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一天吊兒郎當,熱衷賭錢,似是對啥事都漠不關心,但是,軍營中事瞞不過他,隻要他想知道,有的是消息渠道。秦宵這事,老鬼隻是碰巧,聽到了幾句閑話,稍加推斷,就勘破了秦宵的圖謀。


    前幾日,老鬼和一幫人賭錢。其中有一人,正是邢參軍的親隨侯三兒。此人好賭,偏又是個窮鬼,身上沒幾個錢。但那一日,侯三兒像是發了橫財,出手豪闊,一把把輸錢,連眼都不眨。這反常的行為,引起老鬼注意。


    隨口問了句,“侯三兒,最近在哪兒發財了?可不能忘了兄弟。”


    侯三兒隻是嘿嘿笑,卻不接老鬼話茬兒。


    這裏麵有事兒啊。老鬼多精明的人,也不再追問,專心投入賭錢。時間沒多久,侯三兒輸光了身上的錢,但是賭癮上頭,搓著手不肯離開。忍了半天終於吭哧著開口,“鬼哥,借十兩銀子,過幾日還你。”


    “就你?恨不得賣了褲子賭兩手,拿什麽還?”老鬼記著前麵的事,故意激將侯三兒。果然,侯三兒受不得激,臉一下漲的通紅。


    “過幾日,翻倍還你。”侯三兒話說的很有底氣。


    “哦?”老鬼眯了眯眼睛,嗤笑道,“有來錢的道兒,還藏著掖著?”


    侯三兒猶豫了片刻,終究賭癮太大,壓過了心裏那點警惕之心,湊近老鬼耳邊兒,壓低了聲音說出三個字,“孳生務。”


    “嗬嗬。”老鬼頓時了然,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孳生務裏的事,在沙苑監不是秘密,或者說是公開的秘密。


    孳生務隻有一個功能,那就是繁殖幼駒。自本朝太祖設立沙苑監,開頭幾年孳息率尚可,但是隨後一年不如一年。究其原因,不外兩個。一個是繁殖幼駒太費錢,照料一匹幼駒的成本,往往是購買成年馬匹的數倍。


    而且,養育幼駒耗時耗力,精料、喂養、看護、醫病,皆需精心照料,稍有差池,幼駒難以育成,則一番功夫白費,因此得不償失。


    另外一個原因,則來自牧馬廂軍。廂軍糧餉極低,又頻遭上官克扣,心中生怨,哪能盡心養馬?無不是應付差事,何況幼駒更耗心力。所以,廂軍對養育幼駒非常抵觸,常常偷盜精料販賣,更有甚者,竟讓馬駒飲灰而死。


    是以種種原因之下,曆年來孳生務孳息率極低。但是,這也成了某些膽大之輩的生財之道。他們想辦法,讓一些名種的馬駒假死,然後偷運出去賣掉。因為馬駒太小,還沒有打上官馬的烙印,待日後長成,誰能分辨?


    這套偷盜幼駒的把戲,老鬼自然門清兒,一聽即懂。


    不過,這種事既發生過,沙苑監豈會沒有防備?孳生務如何嚴控,老鬼不甚清楚,但其中有一項關節,卻是涉及到驍騎營。沙苑監規定,凡病死馬匹包括幼駒掩埋處置,需驍騎營督管簽押。這件差事,由參軍邢天海負責。


    這本就是防範孳生務與人串通的製衡之策。


    事後,老鬼稍加打聽,秦宵立刻就暴露了出來。


    之所以要提醒秦重,是因為,老鬼覺得這事兒有鬼。憑秦宵的閱曆,他想不出這樣的法子,非得是有懂行的人提點。可是這人為什麽要提點秦宵呢?此事一旦暴露,可不僅是秦宵獲罪,怕是連帶著整個秦家,都要因此遭殃。


    是誰提點秦宵?隻看這幾日,秦宵頻繁往來驍騎營,找的是誰呢?


    隻有參軍邢天海。


    但是,邢天海為何要提點秦宵呢?


    若說是為了幫助秦宵盜馬,不惜鋌而走險,老鬼不信。參軍監守自盜,同樣罪名不小。說不得削官奪職、流放邊地,一生盡毀。邢天海傻了麽?得有多大的利,能讓他舍出身家性命,也要討好一個指揮使家的庶子?


    若非如此,那其中就有陰謀,一個針對秦禹田的陷阱。


    秦重離開了驍騎營,一路心事重重。他對秦宵這個大哥,可說毫不了解。從小到大,兩人說話的時候都很少,更別提親近。甚至,秦重都能感覺到,來自這個大哥的莫名敵意。小時候不懂,但現在他知道了,那是嫡庶之別。


    尤其是母親亡故後,柳姨娘處處刁難刻薄,時時刻刻,都想著將秦重掃地出門。秦重對她自是充滿了恨意,但是對秦宵,卻說不上愛恨。


    在秦重心裏,秦宵的印象很淡漠,兩人幾乎沒什麽交集。後來,雖說去了同一處書院,但也是去時各自去,迴時各自迴,生分的如同路人。


    出了驍騎營大門不遠,就是一條驛道。道路寬闊,可容兩架馬車通行,道路兩旁,栽種著高大挺拔的白楊,綠蔭濃密。這條驛道,聯通沙苑監和大荔縣。而驍騎營軍營駐地,正好在驛道的中間位置。


    此時正值中午,路上車馬行人不少。也有不少挑擔的小販,三三兩兩的坐在樹蔭下乘涼,吃著幹糧,扯幾句閑話。說到開心處,哈哈大笑幾聲。


    一副活生生的行道圖。


    突然,驛道上的悠閑被打亂,一支馬隊急馳而來。雙馬並行,前後加起來共有六匹馬,轟轟而行,占據了大半道路。馬上騎士高聲吆喝著,揮舞馬鞭驅趕擋路的行人,氣勢格外囂張。在馬隊的後邊,緊跟著一架馬車。


    秦重讓到了路邊,等著馬隊過去。就在馬車擦身而過的當口,車簾兒突然挑了起來,露出一張年輕人的臉。臉色青白,眼泡浮腫,一看就是酒色過度。許是聽到車外驚叫不斷,讓他頗不耐煩,所以挑起車簾兒來看看。


    刹那間,秦重認出車上之人,登時怒火上頭,一聲暴喝,“姚岡。”


    雙腿猛的蹬地發力,身子如利箭一般射向馬車。


    姚岡也看到了秦重,受驚的鵪鶉似的,噌的一下縮迴了馬車。


    “快,快,快。”姚岡扯著嗓子大喊。


    話音兒未落,耳邊隻聽見“嘭”的一聲巨響,車廂四分五裂。快速奔馳的馬車,好似一下被巨石撞上,打著橫飛向了道邊兒。駕車的馬匹“唏律律”一陣嘶鳴,被車駕慣性拖拽著翻滾在地,硬生生在地上擦出一道深痕。


    秦重含怒一腳飛踹,眼見馬車飛了出去,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此時,才對自身的神力,有了一些深刻的了解。記憶裏,曾經抱起三百斤的石獅子,但終是不如眼前這一幕更加震撼。這就是天賦異稟啊,秦重頗為興奮的攥拳。


    向殘破的車廂掃了一眼,發現竟有兩人,正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這時,前麵開道的馬隊,也察覺後邊出了事,勒韁調整隊形,齊刷刷衝出路邊兒劃出一道弧線,幹淨利落的掉頭返迴。這些人都是廂軍,騎術了得,加上有些武藝,被收為姚府護衛。平時仗勢欺人,非常的驕橫。


    此時看見馬車出事,一邊馭馬奔來,一邊噌噌抽出了腰刀。


    姚岡踉蹌爬起身,披頭散發,滿臉的血跡。驚慌四顧,抖如篩糠。猛地瞧見馬隊衝了過來,頓時聲嘶力竭的大喊,“攔住他,快攔住他。”像是一下子脫了力,身子一歪,又坐到在地,幾番掙紮,硬是腿軟的站不起來。


    當頭一馬,直向秦重衝撞過來。馬上騎士伏身馬背,腰刀斜斜垂下。秦重自然認得,這是騎兵衝陣的戰法。腰刀不需劈砍,隻憑著馬速趟過去,就能像割草一般收割步兵性命。一眨眼間,已經衝到秦重身前。


    秦重不退反進,身形快如飛矢,斜刺裏撞向馬脖子。探手一抓,一把正抓住騎士握刀的手腕。稍一用力,馬上騎士已被秦重甩飛了出去。微一側身,緊跑兩步飛身而上,已經騎坐在馬上,向前飛奔而去。


    跟在後麵的騎士,根本沒看清狀況。隻覺一晃眼,馬上已經換了人。此時隨著慣性追在秦重身後,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不等他們決定是追是停,秦重已嫻熟的縱馬斜走弧線,腳踢馬腹加速,反身又衝了過來。


    兩馬交錯,秦重身子後仰,一腳蹬出。隻聽一聲慘叫,又一名騎士被他踹飛出去,嘭的一聲撞在路邊楊樹上,一口鮮血噴出,摔落在地一動不動,已經昏死了過去。秦重如法炮製,接連幾腳,沒有一個落空。


    秦重十二歲進軍營,拳腳、槍棒、騎射,無一不精。即便石勇那般嚴苛的師父,也對秦重的習武天賦大加讚賞,深以收為弟子而喜。曾狂言,秦重將來,必成一流蓋世猛將,即便比肩項藉元霸,也絲毫不為過。


    對付這幾個不入流的護院,就跟玩兒似的,秦重還不需費力。


    輕輕一抖馬韁,胯下馬碎步前行,隻片刻,再來到了姚岡麵前。姚岡依然坐在地上,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在秦重手上,從來就沒討到過好,尤其是被打斷肋骨之後,他對秦重就患下了恐懼症,每次見到,肋骨就隱隱作痛。


    姚岡這幾日,本就活在驚恐之中。秦重被雷劈,即便當場沒死,看著也隻剩下半條命。當時的姚岡,真是驚喜欲狂。心想,這個該死的禍害,終於因為一泡尿遭了報應,心中的鬱結一下打開,從未有過的舒暢通達。


    但是,隻過了一天,他的心頭再次蒙上陰影。


    錦衣公子說好的,隻是擄走崔家小丫頭,哪知翻臉就殺了崔家子,而且當著他的麵,一把火燒了崔家。姚岡雖然混蛋,但他絕不敢殺人。晚上連番噩夢,盡是秦重、崔家子的身影,獰笑著向他索命。姚岡已經快崩潰了。


    “秦重,害你的是劉子浩,要報仇你找他啊。”姚岡嘶喊著,鼻涕眼淚一把,渾身顫抖,看著好不恓惶,哪裏還是那個囂張跋扈的“惡犬”。


    原來錦衣公子叫劉子浩,秦重冷笑一聲,說道,“姚岡,那姓劉的,小爺自會找他報仇,跑不了他。今日,先算算咱倆的帳。”


    “我與你有什麽帳?我與你有什麽帳?”姚岡連聲叫著,腳下不停的向後退縮。腳下一拌,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不成想,正壓在了另一人腿上。


    一聲痛哼,那人坐了起來。四十多歲年紀,一身團領長衫,身形清瘦,鬢角半白,竟是姚平遠。姚平遠顯然是被撞懵了,緩了緩神兒,再看到身邊散架的馬車,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一股怒氣,勃然而發。


    “秦重,你好大的膽子。”姚平遠怒目秦重,高聲斥道。


    秦重萬萬沒想到,姚平遠也在車中。原本隻是乍見姚岡,怒火上頭。待他一腳踹散架了馬車,人也立即冷靜了下來。即便姚岡為虎作倀,害了崔家一家,秦重也沒想私自將他怎樣,隻是心中氣不過,教訓一頓罷了。


    但是姚平遠不同,畢竟是朝廷命官,這事可就有些麻煩了。


    “姚主薄,我找姚岡要賬,這可是天經地義。”秦重當然不會認慫,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梗著脖子說話。我們小孩子打架,你們大人別摻和。


    “襲擊本官車駕,人證物證皆在,竟還敢信口雌黃。”


    “姚主薄,你可別冤枉人。”秦重絲毫不怵。姚平遠可不是等閑人,張嘴就給秦重扣了一項罪名。這要是做實,秦重小命兒難保。換個沒見識的,隻怕當場就會被嚇住。但是,秦姚兩家爭鬥日久,秦重對此早已司空見慣。


    “本官何曾冤枉你?”姚平遠眼睛裏,都快要噴出火來。


    “官員出行,自有旗牌開道,敢問儀仗何在?”


    “你?”姚平遠手指秦重,眼裏似要冒火。秦重哪裏知道,大宋官員七品以上出行,才會有旗牌開道。姚平遠如今不過從八品主簿,離著擁有儀仗,還差了一大截。秦重這番話,聽在姚平遠耳朵裏,分明就是譏諷。


    “姚岡。”秦重撇了姚平遠,看向姚岡。“那日,你們分明承諾,隻要我衝著魁星撒尿,就放了崔家小妮子,過往債務一筆勾銷。”


    “然而你姚岡,出爾反爾,轉頭就擄走崔家人,殺人放火。”


    “崔家小妮子在何處?立馬把人放了。”


    秦重一句比一句聲高,說一句,就向姚岡邁一步。幾句話說完,秦重已經站在姚岡身前。高大的身影氣勢淩人,姚岡愈發畏縮,目露驚恐。


    “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姚岡突然痛哭起來,不停的喊著不關我事。


    “怎的不關你事?南城有人親見,是你擄走小妮子。”


    “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姚岡眼神渙散,不停喃喃重複著。


    “夠了。”姚平遠怒喝一聲。


    秦重也看出,姚岡的神誌似乎出了問題,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姚平遠沒有再和秦重糾纏,喚過護衛,扶著姚岡趴在了一匹馬背上。轉過頭,目光陰狠的瞥了秦重一眼,也不言語,邁步向大荔縣城方向而去。


    幾名護衛各有傷勢,一瘸一拐找迴跑散的馬匹,訕訕的跟在姚平遠身後。


    秦重愣愣的見一群人走遠,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再阻攔。


    不管怎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劉子浩被驍騎營抓走,崔家小妮子卻突然沒了蹤影,這件事難免不讓有心人多想。秦重有動機、有時間、有能力,報複劉子浩,搶走小妮子。最大可能,就是秦重在其中做了手腳。


    但是,小妮子暫時不能暴露,陷害劉子浩的事,更不能暴露。


    今日,借著姚岡發泄一通怒火,同時,也為了摘清自己。


    秦重相信,要不了多久,劉子浩背後之人就會插手,甚至調查此事。而作為與其有仇怨的秦重,自然是第一嫌疑人。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所以,秦重要未雨綢繆,混淆視聽。


    秦重要傳遞一個信息,他今日找姚岡要人,證明他不是搶走小妮子之人。


    前提是,那張圖十分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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