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脖頸處的肌膚因為刀鋒上的寒意而變得微微顫抖,他看著寧缺身上的服飾,麵露警驚之色,聲音微啞問道:

    “唐人?”

    寧缺點點頭。

    僧人強行鎮定心神,隔著細長的刀鋒看著另一頭的他,說道:

    “你這是偷襲。”

    寧缺沒有看他,看著緩緩飄落在刀刃上的幾粒雪花,說道:

    “你說了算。”

    僧人沒有想到他的迴答竟會是這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笠帽下微黑的臉頰因為羞惱而僵硬,沉聲說道:

    “不講道理?”

    寧缺看著他笑了笑,說道:

    “剛才也沒見你講過道理。”

    僧人語塞。

    寧缺看著笠帽陰影下的那張臉,忽然問道:

    “你覺得該怎麽收場?”

    笠帽下僧人眼眸微亮,看著他說道:

    “貧僧不服,再戰一場。”

    離二人最近的天貓女聽著僧人的話,小臉通紅氣鼓鼓嘲諷道:

    “你到底要不要臉?剛才明明是你偷襲我,結果卻說我們偷襲你,憑什麽還跟你打?”

    寧缺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緩緩移開擱在僧人咽喉上的樸刀,落到厚厚積雪上,反手拖著向手退了幾步,與僧人拉開距離。

    僧人沉默看著他,然後舉起右手摘下頭頂的笠帽,露出被青布包裹的光頭,和漠然警惕交雜的眼眸。

    他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青年唐人是誰,看不出對方的境界,那麽隻有兩種可能,青年唐人的境界遠比自己為高,或者對方不是修行者。

    月輪國僧人盯著不遠處的寧缺,深吸一口氣,赤裸的黝黑雙足緩緩陷入積雪之中,腳畔被融化的清水向四周散開,被羽箭釘在大樹上的烏黑念珠一陣劇烈顫抖,然後強行掙脫箭簇飛迴,在他身前被穩定的右手抓住。

    “請。”

    僧人神情凝重看著寧缺說道,瞬間之後,猙獰之色忽然出現在他臉上,烏黑念珠唿嘯破空而至,念珠之後,鐵杖轟的一聲雷般砸向寧缺的身體!

    雪林之間草屑枯葉雪泥亂飛,天地元氣一陣鼓蕩不安,仿佛要爆炸一般。

    寧缺雙手握著樸刀的細柄,刀柄的刻紋裏密密纏著用來吸汗的草織繩,他的指腹感受著最熟悉的哈絨草觸感,盯著挾雪破風而來的鐵杖和那串唿嘯盤旋的烏黑念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在那串念珠速度提升到極至,快要消失在視線中時,他雙膝微屈一彈,像習慣在雪原裏捕食的雪狐般小跳了起來,沿著一道極低的曲線貼著雪麵向前。

    距離被迅速拉近,他雙手一翻,細長樸刀從下方挑起,挑落鋒前雪花草屑,鋒尖準確地擊中唿嘯盤旋而至想要套住刀鋒的那串念珠!

    伴著一道令人牙酸的尖銳磨擦聲,鋒利的刀尖強行停滯住念珠的旋轉,緊接著寧缺手腕再傳,樸刀一振直接把念珠從身前挑飛!

    念珠嗚咽斜飛而走,不知墮入何處雪中,僧人黝黑的臉頰驟然蒼白,在識海裏再也找不到本命念珠的蹤影,受了隱傷。

    寧缺一擊奏效,哪裏還會手軟,腳步向前一錯,細長樸刀便自然拖至身後,腰腹驟然發力,雙手握著刀柄用盡全身氣力向前斬了下去!

    刀鋒斬破空中緩慢飄落的雪花。

    斬飛灰影一般遮臉而至的鐵杖。

    一聲雷嗚般的巨響。

    一聲輕嘶。

    僧人已經裂開的棉袍胸襟驟然又多出了道更深的口子,鮮血染紅了綻開的棉花。

    他右腳準確蹬到僧人的膝蓋上,緊接著手腕一轉,細長的樸刀在空中翻轉,刀背狠狠砍到僧人的咽喉上,憋迴那聲將要出口的慘唿。

    月輪國僧人啪的一聲單膝跪地,鮮血從唇角不停淌下,加上胸口棉袍上的深刻刀痕,外表看上去著實有些恐怖淒慘,但實際上寧缺下手極有分寸,他根本沒有生命之憂,然而再次感受到頸上的寒意,他黝黑的臉頰早已變得無比煞白。

    “滾吧,以後不要來了。”

    寧缺移開樸刀,對僧人說道。他還是放棄了殺了這個苦行僧的舉動,畢竟對方也不是普通人,背後也有靠山。

    “多謝師兄仗義相助。”

    “不客氣。”

    寧缺沒有名門正派行走江湖、花花轎子抬啊抬的習慣與愛好,阻止酌之華下拜,避免寒喧太長時間,直接說道:

    “書院的名號並不能通吃天下,就算白塔寺忌憚,但一樣能給你們找麻煩,你們自己當心一些。”

    墨池苑的弟子也知道輕重緩急,她們背後的王書聖比不得大河國的曲妮,這也讓她們處處低人一等。

    寧缺牽著大黑馬在墨池苑弟子感激的目光中離去,迴到了屬於他自己的帳篷,帳篷裏長空無忌在端著酒杯冷冷道:

    “你應該殺了他。”

    與以往不同,長空無忌喝酒換上了酒杯,一隻白玉酒杯,好酒要慢慢喝,一口一口喝才能體味到酒的滋味。

    大多的文人騷客喜愛飲酒,他們喝酒不同於買醉,喝的是一種許多人不懂的情懷,不然,誰會為了二兩貓尿連飯都不吃。

    最近這幾天,長空無忌時不時的出現在寧缺的帳篷裏,這裏離他的徒弟比較近,寧缺不知道長空無忌為什麽不直接過去。

    他沒問,因為他知道這位師叔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他入書院二層樓曆經磨難,那個經曆成為了最難忘的迴憶。

    寧缺微笑著望著長空無忌,笑的有些牽強,長空無忌說話時,眼眸中流露出來的少許的寒光,讓他心悸。

    那種眼神能殺人,寧缺很清楚,這個師叔沒有開玩笑,他是真的想讓那個出家人死,人命啊,在有些人的眼中和螻蟻沒有區別。

    “師叔,他雖然可惡,罪不至死!”

    長空無忌把白玉酒杯的酒一飲而盡,又拿起酒壺給自己滿上了一杯,沉聲道:

    “罪不至死的人很多,可不還是死了。”

    寧缺無言以對,一個專殺馬賊的人算上善人,作為後來人,寧缺其實尊重每一條的生命,他的刀基本上都是砍向了那些想要殺了他的人。

    苦行僧不是不能殺,殺了麻煩比較多而已,寧缺是不想惹那麽多的麻煩,他還是一棵小樹苗。

    春風亭的那個雨夜,他看到另一個廣闊的天地。這片廣闊的天地中,有朝小樹,王景略,隆慶,陳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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