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怯怯的瞧著她,啞聲開口:「謝謝。」這小妖怪不隻洗了澡,還洗了臉,不過沒有洗得很幹淨,他顯然還不是很擅長洗澡。她笑著伸出手,抹去他臉上一塊髒汙。「不客氣。」


    瞧著這個溫柔的人類,它隻覺得心口像是再一次的被某種東西抓住。


    「為什麽… 」它沙啞的吐出人類的語音,有些不安又好奇的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她微笑,迴答的毫不遲疑。


    朋友?


    是它耶,是眾妖唾棄、眾人追打的它耶?


    它心頭有些怔怔,不敢相信的瞧著她,既渴望,又害怕的問。


    「你……你真的願意和我做… 做朋友?」


    「當然啊。」她確定的點頭,臉上帶著美麗的笑容。


    她迴答的是如此確定。


    刹那間,淚水差點再次飄飛出來。


    「來,起來吧。」


    她笑著,朝它伸出手。它知道自己很沒用,可是還是忍不住抽泣了兩聲,才淚眼蒙矓的伸出自己醜陋的大手,放到她美麗白皙的小手上,讓她協助它爬上岸。雖然手長腳長的它,其實隻要腳一跨,就能自己輕易上來。但它想要和她握手,想要握住這個替它療傷、煮飯給它吃、幫它洗頭,還願意把它當朋友的女人。


    「好了,別哭了,好乖好乖。」她摸摸它的頭,安慰它。「你不要擔心,等你傷好了,自然就可以迴家了,下迴記得小心點就好。」


    聽她這麽說,上了岸的它,哭得更加厲害,淚水幾乎用噴的一樣,嘩啦落下。


    「怎麽啦?你還好吧?」看著眼前這雖然瘦巴巴,可就算蹲著,都快比她高,卻哭得像三歲孩童一樣的妖怪,她抬手抹去他的淚。「怎麽迴事,我說錯什麽了嗎?」


    它幹瘦的臉因為哭泣而扭曲成一團,抽抽噎噎、可憐兮兮的說。


    「我……我沒有……我沒有家……」


    「怎麽會?」她驚訝的看著他。


    「我不記得了……」它哽咽地看著她,用那粗啞的聲音,哭著道:「我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了……」


    黑幽幽的森林中,起了薄薄的霧。輕暖的日光,斜斜的灑落林中,映照著不知何年何月被吹倒的樹幹,它倒伏在泉水旁,腐敗了一半,上頭長滿了青苔花草。看著那蹲坐在眼前的妖怪,不知怎地,紫荊從未想到,他沒有迴家,竟是因為想不起迴家的路。


    瞧著眼前這嚎啕大哭的妖怪,雖然明知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先例,但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沒關係,想不起來就算了。」


    她將鬥笠戴到他頭上,安慰道:「你別哭了,雖然我不能帶你迴家,但就算你傷好了,你還是可以待在這裏的。」


    它愣了一下,睜著淚汪汪的大眼,看著她。


    紫荊對著他說:「這裏的法陣,有內外兩層。內層的法陣,就是裏麵的迷霧森林,外層的法陣,就是外麵這邊的森林。迷霧森林裏,無論人或妖或動物,進去了,就出不來。外層森林裏,動物能夠自由進出,但妖怪和人還是會受到法陣的限製,隻能進來,卻出不去。」


    紫荊將身上的蓑衣,脫下來給他披著,讓他不用害怕那金色的陽光,一邊道:「你可以在外層森林裏生活,這裏有水、有植物,還有動物,也有像這樣的岩穴可以讓你生活,你可以住在這裏。」紫荊越想越覺得這樣是可行的。她伸出食指,對他強調:「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那麽我之後上山,都會帶你的飯菜一起上來。」


    聽到她會帶「飯菜」來,它將眼睛瞪得更大。


    它咽了下口水,問:「什麽事?」


    她認真的看著他,「如果我超過一個月沒來……」


    說到這,她停了一下,問:「你知道什麽是『一個月』嗎?」


    「啊?」它嘴巴開開的看著她,一臉傻愣。


    她笑了笑,「太陽下山後,月亮會一天天變圓,再一天天變得又細又彎,再次滿月時,就是已經過了一個月,懂嗎?」


    月亮?它記得,晚上會在天上發亮的那個。


    它閉上嘴巴,點點頭。


    紫荊握住它的手說:「如果我一個月沒來,那就表示我死了,到時候你要立刻離開這裏,不要迴頭,也不要接近山下的村子,和上山來的人。」


    它遲疑了一下,張開嘴嘎聲道:「但……我走不出去。」


    「我會教你的。」紫荊微微一笑,「你能答應我這件事嗎?」就算她肯教它認路,它也不敢離開這裏,但它同樣不敢告訴她,它是從洞裏來的。人類很短命,總是一下子就死了。


    她若死了,就不會知道它有沒有照做。


    說謊,對它本來就不是難事。


    所以,它看著眼前的女人,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


    它的承諾,讓她再次漾出了一抹笑。


    她的笑靨,如春風。


    不自覺的,它也咧開了嘴。


    然後,才發現,自己正在對她笑。


    它已經很久沒有笑過,咧嘴的同時,牽動臉部一些許久未曾使用過的肌肉,它們很僵硬,它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很難看,說不定還滿可怕的。


    擔心嚇到她,它迅速的想斂起臉上的笑,可她卻再次伸手撫摸它的臉。


    「嘿… 」


    輕輕的撫著它粗糙堅硬的臉,彷佛知道它的窘迫和害怕,她柔聲開口。


    「沒關係的,你可以笑。」她清澈如泉的眼,溫柔的映著醜陋的它。胸中的心,像是被她暖嫩的手給包覆住。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它對著她,再一次,笨拙的牽動嘴角。


    微笑。


    那是一個很僵硬的笑。


    他的笑,醜醜的,有些扭曲、僵硬,卻莫名觸動了她。


    想到他的笑,心口莫名隱隱抽疼著。


    很久以前,他一定也懂得該如何笑,隻是不小心遺忘了該怎麽做。


    但他的笑,很真。


    或許她不該讓他留在森林中,但他受了傷,無處可去。


    而她,需要朋友。


    她狠不下心趕他走,她也不認為他有能力破壞法陣,更不用說會跑進供奉地的洞裏了。他若會進去,早就在下雨時,進去洞裏躲雨了,但他沒有,他想必也知道要避開那個通往黑暗深淵的洞穴。


    那麽,還有什麽原因不能讓他留下來呢?


    從來沒有人在法陣裏養妖怪,養精靈的倒是有聽說過幾個,但精靈和妖怪,原來就是同樣的東西。她知道這是借口,但她真的感覺不到他的惡意。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從他身上感覺到的,都是害怕和恐懼,還有迷惘。他迷失了自己,所以才會想不起來要怎麽迴家,到處遊蕩。


    妖怪的生命很長,她懷疑他在這世上遊蕩了多久,又曾遇到過什麽樣的事?他身上有許多舊傷疤,就算是以妖怪來說,那些傷疤也太多太可怖了。


    也許,她這個決定是錯的,但她相信!她想要相信——人和妖怪,其實還是有和平相處的可能性。


    就從交朋友開始吧。


    她微笑,一邊伸手替他抹去淚水。


    風吹得綠葉沙沙作響,像在竊竊低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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