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健吾接過牛皮紙袋,請兩人先到沙發上坐下後,以他荒廢多年卻不減的速讀功力,一字不漏地翻閱著資料。模糊的印象、與生倶來的親情交融,再再加深了這件事的可信度,這是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早晨,分離的愁苦、相認的喜樂,人生真是瞬息萬變,教他應接不暇。


    他好不容易才凝聚的冷,此刻又被外婆滿滿的愛給衝潰了,雖然他們不曾見過麵,但血濃於水的親情已跨越了陌生的界限。而她為了這一天,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中文會話能力在思念動力的鞭策下,聽、說不成問題。


    「健吾,外婆是來接你迴家的。」齊藤櫻子捱著他,憐惜地輕撫著他的臉頰。


    「迴家?」


    「嗨,迴日本的家。」


    「日本?」華健吾有些猶豫。


    「你不願意嗎?」


    他輕輕搖頭。「不是,隻是……」他不知該如何啟口,這事來得太突然了,他一時之間還消化不了。


    齊藤櫻子並沒有逼他,轉而麵向她所請的私家偵探。「林桑,阿哩阿多。」她站起身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年輕的私家偵探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也跟著起身迴禮。「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既然任務完成,那我就先走了。」他再次朝齊藤櫻子點點頭。「齊藤夫人請留步。」語畢,他匆匆離去。


    齊藤櫻子又坐迴沙發上,這時已經沒有外人在場,她撤下了防備,蒼老的麵容添上幾許愁緒。「健吾,和我迴日本吧,外公很需要你。」


    「為什麽?」


    「他和我都老了,希望你能迴去接管齊藤家,你願意嗎?」


    外婆近乎哀求的口吻令華健吾有些心酸,但他並未馬上響應。


    「你一定在想為什麽我到現在才來認你,對嗎?」


    他以沉默當作迴答,但她從他的眼神中探悉了知的渴求。


    「你的外公是個地道的日本人,他擁有日本人特有的驕傲,虹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但她卻為了一個窮小子拋棄一切,你想他會原諒她嗎?」


    提到了苦命的母親,華健吾難掩傷懷地紅了眼眶,其實他並不訝異外公會有這樣的反應,但外公不該如此冷酷無情,他父親走了,而母親生病了,外公竟然狠心地不顧她的生死,他們是父女,有必要這麽記仇嗎?因為他無法解讀,隻好再一次選擇沉默。


    「即便你外公知道你母親的生活那麽痛苦,他依然不願接她迴家,也命令我不可以和她見麵,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隻能暗中幫助她,直到她離開人世。」齊藤櫻子對於沒能盡力保全女兒感到悔恨不已,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下來,她拉著他的手,再一次懇求道:「健吾,跟我迴家吧,我們真的很需要你,拜托你。」


    齊藤虹才是齊藤家的繼承人,盡管齊藤俊人生女兒的氣,但他心裏依然疼愛女兒,而她的兒子自是成為他唯一的寄望,因為這個外孫是正宗的骨血,一躍成為齊藤俊人遺囑中延續血脈及繼承家業的第一人選。


    打從一年前齊藤俊人臥病在床開始,齊藤家就紛爭不斷,日前遺囑的內容被有心人得知後,便有太多潛藏的危機四伏在外孫身邊,這就是權勢金錢迷人卻又惱人的地方,它會讓人迷失心性,引人不擇手段的爭奪。


    外婆誠心的請托,令華健吾產生了遲疑,既然外公對母親不念親情,他又何必再來找他,甚至要他做繼承人,這是什麽道理?


    「外婆,請您給我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他納悶地問道,但在凝視她之際,赫然見到她那雙哀愁的眼神中露出一股殺氣,令他腦中警鈴頓時大響,這事大有蹊蹺,不如他想象中那樣單純。


    他的問話換來齊藤櫻子的躊躇,茲事體大,她該不該告訴他內情?但若不讓他知曉,他又如何事先做出防備?且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有些事還是提早告訴他比較好。


    「好吧,反正早晚都得告訴你,我隻說這一次,你可要聽明白、記清楚。」她叮嚀道。


    華健吾點點頭,神情變得更加專注。


    「在名義上你有許多舅父、姨媽。」


    他雖已調適好心態,但外婆說出口的話仍令他詫異不已。


    見狀,齊藤櫻子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這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一般權高、錢多的人不都是這樣嗎?你外公的權勢、財富都不輸給其它人,自然不會放棄這種如天皇般的享受。」


    「您——」


    她伸出了手,打斷了他的話,「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些都不是你外公的小孩。」


    「您怎麽知道?」


    「我可是明媒正娶的齊藤夫人,嫁給你外公幾十年了,我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你外公在我生下你母親後不久,因為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生育能力,他不說出來,是為了他的男性尊嚴,這樣你明白了吧。」她說得輕描淡寫,卻也說明了為何齊藤虹會成為齊藤家獨生女的原因。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一次又一次的驚嚇,讓還在狀況外的華健吾,問了一個蠢問題。


    「關係可大了,想想看,你身體裏流的是齊藤家的血,是最有資格且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那些名義上的舅父、姨媽能不緊張嗎?」齊藤櫻子提醒道,順便點明其中的利害關係。


    急轉直下的情勢令他怔愣住,腦海頓時浮現出連續劇中家人勾心鬥角的情節。


    不會吧,他竟然莫名其妙成了故事中的男主角,成了被暗算的目標,這實在太荒謬了。


    看著他難以接受且想要置身事外的表情,她點了點頭。「對,這就是你即將麵臨的情況,而你想撇清也來不及了,因為你已身在其中,遺囑的內容曝光,在人人都想爭奪家產的情形下,你是最具殺傷力的阻撓者,所以你的生命隨時都有危險,健吾,我說了這麽多,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華健吾驚訝地站起身,來迴跺步。他到底墜入了一個怎樣的漩渦中?


    「細節我再慢慢告訴你,當務之急是你必須先隨我迴去,在這裏待得愈久,你的生命就愈危險。健吾,算外婆求你了,好嗎?你是外婆的命根子,若是你有個什麽閃失,教外婆、外婆……」齊藤櫻子愈說愈難過,最後忍不住聲淚倶下。


    她已經失去女兒,不能再失去外孫,她不能再犯相同的錯誤,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至親的痛苦。


    他坐迴外婆身邊,輕拍她的背安撫道:「您別傷心,我答應您就是了,但外公接受我了嗎?」


    抵擋不了外婆的眼淚,他應允了,離開台灣到日本,或許可以重新開始,或許可以有一個全新的人生,或許可以……但在種種的或許可以中,有關和桑思棠的情事占了絕大部分,但他仍抵死不認。


    「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他知道我要來卻沒有阻止,就表示他默許了,你可以安心地隨我迴去,但你要有心理準備,因為——」


    華健吾打斷她的話,很有自信地說道:「您不用說,我懂,我知道該怎麽做,放心吧。」鬥狠的世界難不倒他,在監獄裏待了十年,他還不是安然走出來了。


    華健吾利用在辦護照的空檔,帶著外婆到處走走看看,在離開的當天一早,他們相偕至齊藤虹長眠的墓園與她道別,之後,他們便前往機場。


    他就要離開了,在等待搭機時,思念層層迭迭地淹沒了他,令他坐立難安,煎熬了三十分鍾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奔向公用電話。


    手拿著話筒,他替自己找了許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按下一個數字鍵,他就說出一個非打不可的理由,他是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不負責任、不可以不告而別、不可以不親口對她說分手,不可以……


    電話通了,他任由電話響著,期盼能聽到她的聲音,無奈他等了又等,卻遲遲沒有人接,當他正要放棄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喂?」桑思棠氣喘籲籲地跌坐在沙發上。


    「是我。」華健吾克製著翻來覆去的情緒,平靜地說道。


    「健吾?你在哪裏?什麽時候迴家?」


    「我、我……」聽見她的聲音,他的意誌全動搖了。


    「難不成你那麽小氣還在生我的氣?好嘛,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太衝動了,你原諒我好嗎?」為了和他和好,她特地抽出時間來找他,想要給他個驚喜,和他來個晚餐約會。


    「我沒有生氣,隻是……」華健吾還是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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