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當然是她的恩人,七年之前,若不是自己被私鹽販子追逐,阮元正好路過救下了她,隻怕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沒命了。


    可事到如今,阮元卻成了自己的殺夫仇人……


    阮元之恩,自己無以為報,可阮元之仇,自己又如何能報?


    若是次日阮元迴來,她便如常辭別阮家,日後自可平安,可殺夫仇人的銀錢幫助,自己還能收下嗎?


    可若是為孫五報仇呢?她又如何對得起阮元七年來的庇護之恩?


    蘇九妹所在的臨海村,老人們從來都說,女子是不能有兩個丈夫的,若是有了兩個丈夫,日後到了陰間,會被閻王爺一分為二,分給兩個丈夫,自己則要承受永生永世的苦痛。所以她從來相信,孫五就是那個她後半生的至親之人,即便孔璐華那日三番五次勸說於她,她也不敢相信,孔璐華所言其實更有道理。她甚至不能理解,為什麽一個孔璐華推崇備至的老先生,其言其語竟和從小撫養她長大,看著她成人的村中老人們大相徑庭。她不知錢大昕究竟是誰,可故鄉的情感,卻始終無法動搖,所以,一定是孔璐華和錢大昕錯了。


    可是,自己最後一個至親之人,就這樣再也迴不來了。


    “五哥、五哥……”蘇九妹對於那所謂的“明天”,竟也莫名的恐懼了起來,她沒有辦法再見阮元了。


    道謝,謝不得,報仇,又報不得,這樣的明天,自己又要怎麽去承受呢?


    “我……我該怎麽辦啊?我……我沒有辦法了……”蘇九妹不住啜泣著,不知不覺間,她的眼淚也都快流幹了。


    無盡的黑夜,帶給她的,是絕望,而不是答案。


    “或許我能做的,也隻有……隻有……”這時,那個最不該出現在她腦海中的念頭,竟也漸漸露了出來。


    蘇九妹能看到的路,除此之外,都是死路。


    可這條路,本來也是死路。


    這時,夜色也越來越濃,濃重到……可以吞噬一切。


    “蓮兒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九妹她……她懸梁自盡了!”次日清早,幾個侍女的唿喊之聲,便傳遍了整個撫院。蓮兒剛剛起來,便即聽到了她們的聲音,頓時大驚失色,當即整理了衣衫,隨著幾名侍女到了蘇九妹屋前。


    “快,你們快去看看,把她放下來,看一看,九妹還有沒有救啊?”蓮兒到了門口,也連忙對其他侍女說道。


    “姐姐,九妹她……救不得了,你看她身子,都已經……已經……”蓮兒看著一旁幾個侍女已經將蘇九妹身子放了下來,便也走上前摸了一下,隻覺蘇九妹身上已然冰涼,當是救不活了。


    “九妹,這……這是為什麽啊?”蓮兒雖然與蘇九妹也不算親熟,可畢竟在一起共事七年,或多或少也有了些感情,看著她這般自尋短見,也不禁落下了淚水,向著一旁幾名侍女問道:“你們之內,有沒有和九妹住得近的?九妹她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可是問了半天,屋裏侍女也沒有一個人迴答。


    “蓮兒,九妹她怎麽了?”這時謝雪和唐慶雲也聽到了家中哭聲,便即跟著蓮兒等人,來到了蘇九妹屋子之下,看著幾名侍女哭泣之狀,看著已經被放在床上,麵無血色的蘇九妹,二人也頓時明白了。想著蘇九妹先前教揚州村人養蠶之事,想起劉文如分娩那日,她也一直在家幫忙,謝雪和唐慶雲心中也是一陣酸楚,一同哭了出來。


    “九妹……這是怎麽迴事啊,不是說好今日夫子迴來,拜別了夫子,就可以……九妹,你又何必這樣呢……”


    “是啊,書之姐姐分娩的時候,九妹也是幫過忙的,這是……這是出了什麽事啊?”


    就在各人紛紛哭泣,卻有一籌莫展之時,蔣二的聲音也從外麵傳了過來:“老爺,我們都不清楚這是怎麽迴事,小的昨天白天看見蘇九妹,她神色還好好的,卻是真的不知道,她昨天究竟經曆了什麽啊?”看來,阮元的坐船一早就過了江,這時已經迴到了撫院。果然不過片刻,阮元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各人麵前。


    “九妹……九妹她到底是怎麽迴事,月莊、古霞,你們也都不知道嗎?”看著阮元神色,也是一樣的震驚和黯淡。


    “夫子,我……我們真的不清楚啊,九妹和我說過,說是隻要你迴來,她和你道了別,就會迴臨海村了,可是……我們已經問過了家中所有人,沒有人知道她昨夜發生了什麽啊?”謝雪在屋中已是阮元之下地位最高之人,這時也隻好對阮元如實答道。


    “夫子,前日我還和九妹說起過呢,書之姐姐這次生的孩子,在家中排行第九,也是九妹,和她是一對子呢。她那時聽說這樣說,看起來也很開心啊。怎麽才過了兩日,這就……”唐慶雲也對阮元哭道。


    “那我來看看吧。”阮元雖是心中難過,卻也清楚死者不能複生,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查清蘇九妹為何自盡。便走到了床邊,仔細端詳著蘇九妹的屍身,仔細看去,隻覺她雙目腫脹,口唇幹裂,多半是上一日突然遇到了什麽極度傷心之事,而她突然自尋短見,也多半與這件事有關。


    “你們……昨日可有聽到她哭泣之人?她是何時哭泣,那時這屋子裏,大概是個什麽模樣?”阮元向家中眾人問道。


    “老爺,我……我確實聽到了。”直到這時,侍女中方有一人出言應道:“老爺,我和小環住的臥房,離這裏比較近,昨天夜裏,我們兩個都聽到了這裏有哭泣之聲,可是究竟是怎麽迴事,我們不知道。我們……我和小環入府都才一年,平日和九妹她來往也不多,突然聽她哭,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想著大家都有難言之隱,說不定哭過了便好了,誰能想到……老爺,九妹為什麽要自盡,這……這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九妹昨日去了哪裏,見了何人,家中有沒有出現陌生之人,這些你們可知?”阮元又向各人問道。


    “老爺,家中昨日沒有生人來的。”蔣二答道,至於其他,仍是無人能答。


    “爹爹,爹爹!”就在這時,劉蘩榮的聲音竟也傳到了各人耳中,阮元見劉蘩榮叫他,便也走了出來。劉蘩榮對阮元拜過,便道:“爹爹,方才門外麵來了一對老夫婦,說是……說是昨日有個女子,進了咱們家家門,他們看那女子神色不對,擔心她出事,所以……所以雖然冒昧,還是想著前來問個究竟。爹爹,咱們……”


    “我去問問他們吧。”阮元想著既然蔣二認為家中沒有生人,而這對老夫婦卻說有個人進了阮家,這人多半便是蘇九妹,便即走了迴去,到了後門之前。果然,正是上一天想著幫助蘇九妹的茶點鋪老夫婦。


    “二位,我……我便是這裏巡撫阮元,聽二位說,昨日有個女子進了我家之內,這女子是何模樣,為什麽你二人無緣無故,卻要擔心這女子情況呢?”阮元也主動向兩人問道。


    “巡撫……您,您就是那位青天大老爺嗎?”兩個老人聽說眼前之人就是阮元,當即激動不已,跪倒在地。


    阮元也隻好先請兩人站了起來,對二人道:“二位老人家,我……我現在還是巡撫。你們千萬不要怕,有什麽事,就都跟我說出來,看二位老人家麵相,我也信得過你們的。”


    “大老爺,是這樣的,我們……我們昨日在通江橋集市那邊,看到一個女子,在看海盜首級的時候,突然暈了過去……”緊接著,老掌櫃也鼓起勇氣,把蘇九妹昨日之事說了一遍。而阮元聽著他對那女子的描述,也逐漸確認,這就是蘇九妹無疑:“那時我看著這姑娘走了,生怕她突然發病,或者被歹人劫了,便和老伴一起跟著她走了一路,後來才發現,她進得竟是這大老爺的家。我……我們想著她一個尋常姑娘,怎麽會隨便進大老爺這裏呢?那定是走錯路了,可她那般可憐,我們也不忍心看著她露宿街頭啊?所以大老爺,若是那姑娘現在還在裏麵,我們……您就交給我們吧,我們雖然也不寬裕,可照顧她一個姑娘,還是能湊合過幾日的。”


    “對啊,那姑娘昨日我見著,臉色白得很,怕是……怕是生了什麽重病了。”老婦也對阮元說道:“我們和她雖然隻是一麵之緣,可咱們一輩子,從來看鄰居有困難,都一定會幫的。這姑娘既然神色不對,那咱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大老爺,她……她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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