,請準時。」


    【第四章】


    七點零五分,範君易徹頭徹尾地清醒了。


    周遭一片幽暗,隻看得到床頭電子鍾反射的數字瑩光,窗簾房門仍舊緊掩,沒有人到床邊喚醒他,待他努力迴神,發現吵醒他的竟是震天價響的管弦樂演奏曲,正鑽過門縫,透過門板,直搗他的耳膜,間中連續鳴放幾聲莊嚴盛大的禮炮,讓他的心髒被迫狂擂了數下才驚魂甫定。


    豎耳聆聽,這不是柴可夫斯基的「一八三序曲加農炮版」的片段嗎?房間門板材質厚實,隔音效果不該這麽不良,該有多高的分貝才能達到如此驚心動魄的效果?


    懷著狐疑,範君易翻身下床,開門探個究竟——果不其然又是雁西,她倚門而立,腳邊是一具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行動式音響,見他現身,雁西立刻按下開關,喧鬧的鈸鼓鍾鳴隨即嘎然而止。


    「我說了我會自己起來,你何必大費周章搞這套?」他沒好氣地搓搓惺忪的臉,「而且門又沒上鎖——」他陡然停止動作,移開手,眯著眼瞧她,她迅速避開他的目光,抬起音響,轉身利落地下樓。


    範君易若有所悟——昨天那一招可不是完全沒效,雁西分明是忌憚他再度全裸上陣,寧可透過重低音喇叭在門外轟炸他,也不願再踏進他的睡房一步。


    「就知道你虛張聲勢……」他唇邊浮起淡淡的笑。


    但這麽早起來有何意義?著實令人費解。


    梳洗過後,剛步出房門,便看見雁西站在二樓偏廳等候。他挑眉詢問,雁西指著落地窗外的露台道:「今天我們在這裏用餐吧。」


    他不動聲色,走到露台。


    想來慚愧,搬進這屋子數月之久,他尚未涉足這塊角落,但雁西顯然觀察過了。她掃除了地上積累的落葉,將一對沾塵的露天座椅擦拭幹淨,其間的圓桌鋪上麻布桌巾,兩人的餐點皆已羅列其上,正中央還有一隻小小透明玻璃瓶插放了一枝桔梗花。細看餐點內容與平時並無二致,隻是擺放得較具美感,和隨處可見的靜物圖片一樣清新悅目,也一樣沒有意義——範君易從沒欣賞過這種做作的用餐情境。


    「坐吧,外頭有風,早餐容易冷掉。」雁西率先坐下,替兩人各斟了杯花茶。


    「不是吧?讓我早起,就為了在這裏吃上一餐?」範君易跟著落座,一臉興趣缺缺,「這和一個小時後用餐有何不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謝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謝璃並收藏替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