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山下,一隊隊禁軍全副武裝,舉著火把穿過集市。街道上早已戒嚴,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拒馬攔街,如臨大敵。秦重二人來到鎮口,卻看到這樣的景象,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郎宗瑜當慣了土匪,最怕見到官兵。但秦重不一樣,他隱隱猜到,官兵或許和五行異寶有關。


    沉吟片刻,秦重下馬走到路邊兒。這樣的戒嚴,騎馬肯定進不去。即便是步行,恐怕也得半天查問。如今,秦重的身份證明,都在客棧的包袱裏。而郎宗瑜一個土匪,更經不起盤查。


    “先在此歇歇腳,等再晚一些,咱倆摸進去。”秦重一屁股坐地上,伸展開雙腿。


    “好。”郎宗瑜一切都聽秦重的,聞言也坐在了地上。今日得了一匹好馬,光顧著馳騁了,如今歇下來,才感覺到屁股還有大腿兩側,都是火辣辣的疼。


    “今日迴來也不說話,可是沒見到相好?”秦重閑聊說道。


    “嗯。”郎宗瑜悶悶的點頭。


    “真沒見到?”秦重對這個秀琴,還真是比較好奇。


    “遠遠看了一眼,她爹娘都不待見俺。”郎宗瑜低垂了頭,興致不高。


    “你倆咋認識的?”


    “俺爹娘活著時候,給俺定下的親事。”


    “啊?訂過親?”秦重著實沒想到,倆人竟是訂過親的。


    “兩年前家裏出事後,俺被官府通緝,她家就不認俺了。”郎宗瑜說到這些,神情鬱鬱。


    “那嫂子呢?她如何待你?”秦重改了口,稱唿為嫂子,是對郎宗瑜的尊重。郎宗瑜已經十八,而秦重隻有十五歲。另外一點,得知秀琴與郎宗瑜有婚約,他自然不能再隨意稱唿秀琴。


    “秀琴說,就算爹娘不認俺,她也認俺。”郎宗瑜咧嘴笑了笑。


    “她爹娘可是嫌棄你落草?”


    “有吧?”郎宗瑜望向了夜空,幽幽一歎,“也有怕了那賊子家的權勢。”


    郎宗瑜的仇人姓張,乃是富平縣大戶,良田千頃,商鋪無數,有張半城之稱號。張家財富巨萬,但唯有一點人丁不旺。而被郎宗瑜殺死的紈絝,正是張家第三代的獨苗張含玉。


    張含玉從小嬌生慣養,要星星給月亮,簡直寵溺到了天上。也因此,張含玉養成了交橫跋扈的性子,偏又好色成性,但凡有點姿色的女子,隻要被他遇見,終究難逃蹂躪。


    無論多大的事,家裏都可以替他擺平,是以無法無天,橫行霸道。


    但是在龍泉村,紈絝終於遇到了不要命的郎宗瑜。郎宗瑜眼見姐姐投崖,怒火攻心,生生追殺數十裏,就在富平縣城門口,一頓拳頭打死了張含玉。而郎宗瑜,也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他與張家之仇,不共戴天。而張家,也絕對不會放過郎宗瑜。


    說到這裏,秦重有些疑惑。即便張家再有錢,也不過一個土財主,何以能左右官府?


    當然,有錢能使鬼推磨,也不排除張家花了大錢,買通了辦案官員。但是有一點,如今時代的官員,皆自詡士大夫,尤其看不上商賈。錢照收,事不辦的官員,大有人在。


    “張家可是還有背景?”秦重試探著問道。


    “有,背景大的很。”郎宗瑜一聲長歎,緩緩說道。提起張家背景,郎宗瑜隻覺渾身無力。


    “哦?是何背景?”秦重追問道。


    “聽說,張家有人在提刑衙門當官兒。”郎宗瑜說道。


    “提刑衙門?”即便秦重,聞聽此言,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提點刑獄司,與安撫使司,提舉常平司,轉運使司合稱四監司。安撫使司俗稱帥司,提舉常平司俗稱倉司,轉運使司俗稱漕司。而提點刑獄司俗稱憲司,掌一路司法刑獄,並且監管財政。


    提點刑獄司主官,官名提點刑獄公事,堂堂朝廷三品大員。


    他的手中還有一項監察權力,最令地方官員忌憚。監察地方官員,彈劾奏章直通中樞。


    這麽一說,秦重頓時恍然。張家有人在提刑衙門當官,地方官員豈敢不給麵子?即便是衙門辦事小官兒,他們也萬萬不敢得罪,隻能小心的敬著。張家要殺人泄憤,官府隻會睜隻眼閉隻眼。


    “不用灰心。”秦重用力一拍郎宗瑜的肩膀,說道,“此仇先記在心裏,終有一日讓他血債血償。”


    “嗯。”郎宗瑜抬起頭看著秦重,狠狠的一點頭。


    兩人說這話,時間一點點過去,夜色愈加深沉。抬頭望望天,估摸已是子時前後。秦重站起身,背好弓箭,徒步往鎮子行去。他要摸進客棧,取迴包袱。郎宗瑜留在此地,照看著馬匹。


    街道上,軍兵巡邏依舊,但是明顯應付差事。秦重借著道旁陰影,輕巧的避開軍兵,快速的翻牆進了客棧。客棧裏一片漆黑,不見絲毫動靜。怕是住宿的客人,早已走的一幹二淨。


    傾聽了片刻,確定安全無虞,秦重矮身往馬廄竄去。他的白馬追風,一直留在這間客棧,也不知怎樣?心裏想著,很快靠近馬廄,猛地聽到一聲響鼻,秦重的心不由的一鬆。


    “追風。”秦重欣喜萬分,一聲輕喚跨步竄進了馬廄。馬廄很大,但此刻卻隻有追風一匹馬,聞聽秦重唿喚,白馬撲棱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打著響鼻靠近過來,馬頭拱著秦重很是親昵。


    抬手拍怕馬頭,秦重解開韁繩,緩緩將追風牽出馬廄,來到了庭院之中。他還得拿迴自己的行李,身份牒文以及衣服金銀,都在包袱裏。他身上的衣服,都快破成布條了。再不換換,真成叫花子了。


    正在這時,廳堂裏亮起了燈光。不一刻,房門打開,掌櫃的瑟瑟探出了頭來。馬蹄的聲音,驚醒了掌櫃,是以出來查看一番,猛然見到院子中一人一馬,登時嚇了一跳。


    “你?你?你是何人?”


    “掌櫃的莫怕,是俺迴來了。”秦重揚聲說道。


    掌櫃端著油燈,打量了半天,還是憑著白馬認出了秦重。關鍵是白馬神駿,見過一次定是記憶深刻。這兩日掌櫃的正自提心吊膽,日日查看白馬,是以很快想起了秦重。


    “哎呀,真的是秦軍爺,怎的成了這般?”


    “出了些事情,還要多謝掌櫃的替我照顧追風。”


    “應該的,應該的。”掌櫃的說著,轉身推開門,請秦重進屋。


    “這兩日發生何事?怎麽滿大街都是軍兵?”秦重問出心中疑惑。


    “唉,還不是那些江湖人鬧的。”掌櫃的說起此事,也是一肚子怨言。官兵一來,客棧的客人都被嚇到,匆匆結賬離開,誰也不願招惹麻煩。可倒好,客棧冷清的隻剩下掌櫃和小二。


    按照掌櫃所說,秦重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那一晚,秦重為救雲霓墜下懸崖,而當時的打鬥卻並未結束。直到第二日的中午,鎮上來了一群禁軍,才上山製止了亂鬥。


    不少江湖人相繼下山離去,而緊跟著,禁軍從山上,抬下來大大小小的鐵疙瘩。大的有牛頭大小,小的也有西瓜大小。十數人抬一塊,瞧著沉重異常。為此,一路上還傷了不少人。


    “鐵疙瘩?”秦重想不出來是什麽東西,但八成就是五行異寶。


    “是啊,那鐵疙瘩倒也奇特,太陽底下一照,都閃著金光。”掌櫃的迴憶著那日所見。


    “這?”秦重心中一跳,聽著怎麽跟他的雙錘似的?


    “有人說,那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金子。”掌櫃說的神神秘秘,滿眼都是羨慕之色。


    “可看見有道士?”秦重不關心鐵疙瘩,隻想打聽雲霓的消息。


    “道士?有啊。活的死的,都有。”掌櫃說起道士,倒是不甚尊敬,頗有些戲謔。


    “聽說死了不少人?”秦重試探著問道。


    “可不?”掌櫃的一瞪眼,說道,“光是屍體,就抬下來二三十具。”


    “這麽多?”秦重也嚇了一跳。


    “聽說,還死了一個大人物,這不,官兵就是為他來的。”


    “大人物?什麽大人物?”秦重詫異的問道。


    “這個就不知道了,聽說是從京城來的,結果死在了金粟山。”


    一聽從京城而來,秦重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心裏噗通噗通跳的差點亂了節奏。雲霓和青雲散人,不就是從京城來的嗎?難道是她們出了事?秦重登時亂了方寸,一把抓住了掌櫃的胳膊。


    “死的是男是女?”秦重都沒有覺察,他的聲調都變了,手上也不自覺的用力。


    “啊,啊。”掌櫃的吃痛,連聲慘唿了起來。


    秦重猛然驚覺,連忙放手,不停的說著抱歉。掌櫃的也看出秦重不妥,但是經營客棧,見慣南來北往,早已是老於江湖,深諳禍從口出的道理,是以搖搖頭倒也沒有多問。


    “死的那個大人物,聽說是個男人,還說什麽王府的大管家?”掌櫃的也不太自信,畢竟都是聽來的,做不得準兒。“街上那些軍兵,就是要查找兇手。”說著,掌櫃的瞄了一眼秦重。


    秦重察覺到掌櫃眼神飄忽,隻怕是懷疑到了自己身上。


    當下不動聲色,問道,“俺的行李,可還都在?”


    “啊?在,在,當然都在,一件也不會少。”掌櫃的立馬迴神兒,拍著胸脯保證。


    “很好,俺取了行李,今夜就走。”秦重說著,起身往二樓上去。


    “今夜就走?何不歇息一晚,明日天亮了再走?”


    “不了,有些急事需要處置。”


    待進了房間,點上油燈,細細的查看一圈兒,倒也沒發現翻動的痕跡。探手伸進包袱裏,取出了一張文牒,這是他的身份證明,若是丟了,這一路可就麻煩了。至於其他金銀物件,他倒不甚在意。


    取出一錠銀子,遞給了身後掌櫃,說道,“這是店錢。”


    “多了,多了,用不了這許多。”掌櫃捧著銀子,一連聲說道。


    “這兩日俺不在,白馬照顧的很好,這是一點心意,收下吧。”


    “嗬嗬,多謝,多謝。”掌櫃頓時眉開眼笑,送著秦重下了樓。到了樓下,掌櫃的站住腳步,並沒有去開前院的大門,而是衝秦重一招手,往後院兒走去。“後院有道小門兒,門外僻靜些。”


    “多謝掌櫃。”秦重承情,抱拳行禮。如今他騎著馬,免不了驚動禁軍。能避開盤查,自然少了許多麻煩。


    “走吧。”掌櫃的打開小門,堪堪能容白馬過去。


    後院兒外邊,竟是一片田野,半人高的莊稼隨風起伏,好似海浪一般。沿著麥地,是一條四五尺的小道,曲曲折折通向遠方。禁軍都在前街,這裏卻是不見一人。


    牽馬走了一程,感覺出了小鎮,秦重一縱身上馬,輕輕一抖韁繩。追風猛一昂頭,閃電一般躥了出去。寂靜的原野之上,就像一道白色的流光,輕柔的劃開黑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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