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城待了幾日之後,雙方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之中。賽罕王曾邀請頓弱進宮,但頓弱卻以水土不服、病態盡顯為由委婉地拒絕了。於是,雙方似乎心照不宣地保持著一種默契,誰也沒有主動提及談判之事。


    然而,這種平靜在第六天被打破了。


    這天,一封來自鹹陽的密信悄然送至頓弱手中。密信的內容簡潔明了,卻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在頓弱心頭炸開。信中的意思非常明確:本宮隻關注最終的結果,至於具體的談判方式和決策,全由老大人自行決斷,無需向上稟報。


    換句話說,太子殿下給予了他頓弱絕對的自主權。


    頓弱手握著密信,心中感慨萬千。這份信任既令他感動不已,又讓他深感肩頭責任之重大。倘若此次出使不能取得一個滿意的成果,他又有何顏麵麵對太子殿下的這份重托呢?


    他坐在房間內,靜靜地思考了很久很久,仿佛時間凝固了一般。終於,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地開口道:“來人,替我給賽罕王宮傳個話,就說本使身體已康複,期望能早日拜見賽罕王。”


    門外的護衛應聲答道:“遵命!”隨即,那護衛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門口,融入了黑暗之中。


    ……


    賽罕王宮的反應速度極快,就在第二天清晨時分,王宮派遣的官員迅速趕到,向頓弱傳達了一個重要消息:賽罕王已經批準了他的請求,並決定在王宮舉辦一場盛大的晚宴來款待他們。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餘暉灑落在大地上,頓弱率領著一眾使節團成員踏入了王宮。他們來到王宮後,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隻見賽罕貴族們身著華麗的盛裝,顯得格外莊重而威嚴。此時,他們選擇穿上了自己本民族特色的傳統服飾,但在衣物材質方麵,仍然選用了大秦的絲綢、棉布等高檔麵料,甚至還增添了一些珍貴的皮裘,以彰顯身份地位。


    草原上的宴會總是充滿了歡樂與熱情,氣氛異常熱烈。賽罕王親自射出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箭,準確無誤地擊中了遠處堆放整齊的篝火堆,瞬間點燃了整個場地。伴隨著火焰的升騰,這場晚宴正式拉開帷幕。


    晚宴期間,賽罕王對頓弱一行人格外優待,將他們視為最尊貴的客人予以款待。然而,盡管如此,在整個晚宴過程中,雙方並沒有提及任何關於談判的話題。似乎一切都隻是一場輕鬆愉快的聚會,沒有絲毫緊張的氛圍。


    直至第二天,賽罕部族派出的談判代表終於現身,與頓弱等人一同走進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會客室,開始針對此次賽罕歸附事件展開深入的談判。此刻,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事實上,賽罕王也不會親自下場,畢竟身份擺在那裏,有些事不適合他出麵。


    ……


    大秦一方的談判使節自然是以頓弱為首,這位可是聞名天下的縱橫家,與姚賈一起被稱為“秦國雙傑”。而賽罕一方,則是由賽罕部的左賢王,大綸官(地位相當於大秦丞相)賽罕王的叔叔闊貘陀·賽罕為首,連帶著十幾個貴族組成。


    一到談判桌上,雙方之間的氣氛便緊張了起來,絲毫不亞於兩軍對壘。頓弱微眯著眼睛,好似睡著了一樣,直到對方的人馬全部落座,還沒有睜眼。


    這副模樣,讓闊貘陀·賽罕心裏有些不安,卻也不敢開口打擾,隻好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人安靜,然後詢問似的看向了大秦的副使之一,酈食其。


    至於陸賈,相比起這兩位年紀還是太輕了。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還得不到闊貘陀·賽罕的認可。


    然而,卻不料酈食其隻是給了闊貘陀·賽罕一個抱歉的眼神,也沒有開口解釋,更沒有喚醒頓弱的樣子。闊貘陀·賽罕無奈,隻好耐著性子等下去。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頓弱其實並沒有睡著,而是在腦海裏不斷地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對於這次和談,大秦方麵有著絕對的把握,但同時也要考慮到一些可能出現的問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會客室內的氣氛越發的古怪。大秦一方的人顯得氣定神閑,他們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裏,甚至還有心情品嚐著香茗。


    然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賽罕一方的人們,他們坐立難安,內心充滿了焦慮和不安。其中有幾個脾氣暴躁的人,甚至忍不住想要跳起來暴揍對麵那個可惡的死老頭一頓。


    漫長的等待似乎沒有盡頭,不知過去了多久,連空氣中都仿佛逐漸彌漫起焦躁不安的氣氛。


    就在這時,一直緊閉雙眼的頓弱終於緩緩地睜開了一雙眼睛。他眼神迷茫地環顧四周,然後慢悠悠的問道:“酈生啊,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酈食其恭敬地迴答道:“宋國公,已經快要到巳時三刻了。”


    頓弱微微皺了皺眉,略帶不滿地說道:“你怎麽不叫醒老夫啊。”


    酈食其連忙低頭認錯:“是下官的錯,下官見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來到這裏後也沒能好好休息,精神狀態欠佳,所以便想讓大人多休息一會兒。”


    頓弱輕輕地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你呀,險些誤了大事。”說完,他的目光隨即落在了對麵的賽罕部人身上,臉上露出了一抹歉意,緩緩說道:“賽罕部的諸位,實在是不好意思啊,老朽這身子骨最近不太舒服,還望各位多多諒解。”


    聽到這話,闊貘陀·賽罕心中憋屈得要命,但臉上還是勉強擠出了笑容,裝作愧疚的樣子說道:“老大人言重了,是我賽罕部沒有把您照顧周到,都是我們的錯。”


    頓弱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閣下是......”


    闊貘陀·賽罕連忙迴答道:“在下乃是賽罕部大綸官,名叫闊貘陀·賽罕,承蒙可汗器重,負責此次與大秦的‘交流’事宜。”


    “哦?原來是大綸官啊!”頓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然後拱手行禮道:“老朽有禮了。”


    闊貘陀·賽罕趕緊迴禮道:“老大人太客氣了。”


    兩人相互吹捧了一番後,氣氛變得融洽起來,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一般。


    看著各自的領頭人物相互吹捧,大秦一方的官員習以為常,畢竟朝堂之上爾虞我詐、阿諛奉承之事太多,早已見怪不怪;而賽罕部一方的官員卻感到很不舒服,他們習慣了直來直往,這種和人勾心鬥角玩心眼兒的事兒,實在是做不來。


    吹捧結束後,雙方的稱謂發生了變化,不再是老大人和大綸官,而是宋國公和左賢王。


    接著,他們開始進入正題。


    闊貘陀·賽罕主動開口說:“宋國公,此次可汗派遣王子向大皇帝朝貢,想必已經表明了可汗的意圖。”


    頓弱仍然用緩慢而低沉的語調迴答:“皇帝陛下深知賽罕部渴望中原的繁榮昌盛,並希望沐浴王化,因此派遣我們來到草原。”這種說話方式著實令人焦急,但在場的眾人都不敢貿然起身催促。頓弱繼續說道:“對於帝國和賽罕部而言,這都是難得一遇的盛世。如果能夠促成此事,那將是我們雙方的榮幸。”


    “宋國公說得極是。”闊貘陀·賽罕附和了一句,隨後語氣一轉,緊接著問道:“不知道大秦準備以何種方式接納我們呢?”


    賽罕部的人全都精神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盯著頓弱這個老者。


    說實話,許是年紀大了,頓弱昔日那高大的身軀也萎縮了不少,看起來幹巴巴的,活脫脫一個幹瘦老頭。


    可此刻,即使他們草原上最年輕的漢子都能一拳砸倒這個弱不禁風的幹瘦老頭,也沒人敢小覷對方。因為這老頭背後站著普天之下,最強大的國家。


    頓弱無視了對方灼熱的目光,而是用疑慮的眼神掃視了在座的眾人一圈,方才一臉不解的道:“左賢王這話,讓老夫好生糊塗啊。賽罕部既然有意歸化,那自然便是我大秦子民,享受與我大秦子民相同的待遇。這,有什麽問題嗎?”


    他知道這些人想問什麽,無非就是歸化之後,大秦會如何對待他們這些貴族罷了。至於那些牧民,不能說他們一點兒都不關心,隻能說占得比重實在是太小了,可以用微乎其微來形容。


    闊貘陀·賽罕唿吸一滯,這話怎麽說,不太好開口啊。


    想要投靠大秦的是他們,可想要提條件的還是他們。這若是萬一條件提的過分了,惹惱了大秦,豈不是弄巧成拙?到時候,莫說成為秦人,便是他們如今的富貴都有可能保不住。


    這些都是他們麾下的秦人謀士分析出來的,當然也有他們草原上的智者,但二者得出的結論是一樣的。


    所以,闊貘陀·賽罕很想讓大秦主動提出來優待的條件。可惜,他在賽罕部雖然也有智者之稱,但和常年行走諸國的頓弱比起來,還是太嫩了。


    眼看著自己數次提及,都被頓弱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老頭繞了過去,闊貘陀·賽罕終於明白了,對方這是在等著他主動低頭啊。


    不得已之下,闊貘陀·賽罕隻好認輸了。


    “大皇帝之胸襟,真是比天還要高遠,比大海還要遼闊。想我賽罕部從一個小部落成長到今天,本就是大皇帝的恩澤,沒想到大皇帝竟還願意接納我們為秦人。


    大皇帝的仁慈,足可以包容萬物!”


    闊貘陀·賽罕吹捧了一番始皇帝,然後轉而麵向自己的同僚道:“能成為帝國的子民,便是我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便是用如今擁有的牛羊駿馬,來換中土的一畝閑田,從而成為大皇帝的子民,又有什麽舍不得的呢?


    各位,你們說,是不是!”


    可惜,闊貘陀·賽罕高估了自己這些同僚的智商,此刻他們都是一臉的憤怒,仿佛在看一個叛徒。


    會客廳內一下就陷入了冷場之中。


    闊貘陀·賽罕心都涼了,你們這幫蠢豬,看不出我是在使用激將法嗎,好歹配合一下啊!這幅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的眼神是幾個意思?合著不打算捧場,還想拆我台是吧!


    心累……


    如果闊貘陀·賽罕知道豬隊友一詞,此刻一定會深有體會。


    大秦的使節們都快看樂了,這賽罕部的人腸子也太直了,真是一眼看到底啊。聽說帝國給這些草原貴族都安排了中原謀士,幕僚,如今看來他們也沒教什麽真東西啊。


    酈食其忍不住看了一眼頓弱,給他使了個眼色:大人,差不多就行了吧。再逼下去,恐怕也逼不出什麽來了。


    頓弱微微揚起的嘴角收斂了起來,做出了一副責備的樣子:“左賢王這叫什麽話,我大秦一向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賽罕王以及在座的諸位能深明大義,歸化大秦,此乃大功,自然是要賞的。


    若真如你所說,讓各位跑去重地,在黃土地裏刨食,這天下人還如何看待我大秦呐?再者,各位都是有才之人,我大秦一向唯才是舉,不曾浪費人才。


    所以各位莫要說這種話,皇帝陛下定然是會有賞賜的。”


    “各位,皇帝陛下任命老朽負責賽罕一事,有什麽要求大可暢所欲言!”頓弱很是大方的揮了揮手。


    闊貘陀·賽罕這才鬆了口氣,感動得差點兒哭出來。瞧瞧身邊這群蠢豬,一聽人家這麽說,都急的快跳起來了。就是看本王的眼神,都特麽帶著嫌棄。


    他總有種,敵在身邊,友在對岸的感覺。


    接下來的談判,總算是進入了正題。


    以闊貘陀·賽罕為首的賽罕部談判團陸續提出了他們的要求。


    對於他們這些貴族來說,所求者無非是,地位和權利。可草原上和大秦的觀念是不同的,在這些貴族看來,那些牧民便是他們的奴隸,天生就是來給他們放羊牧馬的。


    可大秦的目的,就是拉攏這些牧民,架空這些貴族,是絕對不會答應他們繼續奴役這些牧民的。


    所以,談判一時陷入了僵局。


    雙方就所要談的條件,一條一條,逐字逐句的談。這場談判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方才有了一個結果。雙方將結果各自送到了自家老大的案頭。


    ……


    鹹陽這邊,談判結果第一時間就送到了始皇帝手上。當時喬鬆也在,自然也看到了。


    “嗯,一個歸義王的王爵,三千的護衛。其餘大小貴族,皆有封爵。”嬴政看著手中的文書,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喬鬆也研究了一會兒。


    這次談判,大秦許給賽罕部的貴族們便是封爵和數量不等的親兵。


    按照這份談判結果來看,從賽罕王往下大大小小的貴族加起來,親兵數量隻有兩萬人左右。比起賽罕部原本的控弦之士十五萬來,顯然不值一提。


    可本來,大秦是隻打算給爵位和富貴的,不打算給親兵。但賽罕部堅持,這條實在是沒辦法。


    所以,文書中頓弱請罪了。


    至於移民等其他政策,賽罕部則是爽快的答應了。


    “父皇,其實這條件,應該也還可以吧。”


    “哦?你打算給了?”始皇帝抬頭,看向了自家太子。


    喬鬆點了點頭:“相比起我大秦分封的諸番來說,也差不多。”


    重要的還是釜底抽薪,隻要解決了草原上的牧民,這些貴族即使有再多的兵又有什麽用呢?


    嬴政皺了皺眉,沉思了許久,一拍桌子:“既然如此,那就這麽定了吧。”


    隨機,嬴政坐直了身子,冷聲道:“來人!”


    “奴婢在!”


    “著令門下省起草詔書,賽罕部首領陀普·賽罕生於塞外,卻沐浴王化,率眾歸化大秦。正所謂夷狄如中國,則中國之。


    今朕特封其為歸化王,賜姓賽。”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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