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律還是不說話,也不放手,他隻能繼續勸,“聽話,不吃胃會受不了的。”


    “.....嗯。”


    簡單吃了點東西,唐鬆靈瞧著他眼下淡色的烏青,心疼道:“快去休息吧,這兩天都沒睡好。”


    “你呢?”


    “我現在不困。”唐鬆靈抬手在他眼下蹭了下,“去睡吧,別太累了。”


    “.....我也不困。”


    池律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說出的話卻小孩一樣固執。


    唐鬆靈愣怔片刻,道:“那....你想幹什麽,我陪你。”


    池律凝在他臉上的目光閃了下,捉住他的手,牽著一路上了二樓。


    半小時後,站在主臥衛生間,唐鬆靈竟然覺得有些陌生,明明之前每天都會打掃。


    在熱水下站了很久,唐鬆靈開始動手搓澡。


    水流開得很大,熱氣很快彌漫至整個浴室,唐鬆靈全身上下都被水汽蒸騰成紅色,臉卻是白的,唇角緊抿,他眼睛有些發直,仔細看才發現根本沒有聚焦,像是感覺不到疼一般,手下神經質地一遍遍搓著,澡巾表麵粗糙,很快,皮膚上就滲出紅色的血點,有些地方太用力,甚至開始泛紫。


    突然,像是感覺到什麽,猛地停下瘋狂搓洗的動作,頭往門口側了一下。


    “鬆靈.....”


    聲音好像是擱著一層水膜傳進來的,聽得不太真切。


    “鬆靈!”


    耳邊炸響急促的敲門聲,所有感官瞬間歸位,周圍的聲音似潮水一樣湧了大腦,唐鬆靈這才反應過來剛剛自己似乎屏蔽了這個世界的所有聲音。


    “鬆靈!”門外傳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張。


    在門把被轉動之前,唐鬆靈立刻出聲迴他,“怎麽了?”


    急促的敲門聲停了,門外好一會兒沒聲音,等了一陣,才傳來池律發抖的聲線,“快點出來。”


    “哦,好。”


    唐鬆靈答應著,低頭看了看自己,迅速拿過浴巾擦幹,三兩下套好睡衣,又站在鏡子前看了看。


    幸好,沒搓到外麵。


    “來了。”他喊了一聲,跑過去將門打開,水霧立刻跟著唐鬆靈擁進房間。


    站在門邊的人愣了下,立刻上前抱住他,“怎麽洗這麽久。”


    他們都穿著睡衣,薄薄的絲綢,過於強烈的不安借著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頂進皮肉。


    唐鬆靈眼睫顫動著,手落在池律的背上輕撫著,“對不起,我保證以後最多十五分鍾好嗎?”


    池律沒迴他,隻往後退了一步,“快去床上,別受涼了。”


    “衛生間還沒....”


    “我來收拾,你去被窩裏。”


    池律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條幹毛巾,唐鬆靈正坐在床頭看旁邊小書架上拿的一本書,見他出來,立刻合上擱在床頭,一把掀起被子,“快來。”


    池律走過去麵對床站著,“過來,擦擦頭發。”


    唐鬆靈挪過去,背對池律坐著,下一瞬視線被擋住,一雙大手擱著毛巾給他輕輕揉擦著。


    過了會兒,池律開口道:“剛剛在看什麽?”


    “月亮與六便士”


    “嗯,怎麽樣?”


    唐鬆靈歪頭想了想道:“查爾斯是個藝術家,他的精神境界我領略不到,但我覺得從道德層麵說他是個非常不負責任的人,或者可以說,他是個沒有道德感的人。”他搖了搖頭,“我很討厭他,月亮與六便士講的是夢想和物質的取舍,但他追求夢想的同時,完全無視責任和道德,他是個極度自私的人。”


    “嗯....”池律撤了毛巾,伸手揉了揉他還有些潮意的發絲,附身在床沿坐下,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歡他,但可能也正是沒有那方麵的束縛,才能成為他吧,也許正是他將所有的精力用來追逐夢想,才能創造出震驚生命的佳作。”


    他靜靜看著唐鬆靈,也許是剛洗完澡,這人看起來越發柔軟,半幹的發絲搭在眉骨上,眼睛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黑珍珠,暈著柔和的光。


    池律看著,突然心跳得厲害,耳邊轟隆隆地全是血液奔湧的聲音。


    直到吻上那兩道微涼的唇瓣,池律才像突然驚醒了一樣,隻是眼裏太過濃重的迷醉仍未散去。


    唇瓣貼著被水汽蒸騰過的,還有些濕潤的臉頰上慢慢遊移著,“鬆靈,你是我願意舍棄所有追逐的夢想。”


    溫熱的氣息噴在唐鬆靈臉上,他不自禁地顫了下,抬手摟住池律的脖子,“什麽都不用舍棄,我會自己走到你生身邊。”


    第150章 真的愛你


    地暖開著,房子裏暖融融的,池律在床上躺下,掀開被子衝唐鬆靈道:“過來。”


    他原本還拿著那本書琢磨,一聽立刻跪起身把書塞迴小書架,小貓一樣鑽進池律懷裏,抬眼看近在咫尺的人,一雙眼睛亮又圓。


    “怎麽了?這麽開心?”池律眼角眉梢漫開笑意,低頭親了親他。


    唐鬆靈笑得更大,往池律懷裏偎了下,悶聲道:“做夢一樣。”


    圈在腰上的手隨著他的話收得更緊,半晌,才聽到池律有些沙啞的聲音,“我也一樣。”


    他往上鑽了鑽,原本枕在人胳膊上的腦袋移到枕頭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池律,輕聲道:“你就是我的世界名畫。”


    池律有些愣怔,突然湊上去吻了吻他挺翹的鼻尖,低聲道:“寶寶。


    “....嗯?”被叫的人瞬間臉帶脖子全紅了。


    “鬆靈,真的好愛你。”


    唐鬆靈眼睫顫了顫,隨即笑開,“真的啊?”


    池律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頓時變得窘迫,但還是迴道:“真的。”


    “哇,不是吧,我才剛追到手啊。”唐鬆靈咯咯笑了兩聲,“不過好巧,我也是。”


    “嗯。”


    靜靜躺了會兒,等了半天不見池律睡,手便從被窩鑽出來,點在定定看著自己的眼眸上,瞬間惹得睫毛輕顫,“我有那麽好看嗎?快睡。”


    “好看。”


    唐鬆靈被他如此直白的說話方式衝得腦袋發暈,然而還沒來得及害羞,突然感覺到圈在腰上的手動了下,從睡衣下擺鑽了進去。


    他原本還笑著,下一瞬身體驟然變得僵硬,但隻是瞬間,又恢複原樣,好像剛剛隻是池律的錯覺。


    他一把按住往睡衣裏鑽的手,“明天好不好,明天吧,你這兩天太累了,早點睡,不然身體受不了。”


    池律的手並未撤迴,眼睛黑沉沉看著唐鬆靈,好一會兒才道,“我什麽都不幹,就摸一下。”


    唐鬆靈也盯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須臾,撤開按著池律的手,小聲道:“好,但是我怕冷,你不要掀被子。”


    “嗯。”


    修長的手指鑽進睡衣,在唐鬆靈後腰摸索片刻,停在一個微微凸出的骨頭上。


    指尖漸漸發顫,在那個地方流連了很久,輕輕摩挲著,池律閉著眼,但不斷滾動著的眼珠卻將他強壓下的心痛暴露得一點不剩。


    他唿吸得很慢,又很深,像是在努力平複什麽激蕩的情緒,但唐鬆靈還是眼睜睜看著他臉上的血色一寸寸退下去。


    很久,後背的手指才移開,接著又貼上溫熱又寬大的掌心,便不動了。


    池律沒再睜眼,隻是開口時聲音有些幹澀,“睡吧。”


    床頭留著一盞小夜燈,唐鬆靈看了下,輕聲道:“這個也關了吧。”


    “開著,也不亮,晚上去衛生間的話方便。”


    “哦....”


    夜晚十點,窗外黑沉沉的,有夜色做襯,寬大幹淨的落地窗像鏡子一樣,映出床上隆起的被子。


    靜靜地,到處都沒有聲音。


    池律閉著眼,聽著自己的心跳。


    直到耳邊唿吸清淺均勻,他才慢慢睜開眼,借著不太亮的夜燈一錯不錯看著熟睡中的唐鬆靈。


    他側躺著,這段時間細心養護下臉上終於長出些肉,看著更加柔軟稚嫩。


    不知為什麽,這些時日他總是會生出這樣的想法,覺得唐鬆靈渾身都透著一種很奇異的綿柔的感覺,抱著也軟,親著也軟,笑起來更軟。


    還記得六月初見他時,常年勞作讓他看起來有些滄桑,原本嫩白的皮膚比小麥色還要深一些,頭發很短,衣服也是舊舊的,不知洗了多少次的運動鞋都被刷得起毛了。


    那時候每次看見他都覺得不舒服,下意識逃避,現在想來,那是身體最誠實的反應,就算他再怎麽排斥,但這具身體認得這個人,會本能反應地心痛,以至於每次見他,工作都無法集中注意力,晚上總是很難入睡,即使睡著了,夢裏也許都是他,因為強烈的驚恐和心悸會一直延伸到醒來那一刻。


    後悔嗎?


    池律不敢認真去想這個問題,他從來不敢設想如果七年前自己在他身邊,如果不那麽信任所謂的朋友,或者那天晚上他多跑幾步發現那條巷子裏的唐鬆靈。


    隻要有一點點這種念頭冒出來,就像人類演化的自救意識,大腦便自動遏製繼續深想,但即便這樣,痛苦還是會被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摧枯拉朽,滿目瘡痍。


    明明那天晚上他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了,唿嘯而過,但他沒看見裏麵的人。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原來也是個很脆弱的人,對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無意中的一句話,都能讓他痛不欲生。


    就像現在,掌心下那個不到一寸的腰椎,他能摸得到,這節骨頭比七年前變形更嚴重了。


    池律睜開眼,眼睛失焦得看著虛空,半晌,他撐起身體,一隻手輕輕拖起唐鬆靈的腦袋,將被壓著的胳膊抽出來坐起身,頓了一會兒,見唐鬆靈還沉睡著,才動手掀開被子,捏著本來就寬鬆的睡衣一角輕輕掀起。


    “咚”


    心跳猛地跌落,墜得胸腔生疼。


    隻堪堪露出的一片皮膚,上麵布滿星星點點的紅點,有些地方血色連成一片,他皮膚原本細白,這麽看著,竟很是觸目驚心。


    捏著一角的手指顫抖得厲害,他盯著那處被肆虐過得皮膚愣了很久,迴過神放下衣角,又拉了被子把他包嚴實。


    然後下床,踉蹌著出了房門。


    露台氣體流動很急,池律手臂撐在欄杆上,低垂著頭,身上的冷汗被十一月的風一吹,似掉進冰窟了一樣,甚至有一種再也暖不起來了的錯覺。


    他迎著寒風用力唿吸,冷氣順著器官湧進肺腑,五髒六腑都被凍住了,片刻後,一顆顆巨大的水珠掉落,在立著欄杆的小台階上爆開深色的小水花。


    他哭的很用力,額頭青筋暴起,但又沒有聲音,隻有喉嚨裏偶爾泄露出沒壓住的嘶啞的聲音,隨著寒風飄散。


    很久,他才用力搓了下臉,低垂著的猩紅的眼底恨意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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