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石兄說哪裏話呢?其實嘉慶三年,我入京之時,便即想著以南石兄之才,在皇上麵前肯定可以得到重用。隻可惜之後南石兄家中有事,竟耽擱了兩年。不過京城的事,我也清楚,南石兄這些年主辦朝廷禮儀,一直被皇上欣賞,想來以後的事,也不急於一時。更何況,南石兄來這浙江主考一次,自然也就多了許多有真才實學的後輩門生,這不都是好事嗎?再說了,就算是報答南石兄當年翰林院裏提點之恩,這第一杯茶,也該我敬南石兄才是啊?”原來盧蔭溥在乾嘉易代之際,本也是頗為踏實能幹的主事,阮元想著嘉慶親政,或許會重用於他,卻不想嘉慶三年,盧蔭溥正好趕上家中喪事,迴了德州守喪,嘉慶重用第一批新人時,便將他略過了。後來在軍機處內,盧蔭溥雖然勤勉,卻並未得到進一步重視,這時年近五旬,卻隻有五品官俸。想到這些,雖說阮元盛情相待,可盧蔭溥卻是心中酸澀,一時難言。


    “南石兄,你也就別謙虛了,且不論別的,到了明日,咱們兩個又要出題去了,如此推讓,還不知何時咱們才能飲下這茶呢。既然你在我們三人中年紀最長,第一杯茶由我二人敬你,自是理所應當啊?至於官俸,咱們今日來這貢院,是以文會友,以經術取士,一味囿於官俸,豈不失了讀書人的本色?”潘世恩也向盧蔭溥勸道。看著阮潘二人都謙遜事己,盧蔭溥卻也不能再行推辭,隻好取了第一杯茶過去。


    “芝軒,南石兄,正好今日也是中秋佳節,咱們能在此一邊品茶,一邊賞月,左右又有西湖、錢塘之景,也是一番幸事了。就暫且拋下俗務,一同共賞這杭州之月,如何?”阮元主動對潘盧二人道,看著二人相互應和,自己心中卻也寬慰,隻是這時,竟也迴想起阮承信病情,雖清楚父親一時不致大礙,但共賞揚州之月的心願,仍是實現無期,中秋安樂的氛圍之中,也便多了幾許落寞。


    而盧蔭溥心中的所思所想,這時的阮元卻也未能探清。


    八月十五夜,月愛杭州好。西子湖邊似蟾窟,試官堂外如仙島。少年科第不覺難,為歎白袍人易老。八月十八潮,其險天下無。海水驟來高一丈,長堤力護役萬夫。濤聲入院夜春枕,驚夢長繞雙浮屠。世間萬事難預必,三更無雲月始得。我且向東看月背官燭,遠寄羽書招海鵠。


    阮元中秋監臨之餘,念及江堤海防,心中頗有感懷,便也作詩一首以明心誌。不過這時的蔡牽也用不著阮元再去擔心,經過定海北洋一戰的敗陣後,蔡牽再度南逃福建,隻是因玉德疏於防海之故,蔡牽才逃過一劫。但這時的蔡牽船隊,卻也是士氣低落,無力再與官府抗衡。


    “大老板,看朱濆的樣子,是鐵了心不跟咱一起幹了。還有,黃葵的船隊,也暫時留在浙南,沒跟咱們一起過來。”蔡粼向他報告道。


    “朱濆……早晚有一天,我讓他接著到我這裏要飯!”蔡牽恨道:“至於黃葵,本來船也不多,就讓他去吧,總之這都不足為慮!待明年咱們有了糧食,再殺迴來就是了!”


    “可是……”蔡粼卻也猶豫道:“大老板,現在我最怕的是,船上有些弟兄,好像都不太相信咱們這觀音菩薩保佑之事了,隻怕官府在咱們這裏,也有探子,可不能再讓他們……”


    “那就這樣,你記著,五日之內,把那些船上煽動人心,說什麽觀音菩薩不再保佑咱們了的人,都一個個記下來。之後,讓他們再也不能說話!記得,有多慘,就讓他們死得多慘!要告訴其他兄弟,死了的,都是遭了天譴的叛徒!”蔡牽怒道,但蔡粼、呂姥等人也都清楚,想要熬過這段最困難的時日,還真就沒有其他辦法。


    “不過蔡牽,那些人死了倒是沒什麽,咱們這幾個月,也需要有個著落啊?”呂姥問道:“若是沒有地方可以接濟咱們,這觀音菩薩之語,我看……”


    “無妨。”蔡牽道:“官府這些人,糊塗就糊塗在以為把咱們逼進了天涯海角,咱們無路可去,就隻能等死了。哈哈,這片海大著呢!咱們有船,有人,這萬裏大海,哪邊不能去?呂宋不行嗎?安南不行嗎?不都是咱們的退路嗎?我也清楚,那阮福映做了安南國王,現在人心尚未盡服,順化那邊,還有當年阮光纘的舊部,咱們好歹也在倫貴利手下待過些時日,老子以前跟林亞孫幹的時候,還去過一趟順化,人熟路也熟。咱們就去安南,隻要他們能接濟我們一個冬天,明年咱們就能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樣說,咱們就先去安南也好,說不定明年的時候,官府看咱們沒了人影,自然就鬆懈了下來,咱們迴來辦事,也就方便多了。”呂姥認同道。


    “蔡老板,你們方才在商議什麽?”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隨即一個胖大漢子走了進來,正是張阿治。張阿治看著蔡牽,似乎是不相信他的決斷,道:“你方才可是說,要放棄這福建海域,去幾千裏外的安南不成?”


    “張頭領,安南確是在幾千裏外,可如今北風將起,我們過去,也用不了多少時日的。”蔡牽道。


    “那……也就是說,你果然要放棄福建了?”張阿治看著蔡牽,竟是七分惱怒之中,還有三分不舍之狀,道:“這福建是……是咱們起家的根本之地,你卻如何說放棄了,就放棄了?那以後……以後若是有別人占了這裏,咱們可怎麽辦?”說著說著,竟是漸漸著急起來。


    “張頭領,我看這麽多年下來,你也算我一個心腹之人了,怎麽這樣簡單的道理,你竟不明白?”蔡牽道:“岸上人都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海上更是如此,咱們之所以讓官府聞風喪膽,是因為什麽?是咱們有土地嗎?咱們有城寨嗎?咱們攻破了官府府縣嗎?都沒有!可咱們手上,一有船,二有人,三有炮,他官府就決計不敢小看了咱們!聽說廣東那邊,現在還求著鄭一烏石二過去投降呢!眼下這形勢你又不是不明白,舍小保大嘛?待咱們在安南會合了阮光纘的餘部,吃飽喝足了,再迴來的時候,老子還能攪得這東海天翻地覆!”


    “這……”聽蔡牽說得也有道理,張阿治也隻得閉口無言。


    “報!”這時,一名幫眾快步自外上前道:“稟告大老板,岸上探子來報,說浙江方麵,眼下水師並無出擊之勢。”


    “此話當真?”蔡牽終於露出了一絲喜色。


    “岸上探子所言,都差不多。”那幫眾道:“聽岸上人的意思,是李長庚的船先前修得急了,難保沒有隱患,以防萬一,李長庚先留在了定海,親自監修兵船,看來一時之間,他們不會有動靜了。還有,杭州那邊,聽說最近巡撫衙門招了不少醫生過去,好像是……是阮元的父親生了病,看來阮元一時也脫不開身了。”


    “這樣啊……阮元的父親,能做到浙江巡撫,阮元也不小了吧?”蔡牽喃喃道。


    “大老板,那阮元不是去年才過了四十歲生日嗎?”蔡粼補充道。


    “四十歲,那還真不算大。但這樣說來,他父親……”說著說著,蔡牽麵上忽然現出了一絲獰笑,道:“看來,若是再支撐些時日,或許咱們的機會,就又要迴來了啊……”


    如果官員遭遇父母喪事,官員必須暫時辭去官職,歸家守喪二十七個月,這一點,蔡牽也是清楚的。


    但這時的蔡牽,還是把本幫的發展放在了首位,到了十月之末,蔡牽便即率船隊南下,福建海上也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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