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海平麵被夕陽染上暖人的金色。


    符玄收迴目光,輕輕閉了閉眼,感受著眼皮被太陽暈染的赤色。


    她再次睜開眼,看向對麵的那個男人。


    景元輕輕撐著臉,一動不動的靠在海邊的欄杆上。


    他沒有看身邊人,長發被風揚起。


    明明一切都是暖色,但是他身邊似乎是冷的。


    那幾分孤獨的冷意讓人有些心驚。


    符玄張了張口,什麽都沒說出來。


    景元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靜靜的看著麵前的海麵,看著飛翔的海鷗,看著海水的潮湧。


    他一直都是這樣看著。


    看著一切變化。


    景元突然想到了鱗淵境的古海。


    他突然想到了當初。


    其實,他什麽都知道。


    除了當初的那些事情其實隻是演戲以外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知道應星和丹楓用白珩的頭發和血跡混以豐饒令使的血肉做實驗。


    知道師父每天在他睡著的時候都過來看他,最後隻是揉揉他的腦袋,歎了口氣就離開。


    他什麽都知道。


    知道這一切的後果。


    但是他什麽都沒做,也什麽都沒說。


    萬一呢……


    萬一他們兩個混蛋成功了,白珩真的迴來了呢……


    萬一呢……


    他還是做不到像師父一樣,硬捏著心髒,接受摯友的死亡。


    他不甘心。


    萬一呢,景元。


    萬一真的成功了呢。


    那天風雨交加的晚上,看著師父衝向空中的孽龍,感受著胸腔傳來撕裂的痛苦,感受著師父身上湧起魔陰的氣息,他感覺自己的胸腔幾乎要裂開。


    他的一切不作為,身為旁觀者所做的一切,終究還是迎來了報應。


    他想。


    他的旁觀不光沒救迴白珩,也沒救迴應星和丹楓,甚至……還將師父也搭了進去。


    八百多年。


    他無數次的想。


    如果當初知道那一切,知道他們兩個的作為時,他站出來,哪怕是冒著被他們恨上的風險,去把那些東西毀掉,是不是一切就不會變成那樣。


    站在幽囚獄裏,他愣愣的看著幽囚獄中,那個原本開朗的工匠變成那副模樣,看著他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靠在牆壁一角,隻剩下一個軀殼。


    【你明明什麽都知道……你卻什麽都不做……你明明清楚代價……你明明……什麽都明白!】


    那工匠沙啞著嗓子,像是失去了靈魂,但是說出的話帶著濃厚的恨意,從牙縫中迸出。


    【景元,我們將你當成家人……但是你有哪怕一刻,將我們當成家人嗎?】


    雲上五驍。


    白珩能為了救出他們駕駛著星槎衝向燼滅禍祖。


    應星能為了救同伴去破敗的戰場,冒著被押禁的風險偷出豐饒神使的血肉。


    丹楓能為了救活同伴,哪怕隻是一絲希望,頂著被剝皮褪鱗的痛苦,用自己的血肉和力量去換同伴的命。


    鏡流當時哪怕心中萬千怨懟,知道自己會因此墮入魔陰,但是也依舊拿著劍,去為他們兩個解決後患。


    景元想,如果他當時好歹選擇了一邊,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堅定的破壞他們的計劃,又或者……他也加入進去。


    但是他最終什麽都沒做。


    他隻是在一旁看著這一切。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他不屬於雲上五驍。


    不屬於這個家庭。


    被他們護著長大的他,卻隻是在一旁看著他們變成如今的模樣。


    這就是代價。


    他想。


    他直視著工匠猩紅的眼眸,覺得心都要碎了。


    但是他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什麽都沒做。


    這就是代價。


    代價就是讓這些事情成為他心中的枷鎖,如同針刺一般,每時每刻都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在獄中見到了自己的師父。


    他好想問。


    好想問她,問她值得嗎?


    為了那些事情,將自己弄成如今的模樣。


    值得嗎?


    但是女人沒法再迴答他了。


    那個時候的鏡流已經被魔陰的痛苦折磨的幾乎精神崩潰。


    那個堅強的劍首,隻能跪在地上蜷縮著身體,隻剩下痛苦的呻吟。


    他死死的抓著牢籠,心髒再一次傳來近乎碎裂的痛苦。


    因為你什麽都沒做,景元。


    這就是代價。


    星槎海,感受著幾乎要將人刺穿的刺骨冰冷,看著對麵走來的白發女子,他幾乎要將陣刀捏碎了。


    這就是代價,景元。


    因為你什麽都沒做。


    這就是對你的懲罰。


    他要將他最後的親人,親手殺死。


    然後享受一輩子的折磨,感受一輩子的痛苦。


    要不然……就讓師父在這裏把他殺了也不錯。


    景元想。


    他承受著鏡流的每一次攻擊。


    還是不了。


    在女子後退的第三次,他捏緊了陣刀。


    痛苦,應該由他來承受。


    他們都做了,都承受了後果。


    最後唯一的後果,應該由他這個什麽都沒做過的人來承受。


    他們應該解脫。


    他想。


    或許他的罪,在當時應星口中,他的罪不光隻有什麽都不做。


    而是他欺騙自己。


    用自己是理智的欺騙自己,用自己是最小的來欺騙自己,用白珩或許能複活,師父堅持了那麽久了一定不會墮入魔陰,用諸如此類的借口來欺騙自己,讓自己都接受了這個借口,心安理得的去當一個旁觀者。


    到後來,飲月之亂爆發前夕,他徹底整理好有關於將軍的一切,再迴過頭,就沒有他插手的機會了。


    他要抵抗那些叛變的親衛,要組織殘存的雲騎軍,再沒有精力去在乎自己的摯友。


    那幽暗的八百年,他無數次的想,若是當初他插手了,從他們兩個計劃剛開始就插手,嚴厲的打斷,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應星放棄念想,作為百冶,完成自己的夙願,度過一生,流芳千古。


    丹楓轉世,成為新的丹楓,再迴到他們身邊。


    鏡流年歲已高,入十王司的輪迴殿。


    他們都會享受自己奮鬥了一生,最後帶著應該享受的榮譽,繼續活下去。


    但是他什麽都沒做。


    於是一切都完了。


    他撐著臉,坐在神策府中,麵無表情的看著玉兆,看著再沒有任何響動的聊天群。


    他什麽都沒做。


    所以第三次豐饒戰爭的時候,當那個有些天賦的粉發女孩站在他麵前,用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他的時候。


    他想,他該承擔了。


    他該承擔一切,無論是什麽後果。


    護著他的幾個人都已經不在了。


    他要撐起這片天。


    他是神策將軍。


    神策將軍啊……


    再次重逢的時候,那個工匠隻是冷冷的看著他。


    【人有五名,代價有三。】


    【景元,你,不是其中之一。】


    說出的話如同針一般紮在他的心上。


    那些話落在他耳中,盡是嘲諷。


    還不如把他也加在裏麵了。


    景元歎了口氣。


    不過,一切急速改變。


    誰能想到這幫混蛋就是為了退休演了一場戲呢。


    一幫混蛋。


    臉頰傳來冰涼的觸感,景元的思緒急速迴神。


    他轉過頭。


    鏡流手裏拿著雪糕,貼在他臉上:“想什麽呢?叫你半天都不說話。”


    “……想你們怎麽還不迴來。”


    景元歎了口氣,接過雪糕:“雪糕?”


    “嗯。”


    鏡流點點頭,將另一個遞給符玄:“給你。”


    “謝謝鏡流前輩。”


    鏡流點點頭。


    時至今日,她仍然有些不太擅長和小輩相處。


    符玄是,景元也一樣。


    也就是景元總是有著破冰能力,所以兩個人的關係倒還不至於冷場。


    大多數鏡流和景元單獨相處,要麽是練劍,要麽就是真的有事情要囑咐。


    其他時候都是淵明或者其他人在。


    如果實在到了萬不得已必須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十次有七次是景元找話題。


    “景元元,你靠在那邊裝什麽深沉呢。”


    白珩笑嗬嗬的走過來:“我們在那邊叫了你好長時間啊。”


    “……我沒聽到。”


    景元輕咳兩聲,轉頭看向旁邊的符玄:“符卿,你那個是什麽味道的?”


    “嗯……”


    符玄看了看:“草莓?”


    “那麽我說,有沒有哪一位喜歡吃榴蓮呢?”


    景元無奈的晃了晃手裏的雪糕:“……話說榴蓮是個什麽味道?”


    “你都不知道是什麽味道,不如嚐嚐。”


    鏡流狡黠的笑著。


    她故意的。


    景元太了解自己這個師父了。


    所以他堅定的搖頭拒絕:“我拒絕,我之前聞過。”


    “聞著和吃著不一樣的。”


    淵明搖了搖頭。


    “不信。”


    景元又搖了搖頭。


    之前在商場裏的超市區溜達的時候,景元對於這裏的水果頗為上心。


    尤其是榴蓮,這個帶著鋒利硬刺的水果。


    賣的還挺貴……


    景元聞了一下。


    謔!


    小味直衝天靈蓋。


    景元差點沒兩眼一翻白。


    這味道真是比當初在雲騎軍中聞到的那股子汗臭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還要上頭。


    有的人就是受不了榴蓮的味道。


    “我真不理解你,有那麽誇張嗎?”


    淵明聳了聳肩:“我覺得榴蓮的味道還好啊。”


    “……那你怎麽不吃榴蓮的?”


    “阿流不喜歡,我還要和阿流親親呢,不能吃。”


    淵明笑了笑。


    鏡流低垂著眉眼,吃著雪糕,身旁發生的一切都和她沒什麽關係。


    鏡流現在對於淵明偶爾冒出的騷話已經淡然了。


    秉持著不關心,不負責,不靠近的原則。


    鏡流現在隻想著手裏的雪糕,吃的十分心安理得。


    啊……這雪糕真甜。


    “阿流,白珩,你們兩個吃完冰激淩就吃雪糕。”


    淵明嘴角一抽:“你們不嫌涼?”


    “……不嫌啊。”


    白珩大口大口的吃著雪糕,轉頭將應星的雪糕也咬掉一個角:“鏡流流怕什麽,她的屬性就是冰。”


    “嗯嗯。”


    鏡流敷衍的點點頭。


    啊……這雪糕真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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