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起初,我不過是被生活所迫,隻想填飽肚子而已。但後來,我漸漸發現其中自有一番樂趣。”


    “那現在呢?”韓非好奇地問道。


    “現在?”張良臉上突然露出憤恨的表情,狠狠地朝一旁的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後抱怨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複一日地麵對黃土,背朝天,不停地翻土、播種、施肥、除草、收割……所有這些努力,僅僅隻為了那一口飯食,哪裏還有什麽樂趣可言。韓兄,你看看我的手,已經磨出了厚厚的老繭!”說著,張良伸出一雙粗糙的手給韓非看。


    韓非看著張良的手,一時不知如何迴答。


    這時,張良的注意力卻轉移到了韓非身邊的小廝身上,急切地說道:“韓兄,我早就注意到你身邊這小廝帶著的食盒了。


    有什麽好東西,還不快拿出來!”


    “額,子房真是……”韓非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位昔日的好友,他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張良卻並不在意,他心裏隻想著盡快吃到美食,如果不是還保留著一絲羞恥之心,恐怕早就動手去搶了。


    小廝也不敢怠慢,本打算找個桌子,可左看右看實在是找不到。沒奈何,隻好將這大石頭簡單的清理了一下,打開了食盒,將菜肴和那壺酒拿了出來。


    張良根本就顧不得那壺酒,拿起筷子就夾向了肉食。上一次碰到肉食,還是韓非請他去太學的時候。至今,已經快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看著對方狼吞虎咽的模樣,韓非歎了口氣:“來的時候,路上碰到了四哥。”


    張良頓了頓,夾菜的動作慢了下來。韓非自顧自的道:“我將這些飯食分給了他一些。”


    張良沉默不語,隻是繼續吃著飯菜,但速度明顯變慢了許多:“似四公子那般的人,這囚籠中不知幾何。在這囚籠之中,連死都是一種奢望。對比起來,整日裏渾渾噩噩總好過清醒著痛苦悔恨。”


    六國貴族之中,唯一能好受一些的,也就隻有齊國的了。


    聽說,在確定齊王的爵位之前,秦國給齊國舊貴族的待遇雖說比不上他們昔日奢華糜爛的生活,但至少衣食無憂,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


    “子房心裏還恨嗎?”韓非問道。


    張良沉默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要說不恨,是不可能的。我張家五世相韓,何等尊貴。可就因為秦國,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可這段時間為了一日三餐,日夜辛勤勞作,卻又讓我想了很多。要說有多恨秦國,也犯不上。更多的,是恨自己的無能,恨昔日韓國上下的昏聵吧。”


    假使換位思考,任何一個國家有秦國這樣一統天下的機會,都不會放過。恨的隻是為什麽不是自己所在的韓國,恨得為什麽韓國會是這個樣子!


    韓非拿起酒壺,給張良倒了杯酒。他知道,張良心中的仇恨並非針對秦國本身,更多的是對自己和韓國的自責與悔恨。這種複雜的情感,隻有經曆過國破家亡的人才能真正理解。


    張良正吃得有些過猛,以至於有些噎住了,便端起了杯子打算往嘴裏送。然而,當他把杯子送到嘴邊時,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禁吃驚地看向了韓非:“蘭花釀?”


    “是啊,我現在也就隻能看著,解解饞了。”韓非自嘲地搖了搖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與苦澀,他靜靜地凝視著那壺珍藏的蘭花釀,仿佛在迴憶過去的美好時光,“時隔多年,我們都變了啊。”


    張良怔怔地看著手中的蘭花釀和杯中韓非的倒影,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久久無法言語。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兩人都沉浸在對往事的迴憶之中。


    是啊,他們都變了。曾經的少年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經曆了歲月的洗禮和世事的變遷。


    張良默默地注視著手中的酒,眼中閃爍著淚光,他舉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將這熟悉的酒水混雜著淚水一飲而盡。


    不知過了多久,張良緩緩放下酒杯和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整好情緒後,方才問到:“韓兄今日登門,是有什麽事需要良幫忙嗎?”


    韓非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緊盯著張良,語氣堅定地說道:“子房,我需要你幫我。”


    張良麵色平靜的看著韓非詢道:“韓兄,請恕我直言,你是投靠了秦國嗎?”


    韓非滿是無奈的迴答道:“說投靠就有些過分了。這算是……一場交易吧。”


    “交易?”張良有些意外,再次問到:“那麽,是需要良幫韓兄你呢,還是幫秦國?”


    “是幫我,幫秦國,也是幫韓國。”


    “韓國?”張良皺起眉頭,心中疑惑不解。韓國不是早已亡國了嗎?但他深知韓非絕非信口開河之人,於是便開口道:“良倒是想聽聽,韓兄與秦國究竟達成了何種交易。”


    韓非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已與始皇帝達成協議,將參與一場即將興起的帝國變法。”


    然而,對於具體的變法內容,韓非並未提及太多。他隻是簡要地說自己將要參與這場變革,至於細節,他選擇了沉默。畢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未確定張良的真實意圖之前,韓非決定堅守與始皇帝的約定,絕不向任何人透露變法的具體內容。


    而與始皇帝的協議,無非是在完成變法後,帝國將分封一片土地,作為韓國的新封地。這也是韓非努力爭取的結果,希望能找到一條讓韓國存續的道路。


    “但這樣的分封,和你我熟知的分封是不同的。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此分封下的韓國,會逐代削減,若是五代以後還沒有人能夠繼續獲得帝國的認可,立下足夠的功勞以維持爵位,留給後代的還是除爵的結局。”韓非最終簡單介紹了一下兩種分封的不同之處。


    張良怔了許久,緩緩開口問道:“韓兄就甘心如此?


    先不說其他的,原本韓國雖為四戰之地,但也是中原沃土。如今,即使韓兄成功了,新的韓國也將被趕到邊疆蠻夷之地。


    這其中的差別,韓兄就真的甘心?”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韓非搖了搖頭,側躺在大石上,看著天空中變幻的風雲,語氣平淡地說道:“子房還沒想明白嗎?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昔日的六國,不正是此理嗎?


    與其讓後世兒孫如你我一般,最終落得個國破家亡的下場,不如早做打算,主動退讓。至少,還可以保下香火傳承。”


    一番話下來,張良一時間竟是有些啞口無言。他細細想來,卻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


    的確,山東六國之所以覆滅,其根本原因並不在於秦國,而是在於六國本身。如果不是山東六國頻繁出現昏庸的決策和失誤,又怎麽會導致國破家亡的下場呢?


    即便是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如果六國能夠團結一致,共同抵抗秦國,也許秦國就不會如此輕易地逐個擊破他們。歸根結底,隻有自身強大才能抵禦外敵。


    如果真的成功複國,但後世子孫無法守住這份家業,非要強行守住,最終隻會給自己帶來災難。


    張良不禁苦笑連連:“我不如韓兄。未曾想,韓兄孤身入秦,依舊能找到存韓之路。”


    他清楚,這是嬴政對韓非的看重。六國舊貴族中,恐怕也隻有韓非有這樣的特殊待遇。


    “子房願意幫我嗎?”


    “韓兄打算如何讓良出去?”


    “始皇帝命我組建秘書監,子房記憶出眾,就委屈子房先做一個校書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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