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吉……我……”阮元和楊吉相處十餘年,雖說二人既非親人,亦非文友,卻也有了一種難以言表的羈絆,又覺得楊吉再怎麽說,也是故人之後,阮家當然有責任護他平安周全。可如果這句話說了出來,就坐實了楊吉之言,楊吉的性命確實比外人的性命重要,那自己平日所言生民可憐,所謂生人無分貴賤,豈不成了一句空話?是以一時語塞,想不出任何言語來迴答楊吉這個問題。


    “伯元,其實單論能力,我倒是覺得他是個合適的人選。”孫星衍看幾人相持不下,也隻好站出來為阮元和楊吉開解,道:“他這番計策,我也想了一遍,至少我覺得可行,屆時咱們就讓鄭天選找幾個夥計,把他帶上,搭了船去尋水澳幫行蹤,就說知道他們要大舉北上,所以求他們放過自家商船。之後水澳幫之內產生猜疑,或者水澳與那倫貴利、鳳尾幫翻臉,我看是有六七成可能的,也便夠了。你這家人我認識也快十年了,出了這個門,我看除了賭場和那些個風月之處,其他人裏麵,他都聊得來。說起和平民百姓交往,他可比你聰明多了。”但即便如此,孫星衍也轉過來對楊吉道:“不過你說起溫州,就算你去過,就那幾日工夫,風俗坊巷之事,隻怕你也就看了個大概。若你真的願意去賭這一把,你可得和我花幾日工夫學學才是。”


    “孫相公,我知道您學問,伯元從來都佩服的,若是相公要教,我自然願意學了。”楊吉看著三人裏至少已經有一人同意他去做這個臥底,不由得喜上心頭。


    “好,我這裏有一部《溫州府誌》,一部《永嘉縣誌》,溫州風土人情、水陸特產、府城坊巷地貌,寫得最是清楚,到時候我自會挑其中重要的告知與你。隻要你能記住一半,我看對付那些海盜,也夠用了。他們都是閩粵之人,溫州多半是來過的,但也不過是走馬觀花,把他們瞞過去,並非什麽難事。”孫星衍不愧是一代名儒,即便出謀劃策,也要做到言而有據。


    “太好了,那這次我若是成了,孫相公也是剿滅海寇的功臣啦!”楊吉一聽隻需要記住最重要的,心裏自然輕鬆了許多。


    “楊吉,你……”阮元忽然打斷了他的興奮之情。


    “怎麽,伯元,你還是不相信我嗎?”楊吉問道。


    “……不,淵如兄學識最是高明,你和他學,若是有不解之處,到時候一定耐心問他,可別總想著出去玩了。”


    雖然帶著萬般不舍,阮元也終於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隻是這些話說歸說,迴到內院之時,阮元想起楊吉此去,便是生死未卜之境,也不由得憂心起來。


    “夫子,我看你還是不用擔心了。其實楊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他想要去做這個臥底,不管你怎麽勸他,他都不會聽的。倒不如讓他自己去試試,他那個人平日最愛和坊巷市井中人來往,說不定比你想的還要聰明呢。”看著阮元愁眉不展,孔璐華也不禁過來安慰。


    “夫人的話說得不錯,或許……或許這一戰,注定要有人犧牲,也或許楊吉他吉人天相,海盜也奈何他不得呢。”眼看自己也再沒有辦法,阮元也隻好如此安慰自己。隻是他卻未能看到,自己說到“犧牲”二字,孔璐華的身子卻也顫了一下。


    “不過夫子,你這誘敵之計,真的會有用嗎?那一萬石糧食,海盜真的會那樣在意嗎?”孔璐華問道。


    “至少我想著,他們必然會動心吧,不如夫人想想,海盜若是真的得到這一萬石糧食,他們會怎麽做呢?”阮元笑道。


    “嗯……以前爹爹和我講過,一石米,足夠一人一年之需。若是海盜得到一萬石,據說他們有兩萬人,那是夠他們半年之需了啊?”孔璐華道。


    “但我卻覺得,他們多半有另一種想法。”阮元道:“海盜多與商人來往,尤其那倫貴利,又是善賭之人。所以我想著他們若是有了一萬石米,不會積作半年之食,反倒會盡數發散出去,這樣這些海盜,很快就會有數萬之眾。若是他們再大膽一些,便可以直接進攻府城縣城,若再劫了糧食,又可以再去召集無業流民入夥。如此一來,浙東各州,就真要陷入萬劫不複之境了。所以這一戰,我也想著親自督師,過不得些時日,我也要再次趕赴台州了。”


    孔璐華聽著阮元言語,卻既無讚歎,亦無揶揄,隻低下了頭不語,一時之間,阮元也看不到她麵上神色。


    之後的一切,都不出阮元等人所料。四月之末,海上便即傳來消息,安南戰船和鳳尾、水澳兩幫船隻,已經在南海集中,不日即要北上。聽聞這個消息,阮元便也打點行裝,五月一到,就與王昶一同,再次向浙東出發。


    這日撫院之前,阮家眾人、焦循、孫星衍等人都主動前來,為阮元送別。孫星衍見阮元麵上猶有憂慮之色,也主動上前安慰道:“伯元,這次東行,杭州的事你盡可放心,有誠甫和小峴他們共管政事,想來不會有什麽疏漏。這兩浙金石作誌之事,你若是忙不過來,就先交給我和裏堂辦吧。我看你這裏之前為了修誌,也準備了不少稿子了。這《金石誌》修訂起來,或許尚有些困難,但先作一部《防護錄》出來,我想著還是可以一試的。”阮元之前督學浙江,就曾經考慮過編定《兩浙金石誌》之事,後來因為其他修書事務繁忙,不得不先行擱置,這時重迴浙江,政務之餘,自也想著重修此誌。孫星衍便建議他先從兩浙帝王名士陵寢祠墓的保護入手,先編一部《兩浙防護錄》,用以保護陵墓舊址,阮元也同意了他的建議,故而此時孫星衍有此一說。


    “既然如此,也多麻煩淵如兄和裏堂了。還有,裏堂,之前托你前去找書院講學之處,這幾日可有進展?若是找到了,就先和那裏的主人說一聲,若是再過些時日,海疆重迴太平,我自有餘力在那裏興辦書院,卻不要太急促了,竟將那裏轉手他人才好。”對於文教之事,雖然暫時不如海防重要,阮元卻也一直記掛在心。


    “伯元,這件事你就放心吧。”焦循倒是非常自信,道:“這西湖之畔,有座第一樓,這許多年下來,也漸漸不用了,地價還算便宜,我想著在那裏辦學,應該不難。還有啊,伯元,你可不要太小看你這些浙江的學生啊,他們知道你現下致力海防,無暇兼顧書院之事,有不少都主動聯係了我,願意出資相助呢。鏞堂、子彝他們,都說隻要我們把院舍定下來,他們就一同出資,好報答你提攜之恩,所以我看啊,這件事你也不用再操心了。”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啊!”阮元知道學生們願意鼎力相助,使自己辦學之事得以解決,自己也可以全力以赴,投入海戰之中,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但想著浙江其他事務,卻還是有許多亟需解決,又向阮承信道:“爹爹,之後兩個月,杭州的事孩兒確是顧不上了,前幾日孩兒已經和李鎮台他們商議定下,在杭州再設一處冶局,專為鑄炮之用,這件事本來應該孩兒去辦的,但眼下我要去台州,誠甫兄、小峴兄那裏庶務纏身,是以孩兒想著,隻能暫時托付佩循兄了,若是幾日後佩循兄到任,麻煩爹爹告訴他一聲,冶局的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怠慢的。”浙江原本在溫州、寧波各有一處冶局,專為鑄炮之用,阮元擔心兩處冶局鑄造速度太慢,便又上疏嘉慶,得以在杭州再增設一處冶局。因劉鐶之這時即將擔任浙江學政,阮元便想著暫時把冶局之事委托給他,本也是無奈之選。


    “伯元,這件事你還麻煩佩循做什麽啊?難道你覺得,爹爹來幫你看著這冶局,還不夠嗎?你可別忘了,爹爹也有二品職銜呢,眼下你這裏海防之事,爹爹幫不了你,難道監督他們鑄炮,做個監工,爹爹也辦不成了?”沒想阮承信眼看阮元事務繁忙,竟也主動請纓,願意幫阮元分憂:“伯元,爹爹年輕時習過武,這身子硬朗著呢,沒到七十,爹爹怎麽敢說自己老了啊?所以伯元,這幾個月,就由爹爹幫你照顧冶局之事,你若是不願爹爹前去,那就是你看不起爹爹了。怎麽樣?”


    阮元自然不願父親再去操辦公事,可阮承信這番話,卻也不好反駁。無奈之下,隻好道:“爹爹,家裏還要麻煩爹爹看著呢,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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