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八章亂戰


    奢崇明給奢寅留了五千多人叫他看守赤水衛,自己則帶了近兩萬主力直撲永寧。在奢崇明看來,這幾年的時間,羅乾象充其量也隻會加高些城牆,多挖幾條溝而已。那裏畢竟是自己世代經營的老巢,這麽短的時間,羅叛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服眾,煞星孫傑去了貴州再不能替他撐場子,隻要自己登高一唿,雖不敢說城裏應者如雲,那羅叛狗鐵定是再也無法安睡了。他不僅要對付城外的大軍,更要分出很大一部分力量去盯著永寧各寨,不怎麽需要苦戰,隻要大軍駐在城外擺出攻擊的架勢,內外雙重巨大的壓力遲早會擠壓得羅叛狗夾著尾巴逃掉。


    讓奢大王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一波攻勢剛剛發動便宣告失敗,若不是臨敵經驗豐富及時下令收兵,恐怕死的就不是幾百,而是一兩千,甚至更多忠心耿耿的精銳老兵了!


    永寧的牆確是加高了一些、壕溝也多了幾條,羅叛狗自然也挖了不少陷坑,裏麵還倒插了尖利的竹簽……不過這些都不算啥,全在奢崇明的預料之中。奢大王對戰果的計算方式是:拿迴老巢差不多要一千條人命。增加了一些困難?嗯,那就再加上另外一千條命好了!


    然而讓奢崇明始料不及的是,探子迴報,羅叛狗竟在牆上一口氣擺了少說二三十門大炮!


    羅叛狗有了炮?


    而且竟有這許多!真的假的?


    定是那漢將孫傑教會了羅叛狗鑄炮,這幾年這廝竟新鑄了這麽多!


    好吧,若單單是幾十門大炮也不是不能打,大不了再加上一千條人命唄。豁出去被他轟上五六輪,那些炮就都得停下來等待降溫了,隻要能登牆,大半的勝機還是在自己這裏。想到這裏,奢崇明心裏開始考慮要不要一口氣把所有兵士全壓上去來一次雷霆一擊——若是每次攻擊都要先挨上這麽幾輪轟,付出的人命肯定要多上許多。


    一聲令下,潮水般的永寧軍鋪天蓋地呐喊著向城牆衝去。奢大王先派了一半人出去,半真半假地給羅叛狗來個下馬威吧,別管是不是能一擊得手,第一仗先來個先聲奪人,打出氣勢。一方麵給羅叛狗施壓;另一方麵,叫城裏的人知道,老大王又打迴來了,氣勢如虹地打迴來了——人心一動,羅叛狗的日子便越來越不好過了!這七八千人全力衝過去,羅叛狗也就隻能轟個兩三輪吧?靠上牆以後應該還能剩下七八成,到時候看戰況進展再決定是不是把所有人全壓上來個一鼓作氣。


    可惜,這場戰鬥中,火炮竟是唱的配角!


    盡管明明已經進入火炮射程,牆頭卻還沒有出現任何反擊的跡象,奢崇明正在懷疑牆上那一排黑洞洞的炮口是不是羅叛狗嚇唬人的擺設,衝在最前麵的人群在距牆兩三百步外竟紛紛哀嚎慘唿著倒下。後麵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為了躲避預想中即將遭受的轟擊還在一個勁兒地向前跑,然後同樣大叫著倒在地上翻滾……在陣後土坡上觀戰的奢崇明自然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詭異,直到在他的視野裏,足足三四千名勇士在離牆兩百步外擠成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然後,牆頭便冒出一股股伴著橙黃色火光的白煙!


    持續的轟鳴聲一下又一下衝擊著奢崇明的耳膜,具體響了多少聲數不過來,不過牆頭騰起的煙霧確有二三十股——那便真是二三十門大炮啊!吃過孫傑火箭大虧的奢崇明特意叫兵士們別著藤甲,隻是手持藤牌,萬一中了火箭可以就地拋卻,而在一蓬蓬攜著尖利嘯聲撲麵而至的成百上千顆鐵丸麵前,莫說藤牌,即便是鐵甲又能如何?


    可,既然有那麽多真家夥,羅叛狗為什麽要把永寧軍放這麽近才打?隻要全速衝擊,這二三百步也就是幾個唿吸間的事,這麽簡單的道理,羅叛狗肯定知道,自己手下這些精銳老兵更不可能不懂——他們究竟是被什麽阻住了呢?


    奢崇明見狀立即下令收兵,不久後便從前線撤下來的兵士手中拿到了令他們慘唿倒地裹足不前的東西:鐵蒺藜。


    這是一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步兵防具:就是四根鐵刺,隨便你怎麽扔出去,永遠會有三角著地,另一根兩三寸長的尖刺則會筆直地指向天空。莫說習慣了草鞋赤腳的苗兵,即便是穿了戰靴的精銳官兵,一腳踏上也是一樣的會將腳掌紮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常見的鐵蒺藜有兩種,一種用於行軍紮營時臨時布設,中間有孔,以繩相連,一串六枚,宿營後撒於營外,第二天拔營前成串收迴、孫傑教羅乾象布撒的是另一種永久性防器:二者區別僅在於中間沒孔,而且四根鐵刺更長了一些——因為撒出去就不會再考慮迴收,為了保證防禦效果防止時間久了風沙土石落葉等的遮掩,鐵芒刺都有三寸多近四寸長。


    貌似忠厚心裏門兒清的羅乾象當然清楚,張鶴鳴把孫傑死死扣在成都,把自己按在永寧替他擋奢崇明的刀子。那奢崇明一心一意要奪迴老巢,自己卻幾乎肯定指望不上成都府的任何支援,所以也在城防方麵花了不少心思。好在孫傑幾次匆匆而晤間,不僅帶來了軍中的鑄炮師傅和大量生鐵,更是幫他想到了用鐵蒺藜布防的好主意。羅乾象不僅撒了許多,而且別出心裁地特意同時撒了不少草籽。沒多久,這些鐵蒺藜便隱入蓬勃生長的草叢裏,除非組織大量民壯來一次徹底翻整,否則,這片土地將是步步殺機!


    再然後,羅乾象就耐心地等著,直到眼前黑壓壓的永寧軍大半紮著堆陷在鐵蒺藜陣中進退維穀時,沒啥經驗更沒啥準頭的各炮組隻消將炮口指向人群密集處,兩輪炮便輕鬆割去他們五六百條性命。


    奢崇明犯了難:這蒺藜陣可怎麽破?組織老幼苗民在炮口下麵去翻土?除非用刀子逼著,否則沒人會願意主動去送命——奢崇明知道,即便自己能狠下心來這麽做、即便挨著羅叛狗的轟擊清出通道、即便最後真把永寧拿迴來,失了人心,自己也就該到窮途末路了。用沙土包墊出一條通路?想都不要想!能墊多寬?前期羅叛狗甚至不需要進行任何幹涉,牆上二十幾門炮調好炮口都瞄上通道等自己的人衝上來然後一炮接一炮地閉著眼轟,有多少人都不夠死的!


    除去挨了炮當場死掉的幾百人,還有一千多腳掌被紮穿了走不了路的傷兵。盡管從沒聽說過感染和破傷風等名詞,然根據經驗奢崇明知道,這些人,可能有小半也會在不久的未來悲慘痛苦地死去:鐵鏽有毒,傷口化膿後的高燒是個坎兒,能不能扛過去全看各人的造化和祖宗神明的保佑了。


    那該死的羅叛狗,竟大模大樣地派了百來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蒺藜陣中,就在奢大王部眾的眾目睽睽之下,又拋下了成千上萬枚的補充!


    奢崇明進退維穀間,留守赤水衛的奢寅派人送來急信,要他立即迴師:烏撒府那裏出了大事,安邦彥請他出兵火速馳援。


    其實烏撒本來並不是安效良的地盤,雲南沾益(今宣威)才是。安效良是沾益土司安紹慶之子,普安、沾益、水西、烏蒙、烏撒等土司祖先皆為隆穆,土地相連,世為親戚,史書記載“四川烏撒軍民府、雲南沾益州雖滇蜀異轄,宗派一源。”然而幾代人下來,各地土司時有無嗣者,巨大的矛盾便出現了:本地人希望由老土司的旁支承襲,而他地的宗親,尤其是家裏兒子多的,難免不生出覬覦之心——理論上講,他們確實與老土司的本地旁支在法統上地位差不多。


    舌頭解決不了問題就用牙齒——談不攏?那就打唄。於是滇北、川南、黔西這一帶便出現了一個另外人瞠目結舌的怪相:你看族譜,他們之間是近親,但彼此水火不容、有時兩個部落在血緣上明明八竿子打不著也曾為了某塊地大打出手,但通了一次婚便結為同盟同仇敵愾!


    安紹慶在世時勢大,恰逢烏撒土司亡故後繼無人,長子安雲龍將來可以繼承沾益,便叫次子安效良強占之。不久後安雲龍死了,安紹慶和安效良父子倆壤地相接,一個扼滇、蜀之咽喉,一個當曲靖之門戶,雄踞一方。沒想到安紹慶死後,沾益也立即陷入了這種局麵:安紹慶本有兩子,長子安雲龍和兩個孫子相繼亡故,長媳隴氏、遺腹子官保、堂弟安雲翱合兵抗拒想把沾益、烏撒一並據為己有的安效良,而且還打贏了!於是安效良隻好老老實實地守著烏撒府。


    安效良起兵響應安邦彥,帶領一萬多人馬出兵貴州,除去跟安長老關係好這層關係,也是因為安邦彥答應等大事底定就幫他搶迴沾益。可如此一來,烏撒府就顯得空虛了。以前張鶴鳴撫川時完全不用擔心,但朱燮元到任,自己去了貴州的同時立即給雲南下令進攻烏撒。隴氏一幫人也知道,若是不把安效良徹底揍趴下,唯一的寶貝兒子官寶遲早要麵臨叔叔的砍刀,再加上他們隻是事實上占了沾益,並沒有獲得朝廷的正式承認,朱大人是五省督師,口碑又好,隻要真心出力,絕不會虧待了自己,於是二話不說,會同雲南巡撫派出的官兵直搗烏撒!


    設白一心一意要找安位的姐姐、安效良的正妻報仇,朱大人白紙黑字地說了,自己的寶貝兒子小可憐安其爵將來就是烏撒老大,她也是有族人的!雖然川南烏蒙(今雲南昭通)的本族實力有限,放在平時固然要忍氣吞聲,此時此刻再不出手更待何時?


    空虛的烏撒府立即麵臨了來自西、南兩個方向的威脅。


    安效良沉不住氣了,急忙去找安邦彥要迴援老巢。得知煞星孫傑隨朱燮元大舉入黔,自己手下就屬這安效良最能打,安邦彥豈敢此時放他迴去?於是事態便按照羅乾象事先的判斷那樣,需要調奢崇明去當救火隊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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