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再一次迴到了書院,當他走下馬車的時候,突然間發現今天書院的氣氛變得與往日非常不一樣,依然有很多學生站在遠處看著自己議論,但他們往日目光裏的那些鄙夷與厭憎,早已盡數換作了震驚羨慕和淡淡悔意。

    就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下,寧缺走進了書院,和石階旁的常征明微微點頭致意,便看到了一個小書童正站在晨光中向自己揮手,不由微微一怔。

    那小書童生的眉清目秀,小臉極為水嫩,仿佛粉妝玉琢一般。他看著寧缺向自己行來,極恭謹地行了一禮,說道:

    “小先生,我是我家少爺的書童,奉命帶您上山。”

    小小書童卻偏生要擺出老夫子的作派,寧缺忍不住笑了笑,問道:

    “問題是你家少爺是誰?而且為什麽要叫我小先生?”

    小書童格格一笑,摸了摸腦袋,解釋道:

    “我家少爺行二,稱唿是少爺給我定的規矩,您是後山最小的那位,所以我就要叫您小先生。”

    寧缺極感興趣問道:

    “那。。。陳皮皮是幾先生?”

    小書童稚聲應道:

    “以往他是小先生,現在既然您是小先生,所以他就是十二先生。”

    寧缺怔了怔,搖頭笑著說道:

    “那大胖子和小先生。。。聽著總覺得有些不搭啊。”

    小書童認真說道:

    “其實。。。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小書童帶著他走了一條僻巷,從舊書樓旁一條石徑斜插了上去,然後在滿山濃霧前停下了腳步。

    這片山霧非常古怪,寧缺隻不過走出十數步,居然便走到了書院後山的山腰間。

    他揮袖拂去身前最後幾縷霧氣,看著眼前在晨光下宛若仙境的山腰景致,不由呆住了。

    從書院方向望去陡峭無比的大山,在迎著東麵的方向,竟然有這樣一大片平坦的崖坪。

    崖坪之上有鏡子般的小湖,有怒放的野花,有恬靜的青草,有參天的古樹。

    花有千種萬種,其中也有桃花,但夾在其間毫不顯眼。

    參天古樹下,有十餘間樣式簡單的房屋,炊煙嫋嫋正在升起。

    房屋背後的山崖間有道銀線正在傾瀉而下,竟是極遠處的一道瀑布。

    一群黑色的鳥兒在崖壁與瀑布間歡鳴飛翔。

    晨光之中,如斯美景撞入眼簾,寧缺怔怔不知該如何言語。

    “我第一次來時,也像你一樣,被這裏的美麗震的無法言語。”

    不知何時,陳皮皮站到了寧缺的身邊。

    寧缺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

    “比你原來住的那個地方還要美麗?”

    陳皮皮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來曆,沉默片刻後說道:

    “莊嚴、肅穆或者神聖,其實都不是美麗。”

    他微笑繼續說道:

    “歡迎來到真正的書院。”

    時至今日,寧缺依然不敢相信,他做到了,他進了書院,登上了二層樓,成為了夫子的親傳弟子。

    昊天道南門的神符師顏瑟成了他的另一個師傅,唐皇李仲易不拿他當外人,甚至要和他稱兄道弟。

    這個世界就是那麽奇妙,奇妙的有些不講道理。

    陳皮皮領著寧缺向崖坪間走去。一路走過青青田野與草甸,踩著微濕的田壟,走上一道木橋,便來到了平靜如鏡的湖麵上。

    湖間的白色水鳥時浮時沉,在水中捕食小魚,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它們同樣驕傲地仰著頭顱,或咽魚下腹,或甩幹羽毛上的水珠。木橋上的腳步聲引得水鳥注目而望,但它們明顯並不怎麽怕人,反而像是在好奇,顯得極富靈性。

    木橋中段有一方亭榭,湖光水色之間好不清幽,一位穿著淡黃色書院春服的女子,正在亭間專心致誌地拈架繡花。

    陳皮皮帶著寧缺走到那女子身前,恭謹行禮說道:

    “七師姐。”

    那淡黃衣衫女子抬起頭來,看了他身旁的寧缺一眼,笑著說道:

    “帶小師弟好好逛一逛。”

    寧缺揖手行禮,恭敬說道:

    “見過七師姐。”

    七師姐似笑非笑看了陳皮皮一眼,忽然開口說道:

    “從今往後你可以偷懶了。”

    陳皮皮尷尬笑了笑。

    寧缺不解何意,茫然看著二人。

    七師姐沒有再說什麽,繼續低頭繡花。

    走出湖間亭榭,順著木橋穿湖入岸,陳皮皮帶著他走過那棵極高大的古樹,走到西麵那片密林前,聽著林子裏悠揚的琴蕭之聲,說道:

    “吹簫的是九師兄北宮未央,弄琴的是十師兄西門不惑,他們兩個人來自極南海島之上,精通音律,至於修行的是什麽法門,隻怕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之後陳皮皮又帶著寧缺見了老十一,老六和老四,這也是他入門該做的第一件事,夫子的親傳弟子可不是那些同窗。

    陳皮皮繼續說道:

    “三師姐你熟,她這時候應該還在舊書樓裏抄小楷,你若要見她隨便能見。你不要問我她為什麽天天在東窗畔抄小楷,我隻知道這是老師交給她的課業。”

    寧缺追問道:

    “我在舊書樓裏看到的可不止三師姐一個人,那個人是誰啊?”

    陳皮皮笑著道:

    “她雖然不是老師的弟子,但是你也得叫她一聲師姐。仔細算起來的話,我也得叫她一聲師姐。不過,我喜歡叫她師妹。”

    “和三師姐不同,她啊活潑善良,很好說話。”

    “為什麽?”

    陳皮皮沒有直接迴應寧缺的問話,緩緩道:

    “我先帶你去見二師兄,見完二師兄後,我會帶你再見一個人,到時候你就知道為什麽了。”

    陳皮皮領著他向崖坪方後那條瀑布行去,警告道:

    “我這便去帶你去見二師兄,你可得注意些禮儀舉止。前麵見著的師兄師姐雖說舉止都有些奇怪,但人都是些極善良的人,二師兄嚴肅方正,持身正要求他人更正,你若有什麽行差踏錯之處,當心挨板子。”

    寧缺聽得心頭一凜,緊張問道:

    “那我該用什麽樣的姿態來麵對二師兄?”

    陳皮皮迴頭看了他一眼,嘲弄說道:

    “你這家夥向來極會擺姿態,就像剛才麵對師兄師姐們的姿態一樣便好,真沒想到,寧缺你濃眉大眼的居然這麽會賣乖。”

    寧缺反嘲說道: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不識時務者便是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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