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餘波


    馬文升左遷陝州,是因為一件不大不小案子的餘波。


    土木堡之變,英宗朱祁鎮被俘,後來被放迴來,做了幾年太上皇——成天提心吊膽,怕被不明不白弄死的那種太上皇。


    這事情說起來非常狗血,充斥著老朱家自相殘殺的優秀基因。瓦剌入寇,英宗親征,帶的人不少,但偏偏忘了帶糧食!到了前線發現沒吃的了,於是往迴跑。跑你就快點啊,太監王振心太軟,怕餓肚子的大軍順道把自己老家糟蹋了,領著大夥兒繞路蔚州……然後就被瓦剌追上了!王振被憤怒的軍士當場一錘敲死,英宗被俘。


    英宗臨行前立了兩歲的兒子朱見深為太子,把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郕(音“成”)王朱祁鈺叫到北&京監國(做攝政王)。英宗被俘後,大臣於謙等索性擁戴朱祁鈺登基繼了大統。別太信那些什麽大公無私的說法,要知道,那個時代的擁戴之功可是天下第一功!我們早已習慣了黑白臉譜非忠即奸的曆史人物評價,於謙指揮了北&京保衛戰,為官清廉也可能不假,但放著現成的太子擁立攝政王稱帝,也真不能一口咬定於大人就是完全出於公心。曆史上輔佐小娃娃當老大的成例有的是,比如那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說的就是這個。這位搶了侄子龍椅的朱祁鈺,就是景泰帝(景泰藍知道吧)。


    瓦剌人實心眼,看看手裏的前皇帝,試了幾次,想騙開邊關的城門。但論起玩心眼,蒙古族同胞哪裏是我漢族官場老油條們的對手?每次都被城牆上的官員們數落挖苦得灰頭土臉的無言以對。


    我們不能用今天的視角去看待那個時代。古人們心底對“天子”的無上尊敬感是無以複加的:皇帝是天選之子,即便是敵國俘虜,也要受到相當規格的禮遇——哪怕要弄死,刑場上也要行禮!而且,死法也有很多講究:不能見血啦、必須全屍啦、大家要穿白衣服啦等等。這些事,今天的我們很難理解,但那個時代普遍如此,例外很少。


    瓦剌首領叫也先,曾向明朝朝貢,被封為“敬順王”。其心理上有遊牧民族桀驁不馴的一麵,也有對上朝天子發自肺腑的恭敬——說到底,這場戰爭的起因,還是傲慢的大明拒絕貿易,把沒鹽吃沒鐵用的蒙古族同胞們欺負急了。每次把蒙古同胞欺負急了就破邊、破了邊就損失慘重、等人家走了會老實一陣子、消停沒多久再惹事……周而複始。


    也先把朱祁鎮扣在手裏,每日裏陪他喝酒。朱祁鎮酒量酒品都不錯,成天喝,於是把也先喝成哥們了,嘴裏天天大哥大哥地叫。朱祁鎮有天喝大了,說了句:“哪有小弟真把大哥扣下當人質的?”也先琢磨了下,想想既然騙不開城門,留著確實沒啥用,腦子一抽,就真把大哥給放了迴來!


    聽到這個消息,龍椅上的朱祁鈺心裏老大不樂意:你特麽直接neng死他不就完了麽!你是野蠻人啊,這口黑鍋你不背誰背?放迴來,朕可咋辦?要不,毒死他?


    郭德綱說,哦,錯了,於謙說:“你怕個啥?你已經做了皇帝,誰改得了?把丫的關起來,一直關到死不就完了麽!”


    朱祁鈺想想有道理,就把哥哥囚在南宮,關了七年。於謙也因為這句話,把自己和朱祁鈺全害死了。


    皇位可是好東西,當然要傳給自家娃啊。朱祁鈺於是折騰了一通:什麽天人感應啦,那個倒黴孩子是弱智啦,下麵自然一堆人跟著起哄讚成,全票通過,終於把大哥的兒子自己的侄子朱見深廢了,把自己兒子立為太子。不過,他那剛立為太子的兒子可能真的實在太優秀了,老天爺看了喜歡,就收了去,死翹了。


    兒子死了對景泰帝受打擊不小,於是病了。英宗趁機反攻倒算,史稱“奪門之變”,搶迴了皇位。


    聽起來很驚悚,其實特簡單,比土木堡之變還狗血。幾個太監趁景泰病了早上賴床,從南宮拽起來朱祁鎮抬著就往金鑾殿跑,一把把他按在龍椅上。大臣們上早朝,抬頭看椅子上坐的不是昨天那個屁股,全傻了。太監喊一聲:“見皇帝不拜,想砍頭嗎?”大臣們都飽讀詩書,平日裏更是滿口節操,忠君報國可不是說著玩的!啥?我們跪了七年的吾皇萬歲突然換人了?!這要是不誓死捍衛,對得起讀的那些君君臣臣通篇大義的聖賢書麽?於是唿啦一下全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誰坐龍椅誰萬歲!”


    這事就算成了。


    可見,人不能賴床。


    再然後,朱祁鎮把朱祁鈺貶迴去做郕王。哦,王爵可以迴去,人不能迴去,就關北&京了。半個多月,郕王不出任何人所料地死了。


    咋死的?嗬嗬,你猜。


    大皇帝以仁德治天下,仁德就是講寬恕。擁戴景泰的那幫人抱錯了大腿,知錯就好,朕原諒你們了。那什麽,該殺的不該殺的全殺了罷!殺完就原諒。


    裏麵當然有於謙。


    被關了七年,得補償啊,於是朱祁鎮又做了七年皇帝。做皇帝除了講仁德,還得講誠信,到了日子掐指一算,嘿嘿時間到,兩腿一蹬,也死了。


    這就是明史上的“土木堡之變”、“奪門之變”(也叫“南宮複辟”)的經過。幫助朱祁鎮最賣力氣的兩個人,一個叫石亨,是個將軍、一個叫曹吉祥,就是前麵說的那個太監。


    這二位除了幫朱祁鎮複辟,還一起聯手提拔了一個人,叫逯杲(音“路搞”),因為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很得朱祁鎮重用,逐漸做到錦衣衛指揮僉事。


    其實,對這事最不滿意的是首輔李賢——不是對英宗複辟(這個詞今天是貶義,當年不是)不滿意,而是對沒立下擁戴首功不滿意。身為實際上的宰相,成天聽一幫家夥念叨什麽擁戴之功,吃醋了,於是使壞。找英宗咬耳朵:“您別讓那幫孫子再念叨什麽奪門啦。您是誰?天子!老天眷顧誰誰才能坐龍廷,對吧?景泰本就快死了,他一蹬腿兒,您還是天子,對吧?所以,皇位本來就是您的!再說了,萬一事情不成……您琢磨下,這事兒嚴重不嚴重?我打賭,景泰那孫子肯定不如您厚道——您把丫關了半個多月才毒死丫的,換丫,肯定當場弄死您,對不對?成天拿這說事兒,實惠他們落下,丟的是您的臉麵啊……”


    從此,“奪門篡位”這件事,便成了英宗心裏一塊心病。越看那幾個“功臣”到處張揚功勞心裏越別扭,於是就想收拾這幾位。


    誰來執行呢?


    逯杲。


    啥?逯杲是石亨和曹公公一手提拔的?嗬嗬,您想多了。


    逯杲的人生口號是:爹親娘親不如狗糧親。


    逯杲以替英宗刺探朝廷大員妄議皇帝的小道消息起家,領會領導意圖自然是強項,於是開始暗地裏搜羅各種證據。恰巧,千裏之外的陝州弘農衛發生了一件事,被他捕捉到機會。弘農指揮使李&斌與一個叫陳安的千戶有隙,就把人殺了。陳安的家人告狀,英宗讓巡按禦史邢宥複審——已經賦閑的石亨偏偏倚老賣老地找邢宥去給李&斌說情……這事當然被逯杲探聽了!


    哪怕跟你十萬八千裏完全搭不上邊,隻要想弄你,都能把你扯進來,何況你自己還往裏麵紮?


    很快,逯杲得到“可靠消息”:李&斌家裏藏有“妖書”,書裏說他弟弟李健命裏注定要做皇帝——與此同時,他們還勾結外藩要為石亨“討迴公道”!


    鐵證如山:如果跟你沒關係,你憑什麽為李&斌出頭說情?李&斌謀反已經板上釘釘了,你跟他關係匪淺,所以你鐵定是同謀!這邏輯嚴密簡直得像一加一等於二一樣。


    大明鐵律:隻要想弄死你,你家裏哪怕隻有兩根草,一根肯定叫謀反,另一根也得叫謀反!所以,石亨死定了。


    謀反,這還得了?


    李&斌,殺!


    李健,殺!


    “黨羽”,也殺!


    一口氣殺了二十八個。


    石亨下獄“協助調查”——不久,“病死了”。嗯,地球人都知道他馬上會病死。


    斬草要除根,家屬留著也是禍患,所以,石家年齡夠的全殺,不夠的流放或做奴隸,家產抄了充公。


    曹吉祥公公也一樣,在逯杲的深度挖掘下,一樁樁一件件“陰謀”昭然若揭!曹公公和侄子曹欽被逼無奈,眼看就要挨刀了,實在走投無路,索性反了——沒有認真策劃過,一晚上的功夫被滅了。不過,他們臨死總算報了仇:那晚把逯杲給砍了,腦袋還給一腳踹飛找不著了。


    沒腦袋下葬太不吉利了——到了地府沒嘴吃飯啊。野史傳說,英宗挺對得起逯杲的,下令給他裝了個金頭!從京裏運柩迴老家時,有大佬過來祭奠:哎呀,這金頭太浪費了,我給你換個銀的吧。到了省城,省裏領導覺得銀的也浪費,就給換了個銅的、縣裏領導覺得銅可以熔了鑄錢啊……終於迴家。家人打開一看:額去,脖腔子上這截木頭疙瘩算怎麽一迴事?


    英宗也不是沒幹好事。


    他廢除了人殉製度!


    是的,我們直到明朝英宗以前,人殉是定製!朱元璋死了,四十六名嬪妃給丫活殉、朱棣死了,活殉了三十多人……


    僅此一項,諡號裏給個“英”字,我看可以。


    經過李&斌案,弘農衛連同陝州一帶,腦袋搬家的就有三十人,其他撤職的、貶官的更多。成天查“反賊”,絕對可靠的馬文升,就因為這次人事大調整被調了過來。


    終於,每日裏逮誰說誰“有反意”的馬知州,撞到了真正反賊關盛雲的刀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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