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時的京城,卻尚未被廣州的爭論波及,道光十六年的春天很快如期而至,阮元也在京城度過了自己七十三歲的生日。這一年的阮元生辰,京中卻是熱鬧,顧太清這日尋了八旗書香世家之中的幾個好友,一同來為阮元祝壽,也繼續同許延錦商議成立詩社之事。梁德繩聽聞愛女在京城已有興辦詩社之願,也帶著許延錦的姐姐許延礽,以及許多江南官宦人家的閨中好友,一並前來京城為阮元賀壽,此後梁德繩也準備將諸女留在京城,以成詩社,諸女家人都有不少在京為官,是以寄居京師,卻也並無不便。


    這一日阮元為了避客,早上就獨自前往城南的的龍樹寺,成一日茶隱之例。是以顧太清、許延礽等人到了阮府,也隻好一並來為謝雪請安,然而謝雪雖已入京半年,精神衰弱之狀卻猶不能止,而且衰邁之象,較之前些年又更嚴重了。就連一旁從杭州趕來的梁德繩,眼看舊時好友病弱如此,想起孔璐華和唐慶雲早已不在人世,也不由得掩袖歎息。一眾女眷拜過謝雪,便也前往蝶夢園中,開始商議起詩社集會、作詩諸般事宜來。


    迴想起謝雪之狀,顧太清也總有些放心不下,便即向許延錦問道:“雲薑,謝宜人的樣子,我看了總是不放心,她老人家入京也有快半年了,這病就一直治不好了麽?若隻是精神不振,我家中夫子前些日子收了兩支長白山的山參,不如我便送給你們,你也讓謝宜人好生調養一番,如何?”


    “姐姐,這怎麽使得呢?”許延錦自然不敢隨便收下這等貴重禮物,也向顧太清道:“爹爹從來持家嚴正,不會收下這般大禮的。更何況……娘親的病,其實爹爹也一直在延請名醫問診,可是半年下來,也沒個有用的法子。醫生們都說,娘親之病,根本在於別離之苦,娘親從來和經樓夫人、古霞姨娘就是好姐妹,眼看她二人都不在了,精神自然支撐不住,卻不是用藥就能治得好的。若是娘親果然……那不是辜負了姐姐的一番心意嗎?”


    “雲薑,話不能這麽說啊?謝宜人的病都到這個樣子了,我們給她送兩支人參,也隻為了救急,沒有其他意思的,阮相國不應該這麽不近人情啊?”顧太清卻不在意,當即勸許延錦道:“再說了,這治病的事,從來都需要多試一試,謝宜人如今的樣子,一般的湯藥或許已經沒有用了,那服兩支參看一看,總是救急之法啊?都這個時候了,人命要緊,雲薑就不要再謙辭了。”


    “雲薑,你就先答應太清夫人吧,阮相國那邊,若是你不好意思說,我去幫你問問,他看在我的麵子上,總是能答允的。”梁德繩清楚許延錦乃是小輩,或許收禮之言不該由她去說,便也主動替女兒應下此事。又向顧太清問道:“太清夫人,今日您帶來的女眷,我看還不少呢,加上這幾個跟著我進京的孩子,這麽多人一起辦詩社,就算是江南,也是屈指可數了。不過,我們對太清夫人身後這些女眷,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呢?您也替我們介紹一下,如何?”


    “梁宜人說的是,我看雲薑這些姐妹,卻也都是第一次來京城吧?那我就不客氣了,先為你們介紹一下,雲薑,一會兒你也不要拘謹啊?”說著,顧太清便將身旁五名旗人少婦一一介紹給了許延錦母女,這五人之中,二人是阮元恩師鐵保幼女,一名棟鄂珍莊,一名棟鄂武莊,一人是清初大臣馬齊之後,名富察華萼,與顧太清已經定下子女親事。另兩人則是南河總督麟慶之女,長曰完顏妙蓮保,次曰完顏佛芸保。許延錦這邊諸人則是其姐許延礽,出身嘉興錢氏的錢德容表妹錢繼芬,阮元學生陳文述所收女弟子沈善寶,阮元學生許乃普之妻項絸章四人。


    此後,各人也將字號一一敘過,棟鄂珍莊字少如,棟鄂武莊字修篁,富察華萼字蕊仙,妙蓮保字錦香,佛芸保字華香,華萼、完顏姐妹從來多以字顯。許延礽字雲林,錢繼芬字伯芳,沈善寶字湘佩,項絸章字屏山,項絸章亦以字顯。各人敘過字號,又將生辰年紀一一言明,眼看對方都是雅好詩文之人,心中也各自多了些親近之感。


    “各位姐妹,既然咱們今日已經交結為友,那詩社的事,也就可以著手準備了。”許延礽作為許延錦的姐姐,這時也主動向諸女倡議道,不過念及一旁尚有梁德繩在側,詩社定製之事自然不敢擅專,便即向梁德繩問道:“娘,這詩社如何興辦,具體章程,女兒不敢做主,還是娘為大家詳述一番吧。”


    “好啊,其實詩社一事,也沒有什麽定例,總之是那幾條,你等若是真的想要成立詩社,隻需定下集會時日,擇一風水絕佳之處,之後你們之間選一個最有名望之人,擬定詩作題目,大家便可以自擬詩作了,江南詩社,卻也並不拘泥於章程條例的。”梁德繩也向各人言道:“不過,你們出身各自不同,有些來自江南,有些是京旗世家,若是驟然結社作詩,各人詩風都不一樣,難免有所齟齬。依我之見,倒不如你們先將自己平日詩作取來,交相研讀一番,待你們互相之間都有了認識,或許作起詩來,會事半功倍呢。”


    “是啊,太清姐姐,之前你也曾問過我們,說想看看我們家中詩作,我這也把經樓夫人、古霞姨娘當年的遺作取來了,咱們既然聚在京城,成立詩社的事就不著急了,要不,咱們就先交換過詩集,先讓大家互相了解一番,夏秋之際,再行遊賞吟詩,如何?”許延錦也向顧太清問道。


    “雲薑,我也正有這個心思呢。”顧太清卻也樂於見到孔璐華、唐慶雲昔年詩作,既然京中諸女齊聚,遊賞吟詩,自然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雲薑,有一件事,相國大人他……他在家中,可否向你們說起過啊?”不想這時,卻是許乃普的妻子項屏山向許延錦問道,許乃普是阮元在杭州之時,於詁經精舍中最後收錄的一批生徒之一,阮元對他才學也頗為看重,後來許乃普考中進士,這時已經做到四品侍講學士,便即向阮家求親,這時阮元也已答允了許乃普,將阮福和許延錦之女阮恩朝許配給許乃普之子許彭壽,是以項屏山對於許延錦也頗為信任:“就是……我夫兄的事,聽說夫兄他如今正準備上疏,對廣州那什麽鴉片,建議皇上開禁,我聽說阮相國在廣州的時候,就曾經嚴查嚴辦過那些走私鴉片之人。我夫兄這番想法,不是和阮相國當年所為,全然相反了嗎?所以,這件事阮相國他……他到底清不清楚呢?”


    許乃普的兄長,正是之前盧坤和吳蘭修提到的許乃濟。


    “屏山,你在說什麽啊?爹爹他……他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啊?許太常有什麽上疏之事,這……這爹爹肯定不知道啊?”許延錦聽著項屏山之語,一時間也是不知所雲。


    “是屏山嗎?你方才所說,是叔舟的事嗎?叔舟他……他想要對鴉片馳禁,這……這件事是真的嗎?”不想這時阮元也已經從龍樹寺迴到了家中,在劉文如的陪伴之下,也走到了蝶夢園之側,想著看看諸女集會之狀,不想方才走到園外,便即聽到了項屏山之語。許乃濟字叔舟,阮元便以字稱之。


    “見過阮相國,這……這件事我聽夫子說過,其實就連夫子,也……也不太同意夫兄的想法。隻是……隻是夫兄說他在廣州親眼所見,這件事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阮相國,您在廣州的時候,不是也查辦過鴉片的事嗎?您覺得夫兄他……他的辦法,真就是一個好辦法嗎?”項屏山眼看阮元前來,便也將自己所知許乃濟之事告訴了阮元。


    “這……這怎麽能是好辦法呢?屏山,這件事我確實不知,要不……你去跟叔舟說一聲,讓他到我府上來一趟,我也好好問問他,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啊?”阮元先前聽聞盧坤上奏《粵士私議》,便已經頗為不解,這次又聽聞許乃濟也要上言馳禁,更是震驚不已。隻是許乃濟與許乃普一樣,也是詁經精舍舊日的學生,阮元自不願當即駁斥於他,沉吟之下,還是想著有了空閑,便即向許乃濟問清究竟。


    很快,許乃濟便被阮元叫到了阮府書房之內。


    “叔舟,你和厚山這都是怎麽了?厚山他在廣州的時候,不是也嚴查嚴辦過不少走私鴉片之人嗎?怎麽你們如今卻都想著……都想著開放鴉片之禁呢?這鴉片要不是流毒日甚,朝廷又何必屢次頒下章程,對其嚴加禁止呢?老師還記得你當年進詁經精舍的時候,也是品行端方的好學生,如今你怎麽會提議馳禁呢?你們這些人,到底有什麽理由呢?”阮元見了許乃濟之後,便即向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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