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璣眸子滯了滯,隨即嘶啞地輕笑一聲:“離開?這樓裏的人,有幾個不想離開的,光想有什麽用?”


    夏桉目光真誠,眼眸清亮地看著她:“你若想,我就替你贖身。”


    珠璣眸光瞬間變得訝異非常:“為我贖身?”她定定看著夏桉,默了片刻,“姑娘,莫非,你生性好女子?”


    夏桉好笑道:“放心,我對你,對其他女子,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珠璣不好意思勾勾唇角:“那你何以為我贖身,你又知道為我贖身需要多少銀兩?值不值?”


    夏桉伸手盤算了一下:“你現在非花魁,也不是頭牌,二百兩銀子足夠了吧?”


    珠璣忍不住支起手臂坐直了:“姑娘,你願意出二百兩銀子為我贖身?”


    她自然是做夢都想離開這個鬼窩一樣的地方。


    這些年有無數個瞬間,她幻想著自己能自由自在地走在外麵的大街上。


    她也曾想過或許會有哪個男子願意為她贖身,帶她脫離苦海。奈何一些看上她的男子,要麽囊中羞澀,要麽薄情寡義,要麽隻是與她逢場作戲。


    她是這蒔花樓養大的,且才貌均屬上等,尋常花娘可能幾十兩銀子就能贖身了。


    可媽媽對她的起價,至少是一百兩。


    很多人聽到這個價錢,也都搖頭退縮了。


    她當然也想自己為自己贖身,可她這幾年自己攢的加上日常的罰沒,一共也就剩下了十幾兩,自己替自己贖身,可謂遙遙無期。


    可眼前的這位姑娘,一張口就願意為她付二百兩。


    可是為什麽呢?


    她很難相信她。


    夏桉道:“我知道你心裏會有諸多不解,但我其實並不是白白為你贖身的,你出來之後,要替我做一年的事。”


    “何事?”


    “經商。”


    “經商?”


    “具體如何經營你不用擔心,你隻要替我做個門麵之人便可。”


    夏桉說這些話時,語氣嚴肅認真,珠璣這下有些相信夏桉的話。


    她聽得出,她不是在愚弄她。


    她不解地扯扯嘴角:“可是,就算是為了要我替你做事,你為何會選中我?你我此前,並不相識。”


    “我選你,”夏桉眸子幽深地看著珠璣,“自然是因為在我心中,你是最適合的人選,至於究竟是為什麽?後麵,我會慢慢告訴你。”


    麵對如此殘破的珠璣,她還沒有辦法一下子告訴她,她的母親和父親曾經經曆過什麽。


    她的身份寧舫天已經仔細確認過,不會錯。


    寧舫天已經安排人去找她的親眷,為她尋找可能的家人。


    至於趙幽,今生她都不想讓她知道。


    珠璣,這輩子希望你也能走出命運的泥潭,過上尋常女子的生活。


    是的,她們想要的,不過就是尋常女子的生活。


    珠璣終於確定,夏桉要為她贖身是真的。


    她胸腔微微起伏,她是如何也沒有想到,今日今時這種倒黴的日子,她會突然迎來這樣一位客人。


    一位一上來,先是細心地為她處理身上的傷痛,然後讓她好好地吃上一口熱飯的人。


    一位一開口,就要將她從黑暗中拉出來的人。


    自由對她來說,就像夢境一樣遙遠。


    可它現在就這樣真實地擺在自己的麵前。


    雖然她並不認識這個女子,可至少,這個醫術高明、帶著一絲神秘色彩的姑娘,她拿自己當人看。


    能如此行事之人,品行又能壞到哪裏去?


    且她隱隱覺察得出,她們之間似乎真的存在某種牽引。


    況且,即便她是個壞人,隻要能讓她脫離這蒔花樓,擺脫日日伺候不同男人的賤命。


    即便隻有一日的自由,她也認了。


    她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絲堅硬:“不論你是因為什麽原因選上我,姑娘若能帶我出這蒔花樓,往後餘生,珠璣盡聽姑娘差遣。”


    夏桉看著她,眼中閃著光亮。她還是那個她認識的,有情有義的珠璣。


    夏桉道:“那好,今日你便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明日我會讓一個叫寧舫天的男子,正兒八經過來與媽媽談判,然後為你贖身,到時候你聽他的安排便可。但是,我想讓你記得,出來之後,日子也不會一下子就豔陽高照。外麵的世界同樣有著血雨腥風,或許並不比你在蒔花樓安寧多少。可是隻要我們齊心努力,命運總是可以改寫的。”


    珠璣瞬間覺得整顆心顫到發痛。


    眼裏瞬間溢滿了淚。


    “謝姑娘,明日我等著。”


    -


    深夜,夏桉出了蒔花樓。


    她今日見了生活在蒔花樓裏的珠璣,心裏久久都沒有辦法平靜。


    馬路在安靜的街道上前行,路邊有一個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夏桉叫停了馬車,帶著下人們下了馬車。


    突然很想在這一處坐一坐。


    攤子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見夏桉他們一行人下來,那婦人迎上來道:“快坐吧,諸位客官要吃幾碗?”


    夏桉對她道:“一人一碗。”


    她們幾個人,圍在一張落地小方木桌坐下。


    那婦人走到了她相公的身邊,幫著她一起下餛飩。


    那男子關切地對那婦人道:“夜深了,你身子不好,先迴去歇著吧,這裏我一個人能應付的過來。”


    那婦人道:“我一個人迴去也睡不著覺,還不如在這裏陪著你。幫你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那男子迴過身,將那婦人扶到一個桌子旁坐下,道:“你若非要留下,就坐在這裏歇著不要動,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那婦人見夏桉他們幾人均看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諸位見笑了,我家這個就是個總嫌我給他添亂。”


    夏桉朝她笑了笑,迴過了頭。


    這位相公豈是嫌她,他是有男子的擔當,待妻子親厚。


    這就是尋常人家的尋常日子。


    這尋常日子看似普通,對於有些人來說,卻是一生都難以企及。


    她也好,珠璣也好,包括歐陽和蔡護兒,前世連尋常煙火的日子都沒有達到。


    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了桌。


    夏桉低下頭,默不作聲吃了一口餛飩,隻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有平平常常的日子。


    -


    程鴿遠遠騎馬而來,他先是認出了正在路邊吃餛飩的雙鶴,走到近處,他方豁然發現,另一邊坐的那個小郎君,竟是女扮男裝的夏桉。


    他趕忙有些新鮮地對車內的人道:“大人,你猜我看到誰了,我看到做小郎君裝扮的夏三了,她正帶著下人在那邊吃餛飩呢。”


    “哎呦,我也餓了。”


    安靜兩秒,車內的人低低道:“忍著。”


    馬車隨即從夏桉他們旁邊的路旁經過。


    夏桉吃下一個餛飩,抬眸間與馬背上的程鴿對視上。


    程鴿咽了咽口水,衝她笑笑,然後轉過頭,繼續前行。


    他身後的馬車,簾子如如搖晃著,從她眼前一晃而過。


    夏桉咽下餛飩,垂眸低下了頭,用勺子輕輕攪拌著碗裏的餛飩。


    馬車裏,盛枷手握烏寒,指腹捏得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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