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騰獻南陽的消息,將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但人的悲歡總是不同的,待到宴會散去,隻剩那殘羹冷炙,一切都冷清下來的時候,心中悲涼更甚。


    韓非搖搖晃晃的起身,明明都沒有喝酒,可空氣中彌漫的酒香卻仿佛能夠醉人。


    “先生請留步!”就在這時,身後一道聲音叫住了韓非。


    “是雪女姑娘啊,有事嗎?”韓非意興闌珊的問道,神態間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了。


    如此姿態,讓雪女心裏不由得吃驚。以往這位韓國公子也是潛淵山莊的常客,在她的印象中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可今日身上這頹然,讓雪女不禁有些唏噓。


    “公子請您入內詳談。”雪女迴了迴神,向韓非行禮道。


    韓非心裏歎了口氣,道:“有勞姑娘帶路。”


    ……


    兩人穿過曲徑通幽的竹林小路,在水塘邊的石桌旁見到了喬鬆。


    自己的地盤,自然是自己做主。雖說穿越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跪坐。但是建這座潛淵山莊的時候,喬鬆還是使用了非常多的後世設計。整個山莊參考的是後世蘇造園林的風格,因此十分的精致高雅。


    兩人見禮之後便坐了下來,來的次數多了,韓非對這異樣的坐具也就不奇怪了。如今大秦商會的商鋪,還專門售賣一些這種新型的坐具,雖說正式場合上不怎麽用,但是一些私底下的場合還是十分受歡迎的。


    “師兄,看來咱們兩個當初的賭約,是你輸了。”喬鬆端起了茶壺,親自給韓非倒了一杯茶。


    韓非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秦王政十四年,秦國陳兵邊境,逼韓王安遣韓非入秦。然而,入秦之後,韓非數次上書存韓之策,終是惹惱了秦王嬴政。


    就在即將把韓非下獄的時候,喬鬆前往鹹陽宮為韓非求情。向父王表示,韓非雖有蓋世之才,卻無濟世之心。此時韓國尚在,他不會全力助秦。因此,請求將韓非調往太學,請其主持法家學宮一事,為大秦育才。此法雖不能得韓非直接效命,卻仍舊可讓其為大秦做貢獻。


    韓非乃聰慧之人,自然看穿了喬鬆的用意。本不願為秦效力,但喬鬆卻和他打了一個賭。


    雙方賭韓國會以什麽樣的方式收場,韓非認為秦國需發兵方能滅韓,喬鬆卻認為韓國將失人心而崩潰。


    如今,賭局結果已經明了,縱然韓國尚未徹底滅亡,但已經與亡國無異。因為去年 ,韓王安已經遣使納地效璽於秦,自請成為秦臣。


    不得不說,韓王安這一昏招可是在韓國僅剩不多的忠直之臣心頭狠狠地來了一刀。


    正所謂臣等正欲死戰,大王何故先降?


    “師弟今日叫我來,就是為了向我炫耀嗎?”韓非滿臉苦澀的問道。


    喬鬆搖頭失笑的道:“師兄之才,我自然清楚。若隻是為了打擊師兄,我也犯不著費這麽大的力氣救下師兄這條命。”


    畢竟,盛怒之下的父王,可不好勸。尤其是在發現自己憧憬的白月光怎麽都不能為自己所用的時候,說句誇張的話,心頭的怒火簡直能焚燒蒼穹。


    韓非歎了口氣:“師弟說的果真沒錯,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縱然我韓非自詡有才,終究無力迴天。”


    “師兄就這麽放棄了嗎?”


    “何意?”


    “星宿閣傳來消息,葉騰獻南陽之後,韓國君臣頓生危機。為了拉攏朝中大將軍姬無夜,韓王安決定讓公主紅蓮下嫁。”


    “什麽!”韓非臉色驟然大變,本已經快要死去的心突然再起波瀾。


    這兩年,韓非一直在太學之中。而喬鬆手中的星宿閣,自然也是斬斷了衛莊建立的流沙想要伸進鹹陽的手,讓韓非對韓國的消息所知甚少。此等大事,他自然是不清楚。


    就像韓非自己曾說的,韓國的天空烏雲密布,而妹妹紅蓮就是他所能見到的唯一的一束光。


    “什麽時候!”韓非連忙問道。


    “婚書已經下了,成婚的日子就在一月之後。”喬鬆平靜的說道。


    韓非眉頭緊鎖,他此時身在鹹陽,秦王根本不會允許他離開,可以說是鞭長莫及。縱然心中再是焦急,也隻能幹等著。可姬無夜絕對是一個火坑,他怎麽能看著紅蓮往火坑裏跳?


    突然,韓非愣了一下,扭頭看向了雲淡風輕的喬鬆,懷疑的在他身上看了一會兒,然後再次坐了下來,不緊不慢的端起了茶杯品了起來。


    這樣的表現讓喬鬆頗感意外,不明白這位師兄怎麽突然間就變了態度。


    “師弟啊,我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我雖然著急,但是若讓姬無夜借此成為韓國公族,想必這也不是秦國想要看到的結果吧。”韓非緩緩的說道。


    韓非這兩年的活動範圍雖然僅限於這麽一小塊區域,可有些事情他還是能猜出來的。夜幕一直是秦國羅網的爪牙,是羅網在韓國紮的釘子。在他未入秦之前,流沙就一直和夜幕鬥的不可開交。


    但是,姬無夜若是借著紅蓮的身份成為韓國公族。一旦成功,那麽他的立場可就難說了。


    韓國雖然不大,但也是一國。到時候,那姬無夜是願意在那一小塊地盤逍遙自在,做韓國的無冕之王,還是成為秦國人手裏的刀呢?


    以韓非對姬無夜的了解,恐怕是後者的幾率更大一些。


    厲害!


    喬鬆無奈的朝著韓非豎了個大拇指:“師兄這腦子還真是轉得快。不過師兄說的不錯,姬無夜這條狗,想要掙脫鎖鏈,碰了他不該碰的東西,他的命也就到此為止了。”


    大秦暗中協助夜幕,是想要他們在韓國搗亂,而不是真的讓他們成為韓國的主人。所以,姬無夜碰了大秦的紅線了。


    “那麽,想必師弟不會袖手旁觀吧。”韓非仿佛再一次成為了那個智珠在握的法家大賢者。


    喬鬆沉吟了一陣,開口道:“我需要師兄去一個地方。”


    韓非滿臉的愕然:“師弟這是,拿捏住我了啊。”


    “算是吧,那師兄是去還是不去呢?”


    “說說看。”


    喬鬆緩緩的道:“我想讓師兄去北境,吹一吹塞外草原的苦寒之風。”


    韓非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很是委婉的道:“我如今雖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但這鹹陽想必也不缺我一雙筷子,倒也不必把我一下發配到那麽遠的地方。”


    “師兄?”喬鬆雖知曉這位師兄是在自嘲,也是在抱怨,但語氣仍舊未免上揚了一些,多出了一些不容置疑的。


    韓非無奈的歎了口氣:“受製於人,不得不行啊。也罷,那就走一遭吧。”


    喬鬆讓人送上來了酒,端起酒盞向韓非敬了一下:“那麽,小弟就祝師兄此行一路順風。”


    “師弟,這才是二月。這北境怕是還刮著凜冽的北風呢,此行可一路全是逆風啊。”


    “那就祝師兄一展才學,披荊斬棘!”


    韓非無奈的端起了酒杯,送進了喉嚨。酒一入口,他便是一愣,臉上泛起了極其複雜的神色——這是蘭花釀,紫女姑娘親手釀的蘭花釀。


    慢慢的品完了一杯酒,韓非緩緩起身,向喬鬆彎腰一禮,旋即轉身沿著那曲曲折折的林間小路,消失在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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