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抽。”溫馥然說道。


    下一秒,褚鈺按照溫馥然的指令,開始拉動針管的活塞迴抽,隻見針管裏迴抽到了兩個氣泡。


    溫馥然隻是垂眼瞟了一下,不禁挑眉,說道:“很好,打進去吧,3.5毫升。”


    口罩下,溫馥然微微勾起的唇角,沒想到褚鈺還真挺聰明的,一教就會。


    褚鈺照著溫馥然的指示,緩緩向眼球後的間隙注射麻藥,打完後,又緩緩地把針管退出來,用手輕輕按壓病人的眼皮,讓麻藥更好地吸收。


    褚鈺表麵看起來雖完成得很好,心裏還是沒底的,畢竟是他的第一次操作,而且無論作為實習生還是考證上崗後的醫生,球後麻醉都是一項很有挑戰的操作。


    兩三分鍾後,褚鈺緩緩拿開手,垂眼輕聲問了病人一句:“疼不疼?”


    隨後聞到病人的迴答:“不疼。”


    “還能睜開眼睛嗎?”褚鈺接著問道。


    隨後,他看到病人緩緩睜開眼睛。


    “能看到光嗎?”褚鈺又問,“就是手術台上的光,能看到嗎?”


    “可以看到。”病人迴答。


    褚鈺這才稍稍鬆一口氣。


    新手打球後麻醉,一不小心就會造成眼球後的出血,進而會引起眼壓升高,若是嚴重的情況,會導致病人連光都看不見,眼前一片黑影。


    問過病人後,褚鈺才徹底放心下來,原本緊繃的神經才緩緩放鬆下來,悶在手套裏的雙手,早已出了一層薄汗。


    溫馥然倒也沒有製止,任由褚鈺跟病人溝通了一會兒,直到褚鈺從主刀的位置起來,過去跟他學器械擺台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


    “以後不要問病人能不能看到光。”溫馥然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聲音雖小,但很嚴肅。


    褚鈺一怔,他太害怕出意外了,所以才忍不住詢問。


    “好的,溫老師。”褚鈺迴答。


    “還沒做手術你就這麽問,病人容易恐慌的,以為你把他怎麽了。”溫馥然扔下一句,就坐到主刀的位置上了。


    “是的。”褚鈺乖乖地應了一聲,沒敢反駁,溫馥然說得在理,作為手術醫生,一旦對自己的操作不確定,隻會徒增患者的緊張情緒。


    這台手術是一個被鐵屑碎片刺傷眼睛的病人,有一部分的碎片嵌進了眼睛裏,所以溫馥然首先就要把這個異物取出來。


    正當褚鈺以為他要拿刀切開的時候,誰知,溫馥然忽然轉頭問身後的護士:“給我一條磁鐵。”


    此言一出,護士愣了愣,褚鈺也跟著看了過去。這明明是取出異物的手術,溫馥然要磁鐵做什麽。


    “手術室沒有這東西嗎?”溫馥然見護士怔住了,接了一句,“我記得國內是有醫用磁鐵條的,按道理我們醫院應該有采購。”


    “有,有的。”護士連忙點頭,轉身開櫃翻找醫用磁鐵條。


    很快她就找到了,隨後開上台,作為助手的褚鈺便拿起來,遞給了溫馥然。


    溫馥然的眼睛沒有看褚鈺一眼,繼續專心致誌地看著在顯微鏡下的視野,隻是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結果磁鐵條,隨後褚鈺肉眼可見地看到溫馥然地口罩動了動,傳來了一句話。


    “知道這個是幹什麽用的嗎?”溫馥然問褚鈺。


    “術中定位嗎?”褚鈺不確定。


    可他一說出來,又覺得這個答案肯定不對,術中定位有專門的標記筆,幹嘛要大費周章用一個醫用磁鐵條。


    “再想想。”溫馥然不慢不緊地迴道。


    果然,沒說對。


    褚鈺隨後伸長脖子,在助手的顯微鏡看向手術視野,一眼就看到了在埋在患者眼睛裏的那一小塊鐵片,隻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頭出來,也不知道裏頭埋得有多深。


    頓時,褚鈺想到了什麽,腦子一驚,一下坐直了身子,用不確定地語氣問道:“不會是要把鐵片吸出來吧?”


    “你很聰明嘛。”溫馥然笑道。


    “能成嗎?”褚鈺有些不確定。


    “十有八九。”溫馥然答道。


    說完,褚鈺看見鐵片的頭被溫馥然用磁條的尖尖吸住了,隨後,他一邊用鑷子給鐵片出口的位置鬆解,一邊把吸住鐵片的磁鐵緩緩帶起來。


    於是,就像是“拔蘿卜”似的,鐵片被連根帶起。


    褚鈺全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沒想到還這能成,嵌頓這麽深的鐵片不費吹灰之力,就被拔出來了,“四兩撥千斤”也不過如此了吧。


    “好了。”從溫馥然地眼尾能看出他似乎笑了。


    之後,他又再清洗了一下傷口,最後把開口的地方縫起來了。


    可坐在一邊做助手的褚鈺,還沒有從看到鐵片被連根拔起的那一刻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直到下台,褚鈺才稍稍緩過神來。他觀摩過周牧做手術,如今他又看到溫馥然的手術。


    不得不說,總體來說,兩人有一些相似之處,比如兩人操作時動作都很果斷,沒有拖泥帶水,更加不會反複去倒騰一個地方,基本上看轉了就下手,一步到位。


    但兩人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說周牧的手術操作是學院派“教科書式”的,那麽溫馥然的手術則是把那些條條框框揉碎後的重組,幾乎沒有一個步驟與書上寫的一樣,但卻每一步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可今天這個病人的異物剛好是鐵片,可以用磁條吸出來,若是遇到其他的異物,又當怎麽辦呢。


    就當他想問溫馥然的時候,這人竟然早已經跑了,留下他和護士在收拾手術間。


    他忍不住想,若是今天的主刀是周牧,他又會怎麽做取異物的手術呢。


    夜晚。


    十點多了,這座城市依舊是人來車往,仿佛是一座不夜城,特別是市中心的商業區,白天還是一片寂靜的酒吧一條街,如今都亮起了燈牌。


    溫馥然坐在外麵的露天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等待著周牧。


    他已經打了兩個電話去催促了,第一個,被周牧掛掉了,之後迴了一條信息,還沒有開完會;而第二個,被周牧直接掛掉,信息也不迴了。


    很好,這很周牧,溫馥然心想。


    正當他準備死皮賴臉地打第三個電話的時候,周牧就來了。


    深秋,周牧還是老樣子怕冷,一件薄薄的羽絨服,裏麵穿的是正式的西裝。


    溫馥然在看見周牧這身打扮的時候,也決定不再追究他掛電話的“傲慢”行為了,看樣子是真的要開會,不是找借口搪塞自己。


    “你還真讓我這個師弟好等啊。”溫馥然拉長語調抱怨了一句。


    周牧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拋下一句:“我請你。”


    溫馥然隨後笑了,露出了一口好看的白牙:“你掛了我兩個電話啊師兄,你就請我一頓。”


    “第一次是在開會,第二次……”周牧頓了頓,決定如實說道,“發發有點不舒服。”


    “發發”二字像是擊中了溫馥然,他挑了挑眉,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你還養著?”


    “嗯。”周牧淡淡地迴了一句,似乎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溫馥然抿了一口雞尾酒,伸了個懶腰,拉長語調:“我還以為你轉讓給別人領養了呢。”


    “雖然隻是一隻小貓,但怎麽說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我不會說拋棄就拋棄,”周牧似乎話裏有話,暗有所指,總有種指桑罵槐的意味,“而且,半年前我還帶它去做了絕育。”


    “什麽?!”溫馥然一下坐直了身子,雙手狠拍桌子,桌上的雞尾酒都跟著抖了抖,“你把我兒子閹了?!”


    此言一出,周牧眼神迴避了一下,隨後又解釋道:“絕育後活得更久……”


    “啊啊啊,我等著迴來給它找隻小母貓呢,你這一下就把發發的子孫斷絕啦!”溫馥然怒斥道。


    “不絕育,我家都被貓尿醃入味兒了。”周牧咬牙道。


    “你放屁,那是發發在圈定底盤。”溫馥然反駁道,“你就這麽對我兒砸?!啊,周牧,你的良心不會痛嗎?把我兒子還給我。”


    周牧頓了頓,拿起桌麵上的酒悶了一口,道:“不給。”


    第十四章 好友


    “什麽?”溫馥然瞪大眼睛,還當自己聽錯了。


    周牧竟然說“不給”。按道理周牧不喜歡養小動物,現在他要收迴這隻貓,他會迫不及待地答應才對,現在這個反應屬實是有些反常了。


    “不給。”周牧又抿了一口酒,垂著眼沒有看對方,接著說道,“我都養了三年了,你說收迴就收迴,這有點不講道理了。”


    “但那是我的貓!”溫馥然抗議道。


    “你的貓?”周牧聽著就來氣,“你還好意思說,你之前買貓的時候,還是問我借的錢,你怕不是失憶了。”


    “……”溫馥然頓時啞然。


    此言一出,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兩人似乎都不願意提起三年前的事情,更不願意再糾結為何兩個大男人之間會多了一隻“小貓”作為牽絆。


    兩人是同門師兄弟,但也不僅如此,從求學時互生情愫,可卻在要確定關係的時候出了岔子,溫馥然想盡快公開,但周牧卻遲遲不答應。


    隻因那時候周牧到醫院不久,年紀輕輕,從父輩那裏接收醫院,還沒站穩腳跟。


    然而溫馥然卻因此不滿,一氣之下斷了關係,出國留學。


    周牧當年百般挽留,也換不到什麽好話,那段從學生時期懵懂過來的情愫,溫馥然率先抽身了。


    不過,貓確實是周牧買的,溫馥然憑著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竟然連定金都沒給,就把貓訂下來了。


    周牧稀裏糊塗地被他騙到了犬舍,結果被告知,要給五萬塊的費用。


    但最後周牧還是妥協了,付款把貓領迴家了,從此開啟了他活著的前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養寵物經曆。


    周牧掀起眼皮,對上溫馥然的雙眼就瞬間又別過了眼,對於溫馥然,他不想再多說什麽。


    可對方很快轉移話題:“師兄,你知道嗎,我今天做了一台取異物,還挺有意思的。”


    “嗯?”一說到手術,兩人的尷尬似乎又瞬間緩解了。


    “我本來是想切開探查的,但是發現這個異物是鐵片,具有磁性的,”溫馥然接著說道,“而且,手術前給病人做的ct也發現,這個鐵片形狀相對規則和完整,所以,我今天就沒有切開探查……你猜我怎麽做了?”


    周牧頓了頓,眼神依舊是淡淡的,似乎看什麽都沒有興趣的樣子,隻有在聽到溫馥然說手術過程的時候,會亮一下。


    “你不會是用了磁吸吧?”周牧想了想後,說道。


    溫馥然本還想在周牧前麵賣弄兩下,沒想到自己的靈光乍現,竟然在周牧那“不值錢”,他一下就蔫了。


    周牧看著他,挑了挑眉,說道:“看來我猜對了。”


    “還得是你啊,師兄。”溫馥然悶悶地抿了一口酒,酒過喉嚨,他不禁蹙眉,他給自己點的酒和給周牧點的不一樣,他的度數更高,更烈一些。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不探查的話,有可能會漏掉一些隱秘怕破裂的地方,或者是缺口的地方。”周牧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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