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馥然還戰戰兢兢的,周牧已經很自然地落座了。


    林教授還是老樣子,一坐下來也不馬上動筷子,倒是點起一根煙來,嘴皮子一動,就是問兩人的近況,似乎跟兩人還在學生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以前問課題進度,現在就問最近工作怎麽樣。


    周牧倒是對答如流。


    就周牧這些年的造詣,林教授其實都不需要問,會上網的,都能知道。


    林教授越聽越滿意,煙也跟著抽了一根又一根,又問道:“小周最近是不是還接了家裏一筆錢呀?”


    周牧點頭。


    “那你還繼續管醫院的事情嗎,還是以後上集團上麵幹了?”林教授又問。


    “管的,集團的事情安頓好,我還是會迴歸臨床。”周牧迴答。


    林教授點點頭,倒是沒有對周牧這樣的選擇進行表態,轉過頭來問起坐在他旁邊的那位:“馥然,你呢,好像這次還是你從北美迴來第一次見我,對吧?”


    溫馥然瞬間緊張起來。


    他溫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導師林教授,其中,更怕導師問他話。


    溫馥然生硬地點點頭,支吾道:“其實我也是幾個月前剛迴來,正想找您呢老師。”


    林教授似乎不是很滿意溫馥然這麽說,揶揄了一句:“我看我不說,你也不會主動找我。”


    “……”溫馥然欲言又止。


    導師始終是導師,把他看得透透的。


    溫馥然還在讀書那會兒,在實驗室沒少惹禍,不是汙染別的課題組的試劑,就是把自己養的細胞整壞了。


    一而再再而三,林教授那會兒教訓他,礙於要畢業,溫馥然自然也不敢造次,但溫公子打小不服管教,心裏暗自不爽。


    久而久之,兩人雖是師徒,但關係嘛,也就那樣。


    畢業之後,鮮少聯係。


    無事不登三寶殿,林教授自然知道,兩人這次請他吃飯,是有求於他,特別是連溫馥然也來了。


    隻見他掐掉手裏的煙,主動開口問道:“你們這次喊我來吃飯,是什麽事情?”


    聞言,周牧和溫馥然互相對視了一眼。


    最後,還是把手提電腦搬上桌子上,同林教授講起那一例視網膜母細胞瘤的病例。


    林教授聽病例的時候,不自覺又點了一根煙。


    周牧繞過溫馥然走到林教授的身旁坐下,陪著他又把已經看過的檢查圖片再看一遍。


    林教授可謂業內翹楚,就算是罕見病,他也比一般人有經驗,不過花了幾分鍾時間了解,他便大概掌握了病情。


    他抖了抖煙灰,帶著歎氣的語調,問:“這是誰的病人?”


    周牧看向溫馥然。


    溫馥然被看得有些無措,最後點了點頭,承認道:“是我的病人,老師。”


    林教授輕挑了一下眉毛,隨後眼睛又重新迴到電腦屏幕上。


    坐在一旁的溫馥然倒開始忐忑不安起來了。


    讀書那會兒沒少得罪老師,這迴林教授知道是他的病人,還不一定會幫忙了。


    他心中難免生出了些悔意,那時候終究是年少輕狂,連導師都敢得罪。


    林教授問兩人:“你們呢,你們有什麽看法?”


    “我們都主張眼球摘除。”周牧率先迴答了。


    “嗯……”林教授抿著嘴點點頭,“為什麽?”


    “惡性腫瘤,轉移情況還不好判斷,目前手術空間還是有的。”這迴輪到溫馥然迴答。


    林教授聞言又點點頭,衝周牧指了指屏幕,說道:“給我再看看他的眼底照相。”


    於是,周牧又把眼底照相的那張圖片放出來,拉大拉寬,展示在林教授麵前。


    林教授眯著眼睛看著圖片,兩根手指間的煙頭也燒到了隻剩下煙屁股。


    他的兩位學生,一左一右,都不敢發出聲響,生怕打斷了導師思考。


    空氣安靜了許久,才又聽到林教授略微沙啞的嗓音響起:“腫瘤的範圍其實是局限的。”


    兩人迅速轉頭看向坐在中間的導師。


    答案好似唿之欲出。


    “我認為可以先保守,在腫瘤周圍打滿激光,把它封死,然後觀察。”林教授最後一敲桌子,煙頭往煙灰缸裏一扔,給出了答案。


    即便林教授已經說明白了,溫馥然還是有些遲疑,再次確認道:“老師的意思是……”


    “保眼球。”林教授言簡意賅。


    出乎兩人的意料。


    周牧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內心還是翻湧出許多思緒來。


    “老師,隻是打激光封閉,會不會有擴散的風險。”周牧也不甘心,接著追問。


    林教授沉默了兩秒,才不慢不緊地迴答:“有,肯定是有的,但這樣對患者的性價比是最高的。”


    兩人還是追著問了好幾個問題,林教授都毫不迴避,一一迴答。


    三人從一開始的討論,到後來幾乎是辯論。


    反正還是那句話,林教授主張保守治療,舌戰兩人。


    三人也從一開始小心翼翼,客客氣氣,到後來直接擺出證據,講觀點,甚至還有把幾年前自己接診過的病例拿出來舉例子。


    畢業之後,周牧也許久沒有同別人這樣酣暢淋漓地聊專業,在醫院裏,眾人對他更多的是服從。


    認為他的觀點是教科書般正確的。


    被質疑確實不好受,但被說服,和重新認識,何嚐不是一種進階。


    聊到最後,就在林教授喝了兩杯小酒,隨口說的那句“難道就沒人跟周教授意見相左”的時候,他猛然想起了一個人。


    就在溫馥然第一次拿著這個病例來問周牧的時候,尚未經驗的褚鈺,畏手畏腳地湊過去,發表了他的觀點。


    褚鈺也主張保守治療。


    他自然不能像林教授那樣有長篇大論的理由說服周牧,但他提到的幾個點,其實都與林教授大同小異。


    然而,那天的周牧,卻跟溫馥然一起狠狠地反駁了他。


    殊不知,那個羞於表達的觀點,同大咖林教授不謀而合。


    想到這裏,周牧捏著酒杯的手一頓。


    師徒三人聊天喝酒,幾乎忘了時間。


    散場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酒樓常規的電梯已經停了,隻剩下一個小小的狹窄電梯。


    周牧和溫馥然陪同導師一起下樓。


    不知這電梯是怎麽的,明明隻是幾層樓的距離,硬是慢得像過了半個世紀。


    到樓下電梯開門的時候,周牧一個箭步衝出去,突如其來的胸口悶壓得他有些唿吸困難。


    許是喝了些酒,更加容易導致他驚恐發作。


    溫馥然一路送著林教授上車,快步跟到周牧的身後。


    他一邊跟著,一邊在身後喊他:“師兄,你不舒服。”


    周牧正欲把人推開,但還沒用力,就覺得腳底像踩在棉花上。


    完了,真的是要驚恐發作。


    上次在新加坡下飛機後馬上乘坐電梯,也是這樣的情況。


    溫馥然眼疾手快地把人扶穩。


    周牧大口大口地喘氣,好像深處高原,覺得空氣異常稀薄,瀕臨窒息。


    “包,包裏,”周牧覺得自己看東西都模糊了,“包裏有藥。”


    溫馥然把人抬上車,著急忙慌地把周牧的公文包全部倒出來,翻找藥片。


    深夜。


    被門外頭動靜驚醒的褚鈺從餐桌上爬起來。


    因為等周牧,他趴在那兒睡了好一會兒了。


    過了十二點了,但人終於迴來了。


    他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出去開門。


    門一開,就與溫馥然對上了眼。


    那個他等了一晚上的人,正靠在溫馥然身上。


    第七十一章 生日


    眼前的景象讓褚鈺無措, 連同站著的雙腿都稍稍發軟。


    可溫馥然卻衝他大聲喊道:“你愣著幹什麽,讓開,我扶他迴房間。”


    褚鈺腦子短路了, 身體也跟著不聽使喚, 竟默默地讓開了。


    溫馥然連鞋都沒換, 就扶著人往臥室裏直去。


    房子的大門還敞開著, 褚鈺靠在門的一邊,迴過神來的時候,剛進門的兩人已經沒了蹤影。


    他默不作聲地關上門, 然後也往房間的方向走去,隻見房間的門緊閉。


    褚鈺伸手試著輕輕扭動, 不料整個把手是卡死的。


    溫馥然把門鎖了,把褚鈺阻隔在了房間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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