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樓前,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立在門口,正在等待自己前來,正是焦循。阮元自是大喜,忙小步輕趨而前,落日之下,隻見焦循神貌從容,尚是精神,隻發辮之間,已多了些灰白頭發。看來焦循盡心經術,卻要比自己勞累多了,一時激動,也上前抱住了他,喜道:“裏堂,我……我迴來了,你這邊也還好吧?”


    “哈哈,伯元,這三年我不入城邑,隻在這雕菰樓安享北湖風景,這樣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自在啊!”焦循也對阮元笑道:“伯元,三年了,你這胡子也比以前長了不少啦,今日你能重迴揚州,我也真是……真是高興啊。快進來,也給我們講一講,這三年在京中,可有什麽賞心樂事啊?”


    “我……我們?”阮元聽焦循這樣一說,一時也有些好奇。


    “是啊,伯元,你來的真是時候啊,今日這一會,你還能見到不少熟人呢。”看焦循樣貌,卻是頗為得意,想來當年揚州、杭州舊友,這時應有一二也在雕菰樓盤桓了。“就在前幾日,正好有兩位熟人來我這裏講論經術,又聽聞你要過來,那咱們今天晚上,可要好好聚一聚呢。伯元,在京城做官久了,這學問上的功夫,你或許已經不是我們的對手啦!”


    “裏堂,經術一道,十年前我便已甘拜下風,你又何須如此激我?”阮元也對焦循笑道:“不過這裏朋友,我卻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麽人,能讓你裏堂兄這般對我藏著掖著呢?”


    “伯元,你來了就知道啦!”焦循欣喜之餘,也一邊拉了阮元,一邊迴到了雕菰樓下客舍之中。隻見客舍偏廳之內果然尚坐著兩人,兩人見了阮元,也頓時大喜。阮元更是驚喜不已,搶先叫了出來:


    “淵如兄,鄭堂兄!”原來,這時廳裏二人,正是孫星衍和江藩!


    “哈哈,伯元,真沒想到,當年開封一別,這又是五年過去了,你我二人竟還能相見啊!”孫星衍見了阮元,也是大喜過望,連忙站了起來,隻是這一站,卻意外踏了個空,險些摔倒在地。


    阮元連忙上前扶住了孫星衍,讓他坐下,也對他喜道:“淵如兄,今日能在見到你,也是我之幸事啊。可是……我記得淵如兄去年春天,已經加了從二品,可你這……你怎的也到了揚州啊?”孫星衍所任之職本是正四品道員,但他曾經署任山東布政使,是以上一年間,嘉慶念及孫星衍勤能,足以任山東大事,便特意為他加了從二品。但若是如此,孫星衍也應該繼續在山東道台任上,卻不該來到揚州,是以阮元有此一問。


    “伯元,這官品之事,我早就看淡了,二品也好,四品也罷,總要有個好一點的身子來用它不是?”孫星衍看著從容淡然,卻也有些遺憾,對阮元道:“隻是啊,我這身子日漸老邁,近日辦事,也漸漸力不從心了,以前腿上舊傷也時而複發,所以半年前我便想著,這官若是做不得,便不做了罷。於是我給皇上上了辭呈,準備歸隱江寧。我這宅子都在江寧置辦好了,不想一個月前,這揚州的鹽運使阿克當阿忽然給我來了信,說《全唐文》要在揚州刊刻,想著托我校對一番。我想著官是做不動了,校書嘛,還算湊和,也就留了下來,後來才聽說,運送書稿南下之人,就是伯元你啊?你說,這不是你我二人緣分,又是什麽?”


    阮元看孫星衍神色時,隻覺他與自己久別重逢,自是欣喜,可須發比起五年之前,已經白了大半,神色雖是平淡,卻也再不複壯年風采,畢竟到了這一年,孫星衍也已經整整六十歲了。想著少年時自己同孫星衍一起入京春闈,自己尚未及第,孫星衍已是榜眼登科,可隨後二十餘年,孫星衍雖然刑獄、治水皆有治才,卻隻得居官道員,這般年紀便即致仕,說來也算早了。如此為政治學兼優之人,官場作為終是有限,卻也不免有些惆悵。


    各人自也清楚,阮元先前巡撫之職被朝廷革除,如今不過三年,便能複任漕督,卻也自是不易。一時默然,竟是半晌無言。還是焦循主動開口,道:“伯元、淵如,你們這又是怎麽了?伯元這次複任漕帥,不是還有要事嗎?來,我這裏啊,早就把茶備好啦,先飲過茶,速速說這正事要緊!”一邊說著,一邊帶著阮元就坐。各人看著焦循烹茶已畢,也共飲了一杯,阮元這才將漕運多弊,亟需精於數算之人入幕輔佐一事,詳細說給了三人。


    想著三年之前,焦循之所以北歸揚州築雕菰樓,便是深受自己罷官之事打擊,從此不願再問政事,阮元將這番話說出,卻也有些愧疚,對焦循道:“裏堂,我知道,或許三年前的事,你心中還在介意,若是當年之事,你果然不願釋懷,那此番我入幕之情,便也作罷,此事我……我絕不強求於你。”


    “伯元,姐夫是那麽小氣的人嗎?”不想這時竟是焦循主動出言,緩和了席間氣氛,道:“話說迴來,當年之事,我心中若是全不介意,那是假的,可畢竟你迴來了,而且你任官之處,又有誰能想到竟是淮安呢?也罷,伯元,我這些時日,腿腳也大不如前了,若你到其他直省做官,我是去不了了。可若是淮安,我願意陪你走上一遭,畢竟你所謀之事,名為解漕弊,實則解民困啊,能為七省漕運盡一份心力,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伯元,我雖在揚州,可距離淮安不過數日水程,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也盡可告知於我。”孫星衍也對阮元道:“還有啊,你這位同鄉江藩江鄭堂,學問我是聽說過的,以前似是以為自己學業未成,不願隨你辦事。可我前日問起他時,他也想著若是你那邊果有需要他之處,他也願意相助你呢。隻不過鄭堂並非精於數算之人,若你隻需要數算之才,或許……”


    “鄭堂,若你真的願意出山相佐於我,那真是……真是我之大幸啊。”阮元從來清楚江藩學問精熟,早就希望他出山入幕,隻是江藩先前一直不願,方才未能成行,這時聽孫星衍言及江藩同意相助,哪有相拒之理,也對江藩道:“鄭堂,眼下淮安正好有個去處,需要你這種精通經術之人。淮安麗正書院,原是楊勤愨公所立,現在正缺一位有真才實學之士主講,若是鄭堂不棄,我願意推舉你做這個主講,你平日自可講學,若是我漕院有難為之處,再來求教,如此,你無論幕事學事,皆有可為之處,你看如何?”楊勤愨公即是之前的漕運名臣楊錫紱。


    “伯元,我……我先前從未有入幕之事,今日你能夠如此看重於我,這講學一事,我自當盡心相助。”江藩見阮元不僅沒有嫌棄自己之前不願出山相助,反而一上來就給了書院主講之職,心中也自是激動。


    “伯元,還有一事我卻險些忘了。”孫星衍見各人一拍即合,想來不久之後,新的阮元幕府就要成立,心中自是欣慰,便也想到了一件舊事,道:“我致仕之後,曾經到過鎮江焦山寺,那裏主持正好聽說過你,說前幾年你在杭州靈隱寺,建了一個‘靈隱書藏’出來,現下捐獻書籍者日眾,前來閱書的士子也是絡繹不絕,感羨於此,住持也想著在焦山寺建立一處書藏,隻是無人問津,尚屬遺憾。既然伯元又迴來了,這焦山寺之事,可否相助一二?”


    “哈哈,靈隱書藏之後,再建一座‘焦山書藏’,這不是有利於全江蘇讀書人的善舉嗎?”阮元自也毫不猶豫,對各人道:“正好年末之際,我漕署並無要事,到了那個時候,我也親赴焦山寺一趟,跟住持詳加商議,就把這‘焦山書藏’給他建出來!若是需要捐些書籍,我這也告訴楊叔他們,在揚州就幫我備好,這樣書藏興立,或許有個一年半載的工夫,也就要成了呢。”


    “好,既然這些事都已經定下來了,那這一趟淮安,我和鄭堂也要開始做準備了。”焦循和江藩對視之後,也一同笑了起來,就這樣,阮元的淮安漕督幕府,也漸漸出現了雛形。


    阮元這日便在雕菰樓住了一晚,次日便即迴歸淮安,繼續清查盤糧廳、漕儲道、漕河道等處賬目。這一日淮安督署之中,竟來了一位貴客,原來這時鬆筠南下治水,正好北上路過淮安,便即來到阮元府中,與他飲茶談天。鬆筠這時也在軍機處補任了軍機大臣,可軍機處內他並無要事,反而經常被嘉慶外派治水、視察,這一年鬆筠先是帶了七十戶宗室北上,將他們安置在盛京東郊,又到了朝陽、赤峰等口外四縣清察耕牧土地,緊接著到了安徽查看水情,一年下來,卻也甚是辛勞。


    嘉慶中葉,八旗人口日漸增長,不少底層旗人,已經出現了衣食不給之窘境,甚至少數宗室供應也日漸稀薄。嘉慶無奈之下,也隻好對宗室進行調整,兩年前便已在盛京築房,這次也選了宗室中七十戶四百餘口人,強令他們一律遷移迴到盛京。至於尋常八旗,嘉慶也考慮到即便讓他們耕種為生,也總勝過無事可做而忍饑挨餓,這一年已經開始責令吉林將軍賽衝阿,在吉林拉林河尋找宜耕區域,若是能夠開墾,便即遷移旗人北上耕墾。


    與此同時,隨著漢民大量遷入蒙古諸部,許多內蒙古旗盟所在之處,也出現了漢民聚集區,早在乾隆末年,乾隆便即在昭烏達盟、卓索圖盟之地設立朝陽、赤峰、建昌、平泉四縣,將這四縣變為承德府與旗盟共管,歸化城一帶也出現了新的歸綏六廳,由山西巡撫轄治。但隨著時間流逝,此處漢民日益眾多,難免出現耕牧爭地情況,這次鬆筠北上,也是為了清點四縣人口,重新劃分耕地牧地,清點出的四縣人口,已達四十萬之數。


    隻是想著強遷宗室之事,鬆筠卻也不覺歎了口氣,對阮元自嘲道:“伯元啊,這次我做的,可是最得罪人的事啊,可我有什麽辦法呢?哪有幾個宗室願意去盛京啊?我雖然大半時間,用的是軟辦法,可這硬的,總也少不了了。唉,之後宗室之中,我這名聲可是好不起來嘍。”


    “鬆中堂勤勉任事,舒緩八旗困境,將來終是有長遠之利的,阮元不能為此難事,也是自愧不如中堂啊。”鬆筠這時也升了協辦大學士,是以阮元有此一言。


    “哈哈,京城之內,龍蛇混雜,就算我做了這個大學士,每日也是如履薄冰啊。”這樣聽來,鬆筠在宗室王公那裏,似乎真的沒少受過。“所以說啊,你這外任漕帥,在我看來,至少對你自己未必是壞事,我呢,也算有了個機會,皇上的改任詔書已經發下來了,我再過些時日,就要再赴伊犁,做伊犁將軍去了。”


    “是嗎?這可真是恭喜鬆中堂了。”阮元也對他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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