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板聞言,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發,「四爺,我爹許是太久沒見到你,剛剛夥計私自通報了這事兒,他知道了便希望四爺到工坊給他一些建議,就不知道四爺意下如何?」


    慕君澤沉吟了下,見染梅似乎頗有興致地東摸西碰,便答允道:「也好,許久沒見到令尊了,去問候一聲也好,隻是我這丫鬟就煩請朱老板照看一下,省得她一不小心走失了。」


    染梅聞言,忍不住橫睨他一眼。她哪會走失?又不是三歲的娃兒。


    「這有什麽問題。」朱老板喜出望外地道。


    「染梅,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兒等會。」


    「是,四爺。」盡管心底犯嘀咕,可好歹是主子。


    待慕君澤隨夥計離開,染梅開始打量起擱在角落的燈柱,研究起垂落燈緣的金銀流蘇,目光突地定在燈麵上的畫作。


    「這畫……」


    「果真是四爺的丫鬟,一眼就認出四爺的畫。」朱老板負手跟在她身旁,沒將她當個丫鬟,反倒以上賓的方式接待。


    「想不到四爺也在燈麵上作畫。」畫的不是風景,而是祥瑞的龍鳳團舞,筆觸精細,畫工講究不馬虎。


    「這幅畫是在四爺被召進宮封為畫仙之前所畫,四爺所有的畫都被收進宮中,民間根本找不到半幅,唯有這燈柱,所以是非賣品,純粹欣賞。」


    「四爺為何不再畫?」如此才情竟不再作畫,豈不是太可惜了。


    「啊……算起來姑娘當時年歲還小,不知道四爺後來出的事。」


    「四爺出過什麽事?」


    「話說十年前四爺被封賜為畫仙,皇上挑了一幅送到鄰國大鄒,為鞏固兩國情誼,豈料大鄒突然夜襲邊關,造成邊關兵將死傷慘重,重臣上奏,認定是四爺的畫有所暗示,是為通敵之罪,因而被判入獄。」


    染梅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迴想起來,當年大鄒確實曾出兵,可是她壓根不知道夜襲之戰所為何事,更不知道四爺竟因而被判通敵之罪。


    「不過是一幅畫,哪來的通敵之說?」她忿忿不平地道。


    那幅「滿城飛花」她是見過的,明明就是突顯國強民安的風景圖,何來暗示?


    她驀地想起四爺說過畫作皆由觀者解讀,要是有心人硬要栽贓,作畫者又能如何,難道四爺說的就是這迴事?


    「可不是嗎?」想起當年的事,朱老板亦是一臉難平。「就因為四爺被判入獄,慕老爺和慕夫人四處奔波營救,因而積勞成病亡故,慕二爺也被遠調邊關,慕三爺被貶官,隻剩慕大爺從中斡旋,後來也不知怎麽做的,終於是洗刷了四爺的冤情,然四爺也因而過了一段頹廢的日子,直到幾年前才振作起來,可惜的是,自此之後,四爺隻畫……反正就是不畫風景圖了。」朱老板點到為止,不敢道出淫畫二字。


    染梅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看似瀟灑不羈的四爺竟有這段過往,也莫怪他荒唐,或再也不肯畫風景。「怎會無端端地招惹這麻煩?」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別說朱老板和慕家有些淵源,隻要是在京城土生土長的人,幾乎沒有不聽過慕家傳奇的。


    染梅靜靜地聽,聽著慕家如何自請削爵退出官場,卻又在這一代出了一文一武兩朝官,又是如何引來聖上猜忌,招來橫禍。


    「說穿了就是功高震主,皇族沒將慕家徹底鏟除是不會善罷幹休的。」說完,朱老板重重地歎了口氣。


    聽完始末原由,染梅眉頭深鎖,雖無法確定朱老板所言是否屬實,但肯定也八九不離十,如此想來,他們有著相似的背景呢。


    大鄒兩大神官,位不高權不重,但是在大鄒人心中的地位卻是僅次於皇上,受盡百姓愛戴,因而兩大神官皆是各路皇子拉攏的首要對象,誘之以利、動之以情,甚至是威之以武……要不就是聯姻,一旦不允,下場就是像她景家,家破人亡。


    而他,由於家世顯赫,皇室反倒是借他之畫要除去慕家……古來皇族皆無情,可是旁人又何其無辜。


    要是齊月皇上曾利用四爺當棋子,如今卻又要他作畫……這又是在算計什麽?


    「好好,晚輩要是有時間定會再過來探視老太爺。」


    後頭慕君澤的嗓音傳來,教她猛地拉迴心神,迴頭就見他牽著一位老爺子徐步走來。他的表情真誠,待人和氣,交談了好一會,特地買了兩隻水蓮燈,才帶著她迴渡口搭畫舫。


    「怎麽突然變得這般安靜了?」坐在艙房時,慕君澤察覺她格外沉默,就連小手被他緊握也沒反抗。


    「四爺。」她低喃著。


    「嗯?」他洗耳恭聽。


    「……沒事。」最終她還是把話給咽下。


    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提起,恐怕隻是再掀一次傷罷了。


    「染梅?」瞧她垂臉不語,他幹脆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卻見她非但不反抗,甚至還把臉偎進他懷裏。


    她靜靜的,柔柔的,麵有不舍地偎著他,他幾不可察地歎了聲。


    不該帶她去朱家鋪子的,也許是朱老板對她說了什麽,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他不再提起,更不願有人再提,不想讓她知道,就是怕她心思多轉,會以為自己可能連累他,說不準連夜就跑了。


    不過,要是能借此得到她些許憐惜……倒算是意外的收獲。


    勾笑,他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享受難得的溫存時光。


    皇上要他作畫,背後到底藏著什麽陰謀,還是純粹希望能再見他的畫中風采?


    她應該問問四爺的,可是這話一說出口,四爺肯定會發覺她知道十年前發生的事……「該怎麽做才比較好?」


    「我覺得這麽做還不錯。」


    答話聲猛地驚迴她的心神,抬眼,對上噙笑的黑眸,還未來得及反應,唇已經被吻住,嚇得她瞠圓水眸,二話不說地手一揮——


    「犯不著拿筆畫我的臉吧。」慕君澤動也不動地睞著她。


    染梅瞪著手中的筆,趕忙自懷裏抽出手絹,擦拭橫過他麵頰的黑墨,然而越擦反倒教墨漬暈開得越廣。


    「你故意的。」他輕擒住她的手,合理懷疑她想把自己染黑。


    染梅抿了抿嘴。「是四爺不對,四爺不該……」


    「你要是覺得我不對,就應該在我第一次吻的時就動手,而不是等到我已經吻了第五次才反應。」他再正經不過地道。


    「嗄?」什麽第五次?


    「我已經吻了你五次了。」


    染梅怔怔地看著他,很懷疑他的說詞,可是,她的唇好像真的被親了很多迴……


    「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垂眼看著她剛完成的畫作。


    畫的是河上夜景,畫得是不錯,但是總覺得不夠細致,少了她向來的細膩。


    「沒。」她不自覺地撫上唇,心才慢半拍地急跳起來。


    「依我看,這畫得再加點東西。」他接過她的筆,開始在上頭添畫。


    難得可以見他作畫,她暫且將羞恥心丟到一旁,專心一致地看著他運筆。看他作畫像是一種享受,從荒蕪到繁華,從空白到璀璨,將人牽引至畫中世界,舍不得移開視線。


    隻是……為何那圖看起來就是很像交纏的兩抹身形?


    疑惑之際,她立刻要求自己摒除成見。她已經因誤會吃過四爺好幾次的悶磨了,這迴絕對不能再上當。


    四爺說過,畫作以觀者所見而成,是峰是嶺全在觀者之心,所以,四爺現在畫的雖像是秘戲圖,但是換個角度看,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她是如此深信著。


    「對了,一個時辰後茶會就要開始了,你這畫也要裱褙陳列上去,想好了要取什麽筆名了沒?」他手邊畫騰出一點心思問。


    「呃……」這事四爺昨天就說過了,可是要她取個筆名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聽說茶會上四爺要順便陳列燕青姑娘和向大哥的作品,趁這機會讓與會的賓客認識他們,而兩人皆有其筆名,好比燕青姑娘就喚作如雪,而向大哥則是臨春。


    「嗯?」


    「不能就喚作染梅嗎?」她喜歡這名字,是當初進慕府前,她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


    他揚了揚眉。「不成。」


    「可是向大哥不也是用本名。」她抗議道。


    「臨春非本名。」他隨口胡謅。


    「是喔。」那要取什麽呢?染梅之意,取於墨染的染字,希望自己來到墨染大師所在的齊月王朝,能夠染上墨染大師的些許才華,如今要另想筆名……一道靈光閃過,她決定,「千裏。」


    慕君澤微抬眼,先是看向門口,確定門口無人再睨向她。「再選一個。」


    「為什麽?」


    「因為……」


    「七郎!」


    慕君澤狐疑地看向門口,咋舌道:「說鬼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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