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終於到了。


    此時,媒婆請新娘子下轎,迎娣因為太過緊張,腦袋一片空白,也不記得做了些什麽,直到不小心踩到過長的裙擺,往前撲倒,整個人趴在地上,四周響起訕笑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跌倒了,臉蛋頓時脹得通紅。


    見狀,常永瞻趕緊伸出手,將個頭矮小的她從地上拉起來,見新娘子連頭上的鳳冠都掉了,露出因為哭泣,胭脂水粉都糊成一團,看來十分滑稽的臉,甚至袖口內還滾出一支啃了幾口的玉米,引來更多的嘲笑,讓他相當難堪。


    迎娣怯怯地瞥了他一眼,不用問也看得出他就是新郎官,也就是自己所嫁的男人,而且相當生氣的樣子,幸好徐媒婆已經眼明手快地拾起鳳冠,替她重新戴上,再蓋好紅巾,最後將新娘子攙扶進大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她滿腦子隻有常永瞻那張不悅的怒容,心中不禁自責,自己走路為何就不能小心一點?為何會跌倒,害他被人恥笑?自己真笨。


    常四爺和四太太不知方才外頭發生何事,夫妻倆臉上都掛著笑容,心想這個兒子終於娶妻,還娶了一個可以旺夫益子的好媳婦,就等著兩年後抱孫子了。


    「……送進洞房!」


    一對新人各懷心思地走出大廳,表情和動作都略顯僵硬。


    【第二章】


    新房內,雖然方才彼此已經「驚鴻一瞥」,不過徐媒婆還是要他們依照習俗來,隻見新郎官拿起喜秤,有些粗魯地揭起新娘子頭上的紅巾,這對新人才算正式見麵。


    「……還有交杯酒也要喝!」徐媒婆陪笑地說。


    常永瞻依舊沉著臉孔,接過酒杯,直接一仰而盡,然後用力擱在桌上。「今晚好好休息!」丟下這句話,他就離開了。


    手上還端著酒杯的迎娣不禁愣愣地看著關上的門扉,有些不知所措。


    見到這一幕,徐媒婆連忙安慰她。「你千萬不要在意,快!先把這杯酒喝了。」


    她傻乎乎地點頭。「好。」


    於是,迎娣猛地灌了一口酒,馬上被辣勁給嗆到,也因此迴過神來,心想方才在外頭出了那麽大的糗,一定讓相公覺得丟臉,他才會不高興,眼眶不由得熱熱的,暗罵自己太笨。


    負責在新房伺候的小丫鬟趕緊上前輕拍她的背,然後又倒了杯水過來,好衝淡口中的酒氣。


    「二奶奶還小,不懂這些,男人嘛,總是期待洞房花燭夜,你現在尚未及笄,要圓房也得再等兩年,心情當然會不好了。」為了賺這筆謝媒禮,徐媒婆自然可以昧著良心說話,但是想到新娘子跟自己的女兒同樣年紀,卻這麽早就出嫁了,身邊又都是陌生人,一定相當惶恐不安,忍不住心軟,也就多安慰幾句。


    原來是這麽迴事!迎娣聽她這麽說,心裏總算好過多了。


    徐媒婆見她不再那麽慌張失措,也就好人做到底。「你不過才十三歲,還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再過兩年,長大了,包準他會另眼相看。」


    「謝謝。」她由衷地說。


    「不要客氣。」徐媒婆偏頭看向旁邊伺候的小丫鬟,年紀比新娘子還要小,心想常家也真是的,至少派個年紀大些的婢女,也有伺候的經驗,更懂得指點尚未及笄的二奶奶,不過這也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好好服侍你們家二奶奶!」把話說完,徐媒婆也出去了。


    迎娣唿出一大口氣,心髒都快從喉嚨迸出來了。


    「奴婢小鵑見過二奶奶。」年紀不過才十一歲的小丫鬟,用著還很稚嫩的嗓音問道:「二奶奶要寬衣歇息了嗎?」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著對方。「我……」話還沒出口,肚子正好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因為離家之前隻顧著哭,根本吃不下,而偷攢在袖內的玉米,也隻咬了幾口,胃早就空蕩蕩的。


    小鵑倒也算是機靈,馬上會意過來。「奴婢這就去端些吃的過來。」


    見新房內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迎娣這才拿下鳳冠,又看了下四周的環境,接著走向洗臉架,擰了條濕麵巾來擦臉。


    突然,砰的一聲,有人推門進房來了。


    常幼玉昂著下巴,來勢洶洶地走到她麵前,然後上下打量迎娣。


    「請問……?」迎娣再沒見過世麵,也不會把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了半顆頭,正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瞪著自己的小姑娘當做常家的丫鬟。


    常幼玉嬌哼一聲。「我就不信你真的能旺夫益子,二哥真是可憐,被爹娘逼著娶你為妻,不過別以為我會叫你一聲二嫂。」


    迎娣心口頓時涼了一半,原來相公不是心甘情願娶她,而是被迫的,其實,自己又何嚐願意嫁呢?


    「你……」就算不叫我二嫂也無妨,咱們年紀相仿,可以做個朋友。她正打算這麽說。


    「我沒要你說話,不準開口!」常幼玉年紀小小,派頭可是大得很,指著她的鼻子便是嬌斥。


    聞言,迎娣隻好把到舌尖的話吞迴去。


    「你別高興得太早,以為進了咱們常家大門,就是四房的二奶奶,要是王半仙算得不準,沒能旺夫益子,二哥將來還是會把你休了。」當麵下完馬威,常幼玉才滿意地離去,在門外卻差點和端著刀削麵進來的小鵑撞個正著。


    小鵑挨了一頓罵,唯唯諾諾地道歉,目送對方離去,這才進房。


    「二奶奶怎麽了?」見迎娣臉色有些蒼白,她不禁關心地問。「是不是大姑娘跟你說了些什麽?你可別放在心上,蓮兒姊姊她們也經常挨罵的,隻要以後盡量躲著就沒事了。」


    她用力頷首。「嗯,我記住了,謝謝你,小鵑。」


    「這一碗刀削麵還熱著,二奶奶快把它吃了,早點歇著。」小鵑覺得這個大自己兩歲的主子笑容很像自己的姊姊,特別有親切感。


    迎娣在桌旁坐下來,才舀了口湯喝,想到娘親手煮的刀削麵,可比這個好吃多了,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


    「二奶奶別哭!」小鵑以為她是因為挨罵才難過。


    她也不想哭,可是眼淚就是不聽使喚,一顆顆地掉進碗裏。


    雖然早上才分開,可是她真的好想念爹娘,想要偎在他們懷中撒嬌,也好想念鐵柱,二娃、醜娃和鐵蛋,想聽他們叫自己一聲大姊。


    爹娘會不會想她想到哭了?等再過幾年,鐵柱他們會不會忘了她這個大姊?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這麽一想,淚水掉得更多了。


    直到迎娣上床就寢,麵頰都不曾幹過。


    由於一整晚都沒有睡好,再加上哭了一夜,隔天一早迎娣醒來便發現眼皮浮腫,她有些不大習慣地接受小鵑的服侍,穿上一套石榴紅的襖裙,可惜套在小小的身板上,活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連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來。


    「這是四太太請布莊師傅做的,二奶奶喜不喜歡?」小鵑問。


    她摸了摸身上的布料,終究是個姑娘家,對上頭美麗的鑲邊刺繡無法抗拒。


    「我第一次穿這麽好的衣服,真是給我的嗎?」


    小鵑用力點頭。「那是當然了。」


    「待會兒要去給公爹和婆母奉茶,得記得跟他們道謝才行……」迎娣便這麽提醒自己,接著又被小鵑拉到鏡奩前,透過銅鏡,看著自己梳起了髻,代表已經嫁為人婦,不再是個孩子。


    「啊!我差點把它們忘了!」她想起準備送給公婆的見麵禮,連忙找了出來,還是用一塊紅布包著,先檢查一遍,沒有問題才安心。


    叩叩!


    有人敲門了。


    待小鵑前去應門,就見常永瞻站在門外,她連忙屈了下膝。「二少爺!」


    常永瞻兩手負在身後,嗓音就跟表情一樣冷淡。「準備好了嗎?」


    聽見外頭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坐在鏡奩前的迎娣不禁緊張地站了起來,十指緊絞著衣擺,然後就見常永瞻走到麵前。


    他生得很好看,與迎娣在村子裏見過的異性完全不同,不光是穿著打扮,無論氣質還是言行舉止,都有著極大的差別,是過去從來不曾接觸過的類型,明明隻年長自己五歲,可是兩人之間卻好像橫亙著一條巨大的鴻溝,一時之間,迎娣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她隻好生硬地擠出兩個字。「相、相公……」


    「嗯。」常永瞻終於看清她的長相,一張圓臉,以及敦厚的下頷,跟自己喜歡的瓜子瞼正巧相反,五官也還脫不了稚氣,看起來甚至比妹妹幼玉還要小,從浮腫的眼皮來看就知道哭了整夜,不禁動了一絲惻隱之心,想到自己把氣全出在一個才十三歲的小丫頭身上,更顯得自己心胸狹窄,況且木已成舟,都把人娶進門來了,也隻能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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