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誰,再清楚不過。


    路政兒晃著酒杯苦笑了下,道:“你們先吃吧,我出去吹吹風,喝得有點多了。”路政兒吸吸鼻子,扶著椅子站起身,醉意上湧,邁出的步子都不穩。


    李生這才抬眼,麵上有些擔憂,“你可以嗎,我陪你去?”


    “不,我想自己呆一會,我沒事,不用擔心。”


    這間飯店是個三層小洋樓,每層都有一個很大的露台,從露台往下望,是設計精妙別致的花園,供食客散步。


    路政兒呆呆望著天邊半垂的夕陽,過後又像是太疲憊,闔了眼靠在欄杆上,許是酒勁作祟,太陽穴一鼓一鼓得悶痛,晚風從露台外吹過來,像最上等的綿軟的雲紗一樣輕輕拂過臉頰,溫潤輕柔,吹散了不少酒意。


    “這不是.....路大小姐嗎?”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路政兒被驚了一下,一睜眼看見靠在不遠處的韓莊。


    路政兒不想搭理他,連白眼都不想給他翻一個,遂又閉上眼。


    “嘖,路大小姐這麽不待見我?”那耳邊聲音促狹,停了一下又悠悠響起,“你一臉幽怨得往這兒一站,兩米之內都沒人敢靠近,嘖嘖嘖,滿臉怨氣,誰惹咱門路大小姐不開心了?”


    路政兒眉心皺了皺,臉色已十分不耐煩。


    她態度傲慢嫌惡,韓莊卻完全不受影響,自顧自道:“讓我猜猜,一定是池律那廝吧?”


    路政兒被他呱躁地受不了,剛準備轉身走人,韓莊突然道:“別急嘛,你不好奇池律為什麽不喜歡你嗎?”


    路政兒用眼角刮了他一眼,沒說話,身形卻頓在原地,微微側身,像是在等什麽。


    韓莊慢悠悠道:“要我看,他可能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路政兒猛地轉身:“你別胡說八道!我也真是魔怔了,居然真要聽你說個什麽所以然。”說完一秒也不再停留,往包廂那邊去。


    堪堪要走出露台的時候,身後又傳來漫不經心的聲音:“唐鬆靈從二月到現在一直住在池律家,你知道嗎?”


    正在快步離去的較好身形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狠狠頓住,她正要邁出去的那隻腳懸在半空,稍後慢慢收迴來,她沒立刻轉身,因為整個身體僵硬不已,像是有一道雷劈進了腦子裏,到處都是轟鳴聲,伴隨雷聲的閃電照亮某些她不願承認的真相的邊邊角角。


    雖然隻是一個被人點破的懷疑,就已經足夠讓她瘋魔。


    胸腔在不斷收縮,她用力喘了兩口氣,才緩緩轉身,臉色蒼白得可怕,她顫聲道:“你胡說,不可能。”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韓莊嘴角半掛,要笑不笑得盯著路政兒道。


    她緩緩搖著頭,腳下不有自主得往後退,良久才艱難道:“唐鬆靈之前受傷了,在他家養傷而已。”


    “養傷需要養這麽長時間嗎,池律對你這麽上心過嗎?”


    “不....池律一直都是非常負責任的人,我、我知道的.....而且,你不也隻是猜想嗎?憑什麽就這麽下結論?”


    “行吧,你非要這麽說,我也無言以對。”韓莊攤手,聳了聳肩,狀似無奈道:“我還以為至少你比我更了解池律呢。”


    路政兒怔忪了許久,腦子裏一片混沌,韓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她愣愣抬頭,一絲風吹進來,才感覺到滿臉冰涼,她抬手擦了擦,花了很久才鎮定下來,去衛生間整理好儀容,返迴包廂剛要推門,門卻自己開了。


    “政兒,你怎麽在外麵待那麽久?正要出去找你呢。”李生皺眉看著她,又怔然道:“你哭了?”


    “啊,沒有,在外麵吹了會兒風,眼睛有點酸,我沒事。”


    李生皺眉得看了她一會兒,道:“沒事就好,我們正準備走呢。”


    池律和李生合力將孫啟儒架進車,等車開走了,李生轉頭看向路政兒,“走吧,我送你迴去。”


    路政兒沒說話,偏頭望向池律。


    他背後是絢爛的霓虹燈,暖光從背後打過來,給他精致的輪廓渡了一層暖光,這人從來都是她心裏遙不可及的海上明珠,以前尚可靠近了看一看,此時他們之間隔著的風浪卻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她固執得看著池律,卻遲遲等不來一句關心,良久,終於舍棄一直以來驕傲,道:“律哥哥,我們一起吧,以前都是你送我迴家的。”


    “不了,你和李生一起吧,或者,我幫你叫司機。”


    “為什麽?”她眼圈瞬間濕紅。


    池律抿唇不語,路政兒卻窮追不舍:“是因為....唐鬆靈嗎?”


    第44章 自卑如我


    明明已是四月,路政兒卻突然覺得冷得很,渾身從內向外竄著寒氣,凍得心都木了。


    她緊盯著池律淡漠的眸子,問:“律哥哥,我還沒問過你,為什麽突然對唐鬆靈這麽好?在我的印象裏,你對誰都是一樣的冷冰冰,為什麽,偏偏對他有這麽多例外?”


    池律眼睫微微抖動,偏頭看了看縮在身邊的唐鬆靈,他正低頭摳著手指,渾身上下連衣角都寫著拘謹。


    “等高考完了再說吧,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池律隨意道:“我們先走一步,鬆靈學習壓力大,得早點休息。”


    字字句句,都是為著身邊那個低著頭,甚至有些畏畏縮縮的少年。


    路政兒臉上倔強的表情終於破碎,看著那個隱沒在霓虹光影裏修長身影,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身形輕微地晃了晃。


    一旁看著的李生立馬上前穩住她,有些擔心道:“你沒事吧?”


    她擦了把淚,提了提嘴角,“我沒事,你也趕緊迴去吧,我自己可以。”


    “你喝酒了,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很危險。”


    “不會,我還有點事要辦。”


    李生皺眉,借著燈光看著她染著醉意的眉眼,頓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臨走時,他突然來了句:“政兒,前麵的路沒有燈,早點往迴走吧。”


    路政兒微微側身,抬頭看了眼徹夜長明的路燈,意味不明得笑了下,那笑容,苦澀至極。


    李生不做停留,彎身鑽進車裏,心裏有些悶,靠在車窗邊上百無聊賴得往外看,師傅發動者車子的那一刻,李生眼角突然瞥見一群人搖搖晃晃得從飯店出來,走在前麵的,是韓莊。


    他眼中清明一瞬,從車窗裏向後看了看,已不見路政兒纖瘦的身影。


    時針指向十點,街道上仍然十分熱鬧, 老城區周邊的夜市剛開沒多久,路邊擺滿小吃攤,大部分人的夜生活才剛開始,整條街喧鬧嘈雜不已。


    每個小吃攤前都站著很多人,有個賣炒河粉的攤主忙碌不已,鋥亮的額頭上掛著仿佛沾了油的汗珠,他一揚手,將提前準備好的食材倒入油鍋,滋啦聲伴隨著竄起的白煙,被晚風一帶,很快便飄向路過的人身上。


    池律皺了皺眉,側頭看了眼沉默了一路的唐鬆靈,伸手將他拉得離那攤子遠一些,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鬆靈。”


    “啊?”唐鬆靈從愣忪中迴神。


    “還想吃點什麽嗎?剛剛是不是沒有吃飽?”


    “飽了......”


    池律本也不想給他吃這重油重鹽的路邊攤,便也沒說什麽,抬手撫平他頭頂翹起來的一縷頭發,笑道:“平時不是很愛說話嗎?今天怎麽了?”


    “沒事.....”


    “真的沒事?”池律低頭看著都快把心事寫到臉上的人。


    “沒、沒啊.....”


    “鬆靈是不是吃醋了?”池律打趣道。


    “不是......”唐鬆靈趕緊道:“就是覺得.....政兒有點可憐......”


    他始終掙脫不了對路政兒的愧疚,深陷在自己的情緒裏。


    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池律沒再接話。


    抬頭看去,池律映在暖色燈光的側臉有些緊繃,嘴角也不似平日舒展,此刻竟微微有些下沉。本是再細微不過的麵部表情,唐鬆靈還是在瞬間意識到他好像生氣了。


    自從兩人在一起之後他從未在他麵前冷過臉色,唐鬆靈一時慌了神,急道:“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對不起....”


    兩人此時已走出喧鬧小街,路上行人驟減,街邊樹幹粗壯,剛冒出來不久的樹葉將燈光遮得所剩無幾。


    唐鬆靈心如雷鼓,緊張得看著前麵已停了腳步,背對著自己的人,他想說些什麽,但喉嚨幹澀,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良久,池律才轉身,麵上已不是剛才令他心驚地沉色。


    “鬆靈,還記得上次政兒來家裏時,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


    “那就好。”


    唐鬆靈低頭,無意識得摳著手指,訥訥道:“對不起。”


    池律看著他怯生生的樣子,心口軟了下來,抬手將他摳紅了的手指攥進手心,低聲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和她....是從小長大的朋友,以前拒絕的話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但她性子倔,從不服輸,她一個女孩子家,我又不能說太狠的話,以至於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麵。”


    他捏了捏唐鬆靈的指尖,又道:“是我處理不當,連累你了,等高考完了,我會好好和她談一下的。”頓了下又說,“她從小就喜歡爭強好勝,性子有些執拗,也一直都很優秀,她們家就她一個,所有人都圍著她轉,想要什麽都唾手可得,對我的執著,也許是她長這麽大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挫折之一。”


    “所以鬆靈,她不管怎麽樣,都和你沒關係,再說一遍,我不希望我們的關係受任何人的影響,任何人。”


    晚風拂過,樹影婆沙,唐鬆靈借著樹葉間隙投下來零星的微弱光影看著眼前被上帝精雕細琢的臉,感動得一塌糊塗。


    其實不隻有愧疚,還有來自內心深處的自卑,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卑微怯懦,隻會縮在角落看世界的人,可今天路政兒的突然造訪,將他蒙塵了的自卑又明晃晃的掀開放在燈光底下。


    他下意識拿自己和路政兒比,不管從哪方麵,他都差太多。


    可是此時看著池律溫和漆黑的眸子,突然覺這些都不重要了,隻要池律還愛著他。


    不遠處燈火輝煌,熱鬧無比,他們卻站在光照不到的漆黑樹影下,塵世的喧囂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許是太幸福,太喜歡,唐鬆靈突然生出些悲戚:“池律,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我可能......”


    池律迅速截斷他的話,肅然道:“沒有那一天。”


    可是他們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不懂這世上的生離死別本就是平常事,少年時的許諾再堅固牢靠,也經不住世事變化的摧毀。


    那會兒從飯店出來,池律本想直接打車迴藍湖小區,但看唐鬆靈心情低落,就想著帶他到處轉轉,此時見他已經放晴,自己也鬆了口氣,攥著他細瘦的手腕在燈光昏暗的街邊漫無目的地走著。


    電話鈴聲響了好幾秒唐鬆靈才反應過來,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提示,瞬間有些心慌,“喂,媽。”


    “你這段時間幹什麽去了?都不在家,家裏都落灰了。”


    “哦....我、我在朋、朋友家.....”唐鬆靈沒說過慌,此時慌得舌頭都打結。


    “朋友?什麽朋友?”


    “就是同年級的,同、同學.....”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唐鬆靈都以為苗韻已經懷疑了,對麵才傳來聲音:“你迴來住,剩兩個月高考了老住在人家幹什麽。”


    “可、可是離學校近,我.....”


    他話還沒說完,苗韻又道:“可是什麽?趕緊迴來,你現在圖方便,以後這人情還不知道要拿什麽還。”


    她口氣有些嚴厲,唐鬆靈一時也不敢反駁他,磨蹭半天,還是慢吞吞“嗯”了一聲。


    “對了,你這同學男的女的?”


    “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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