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斌抬起手,阻止了曹鶴鳴的進一步發難。


    既然老太太決定把這件事交給霍不凡去做,就沒什麽好說的。他帶老婆也好,不帶老婆也罷,都無所謂。


    反正做的成不成,已經與自己沒太大關係。


    李勝斌好歹也是公司的副董事長,曹鶴鳴再是老太太的心腹,也不好駁他的麵子,隻能憤憤的瞪了霍不凡一眼,然後讓到旁邊。


    仆從把早餐推了進來,李勝斌跟著道:“你先吃飯,有什麽事,吃完飯再說。”


    其實對霍不凡來說,吃完飯也沒什麽好說的,他想做什麽,李家沒人攔得住。


    像曹鶴鳴這樣的人物,連李家的人都不是,隻不過一個管家而已,更不被霍不凡放在眼裏。


    既然有人願意獻殷勤,霍不凡也不矯情,拉著寧雪晴走到沙發旁坐下。


    仆從把早飯一樣一樣從推車上取下來,放在兩人麵前。


    有包子,有稀飯,有小菜,鹹鴨蛋,甚至連牛排和牛奶都有。


    一大清早的就吃這麽豐富,寧雪晴著實有些不習慣,她抬頭看向李勝斌,道:“四叔,你吃了嗎?一起吃點吧。”


    “不用了,我早上習慣不吃飯,喝點水就行。”李勝斌走到餐桌旁邊,自己倒了杯水坐下,還不忘提醒霍不凡,要注意時間,不要耽誤太久。否則機場那邊遲到,接不了人,可就惹麻煩了。


    霍不凡充耳不聞,哪會管什麽時間不時間的,施施然的和寧雪晴共進早餐。


    有李勝斌和曹鶴鳴在一旁,寧雪晴吃的心不在焉,過了大概二十分鍾,她實在受不了被這兩人盯著看的氛圍,便對霍不凡道:“我吃飽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等下上網和思思說下公司的事情。”


    見寧雪晴拿起紙巾擦嘴,沒有要再吃的意思,霍不凡明白她的想法,便點頭道:“那行,你先自己忙一會,我很快就迴來。”


    “不著急的。”寧雪晴道。


    隨後,霍不凡這才起身對李勝斌道:“我們走吧。”


    李勝斌早就等的不耐煩了,聽到這話,連忙站起來往外走。


    門口已經停好車輛,上車前,霍不凡看向站在那邊的曹鶴鳴,道:“我妻子不太喜歡被人打擾,如果你做了什麽讓她感覺不舒服的事情,我會讓你後悔的。”


    曹鶴鳴撇撇嘴,他始終沒有把這個私生子放在心上,管你有什麽本事,或者老太太是不是看得起你,都和自己沒什麽關係。


    你想威脅我,還早的很呢!


    雖然曹鶴鳴的表情不是很讓人滿意,但霍不凡也沒有多說,直接上了車。


    至於這位曹管家是不是會自找麻煩,幾個小時後就知道了。


    車輛快速啟動,朝著機場的方向駛去。


    曹鶴鳴轉身離開,徑直去了老太太的房間。


    老太太站在窗戶處,似乎在曬太陽。


    曹鶴鳴走到她旁邊彎下,低聲道:“他已經去了,不過好像很不在乎這件事,還好有四爺跟著。”


    “在不在乎無所謂,我隻看結果。”老太太端起茶壺道。


    此時的車上,李勝斌有點不太喜歡沉默的氣氛,很是刻意的想和霍不凡聊幾句。


    但霍不凡沒有接他的茬,敷衍兩句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接通後,裏麵傳出王禹行低沉的聲音:“師父,老江出事了。”


    霍不凡眉頭一皺,問:“出什麽事了?”


    “他女兒玲玲被一個富家子綁了,老江過去要人,被打了一頓。我們本來是打算幫他報仇的,但老江說他已經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希望以後能平平淡淡的。所以,我隻能給你打電話。”王禹行道。


    老江,原名江誌浩,是曾經跟隨霍不凡的人之一。


    隻不過這個人並不是像王禹行這種在二級市場叱吒風雲的金融鬼才,而是專門保護霍不凡安全的。


    因為女兒玲玲身體不好,霍不凡離開後,江誌浩也隨之消失了。


    如今再次聽到他的消息,卻是被一個富家子欺負。


    霍不凡略微沉吟幾秒,道:“我現在有點事情,大概三個小時後過去一趟,你們做好準備。”


    王禹行一聽這話,頓時開心起來。師父要來,那肯定不僅僅是要看望老江那麽簡單。


    “好,我們馬上做準備!”王禹行用力點頭道。


    掛斷電話後,李勝斌見霍不凡臉色不好看,便問:“怎麽,有事?”


    “沒什麽。”霍不凡搖搖頭,不願與他多說,隨意敷衍兩句,便閉上了眼睛。


    見他不想開口說話,李勝斌不高興的撇撇嘴,也不再多說。


    而閉目養神的霍不凡,實際上則是在迴憶過去的事情,尤其是關於江誌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誌浩的曾經,就是他的現在,兩人在某些方麵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尤其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聽江誌浩提起自身的過往,那時候霍不凡還覺得,一個人怎麽可能因為幾歲的小丫頭,就產生如此大的改變。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這都是真的。


    幾年前的路邊的彩票店裏,傳出興奮的歡唿聲:“中了!我中了!”


    一堆彩民在店裏圍著,衝中間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問:“中啥了?頭獎?”


    “二等獎!”江誌浩一臉得意的昂著腦袋,像鬥勝了的公雞。


    雖然剛從工地迴來,一身髒兮兮的,卻沒有人會小瞧他。


    所有人都羨慕的望著這個身高一米八五,體重將近兩百斤的壯漢,心裏想著這種好事,怎麽就輪不到自己頭上呢?


    雙色球的二等獎,大概有個二十來萬,對家庭貧瘠的江誌浩來說,無疑是很大的數字。


    想到一向因為錢和自己吵個翻天覆地的老婆,他心裏喜滋滋的,盤算著迴家後,要怎麽顯擺一下。


    也許,應該先給老婆孩子買兩身好衣裳,再訂個大蛋糕?


    這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江誌浩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眼,是工地經理打來的,連忙按下接通鍵。


    “浩子,來人民醫院一趟。”經理在電話裏說。


    “啥事?誰生病了?”江誌浩問。


    “你先來再說。”


    掛斷電話後,江誌浩把彩票衝眾多彩民耀武揚威似的晃了晃,然後才哼著小調離開。


    騎著那輛最少有八年曆史,除了喇叭哪都響的破電動車,他一路身心愉悅的前往人民醫院。


    三十分鍾後,人民醫院的腫瘤科主任辦公室裏,江誌浩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己手上的化驗單。


    等看清上麵的每一個字後,他咬牙切齒的盯著那個頭發花白,快六十歲的醫生:“你是說我有胃癌?”


    “根據化驗結果顯示,你確實有胃癌的跡象,但還需要進一步的做切片檢查才能確定。不過你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根據彩超結果來看,一旦確診,應該就是晚期。”腫瘤科的主任道。


    “放你媽的屁!”江誌浩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碗口大的拳頭晃來晃去,把對方臉色嚇的發白:“我一天吃八碗飯,胃口比你全家都好,你他媽咒我!”


    “浩子,你瘋了!”一旁西裝革履的工地經理連忙抱住他,喊著:“這裏是醫院,醫生也是根據化驗結果做出的判斷,又不是要針對你!把人放開!”


    醫生的話,江誌浩可以不聽,但經理的話,他還是要聽的。


    隻是得癌症這種事,無論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壞消息。


    江誌浩放開那位主任醫生,轉身對經理道:“你覺得我像得癌症的人嗎?”


    經理沒有說話,江誌浩是工地上最健壯的人,連三十歲都不到。他一個人幹的活,頂得上三五個工人加一起的,這也是經理為什麽喜歡他的原因。


    雖然脾氣不大好,但幹活肯賣力,不跟你耍那些花花腸子。


    他的食欲,也是出了名的好,一個人的飯量,同樣頂得上三五人加一起。


    也就是工地管飽,否則換個工作,還真不夠他吃的。


    可是無論江誌浩看起來怎麽健康,那都沒有意義,因為醫院的檢查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工地每年給工人們做的體檢,雖說是例行公事,卻也都是找這種正規大醫院做的。要說市裏數一數二的醫院主任判斷錯了,概率實在太低。


    躊躇半晌,經理才支支吾吾的道:“你別急,先做切片,等確定了再……”


    “切你大爺!”江誌浩少有的衝經理爆了粗口,拿著化驗單轉身就走。


    “浩子!浩子!”


    經理衝他喊了兩聲,江誌浩充耳不聞,徑直離開了辦公室。


    歎出一口氣,經理看向旁邊驚魂未定的主任醫生,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問:“馬主任,你確定沒有判斷錯?”


    被江誌浩砂鍋一樣的拳頭嚇的夠嗆,但說起本職工作,這位主任醫生還是很有自信的。他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迴答道:“怎麽可能出錯,我在腫瘤科幹了一輩子,這要是能出錯,我把自己的胃割給他!看你們倆關係好像不錯,還是多開導開導他吧,依我看,他所剩的時間應該不多了,撐死一年。”


    經理沉默片刻,最後再次歎出一口氣。


    此時的江誌浩,已經離開了醫院。


    站在馬路邊,他低頭看著手裏的化驗單,整張臉都是鐵青的。


    剛剛中了二等獎彩票,還沒想好要怎麽慶祝,老天爺就給他當頭一棒。


    他不是醫生,卻也對癌症有所了解。


    無論任何一種晚期癌症,都基本等於判了死刑,別說區區二十萬,就算二百萬,也救不迴他這條命。


    可是,自己強壯的跟牛犢子似的,怎麽就會得癌症?


    江誌浩心裏明白,把希望寄托於剛才那個主任判斷錯了病情,比中彩票頭獎還難。人家這麽專業,怎麽可能出錯呢。


    所以這其實是老天爺看他可憐,才賜予他每天比別人多吃幾碗飯?


    耷拉著腦袋上了電動車,江誌浩這心裏沉重到了極點。


    一路騎到了某條街道等紅綠燈,他無意識的掃視著四周,就像要多看幾眼這個世界。


    誰知看到某個拐角處的餐廳時,所見的一幕,讓他整個人都像火藥桶一樣要炸開。


    餐廳的落地窗旁,一男一女並排坐在那。


    男的看起來有四十來歲,女的還沒到三十,容貌俏麗,身材姣好。在平民百姓中,算得上中等之姿。


    別人眼中很普通的畫麵,在江誌浩眼裏,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因為那個正拿著勺子給男人喂飯,同時腰肢被男人摟住,咯咯直笑的女人,正是他的老婆鍾佳薇。


    江誌浩沒上過大學,高考的時候,他分數太低,上個普通中專都夠嗆。


    知道自己不是學習的材料,幹脆放棄上學,直接去了工地打工。


    而鍾佳薇,則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雖然並非211,985這樣的名校,卻也比江誌浩好很多。


    年輕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太多的追求,對於戀愛的對象更多是以外貌和人品為主。


    江誌浩的外貌沒什麽問題,談不上太帥,可配上那副猶如狗熊一般強壯的身軀,比台上的男模看起來還有型。


    鍾佳薇就是被他的肌肉迷住的,兩人戀愛不到半年就結了婚,後來又生了個閨女。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經曆無數次社會的毒打後,兩人終於因為經濟上的矛盾開始爆發。


    江誌浩父母去世的早,生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後來莫名其妙轉了城市戶口,結果連村裏的地都沒了。


    死的時候,家裏更是一窮二白,連殯葬費都是借來的。


    在工地搬磚的江誌浩,一個月工資也不是特別高,他為人又比較豪爽,沒事就跟工友們一塊吃飯喝酒。


    用他的話來說,男子漢大丈夫,活在當世,總要有三五知己,三五百個朋友才行。否則以後閨女結婚,辦個桌都寒酸。


    而在一家私企工作的鍾佳薇,經常接觸那些小富階層。


    看著人家開豪車,住洋房,吃海鮮,自己卻連個星巴克都喝不起,結婚幾年都還住在出租屋,她哪受得了。


    周圍的朋友,同學,親戚,誰家都比自己過的好,越是對比,她就越嫌棄江誌浩。


    肌肉發達,頭腦簡單,自己當初是怎麽瞎了眼找他當老公的?


    吵的次數多了,鍾佳薇也懶得再吵下去,工作完了也不知道在外麵做什麽,經常淩晨才迴來。


    剛開始江誌浩問的時候,她還說是在加班,後來問煩了就罵:“我幹什麽關你什麽事?連房子都買不起,隻有本事找我的茬?有這力氣,你去賺錢啊!讓你女兒上貴族學校啊!”


    江誌浩在外麵那是沒幾個人敢招惹他的,但在家裏,他知道自己工資不高,不能給老婆孩子奢侈的生活,心裏有時候也挺自卑的。


    所以鍾佳薇罵的時候,他都是聽著,然後哄,偶爾吵兩句,也大多是被動的反抗一下,算是保留了基本的男性尊嚴。


    不被惹急了,江誌浩很少會在家裏發火。


    可是今天,看著鍾佳薇和那個陌生男人摟摟抱抱,他哪裏不明白自己可能被人戴了綠帽子?


    就算沒戴全,起碼也戴一半了。


    二話不說,江誌浩直接騎著電動車衝上人行道,來到餐廳前,他直接扔下電動車,氣勢洶洶的就要闖進去。


    結果餐廳門一開,裏麵優雅的音樂聲傳入耳中,鋼琴師的手指,好似曼妙的藝術品一樣跳動著。


    來吃飯的人都穿著名牌,不是戴名表,就是碩大的鑽戒。


    門口一排的豪車,加上服務生禮貌的問詢聲:“先生,請問您有預約嗎?”


    這一刻,江誌浩慫了。


    更準確的說,他覺得自己和眼前這一切,有著太大的差距。


    瞥了眼靠窗位置似乎一無所知的鍾佳薇,看著她臉上那已經數年沒有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笑容,江誌浩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她的緣分到期了,而且不能再續費。


    她想要的,自己給不了。


    她出軌,也不是因為人品壞,而是因為自己太無能。


    隻是,心裏的那股憋屈,哪這麽容易消除呢。


    尤其是剛剛中了彩票,又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大喜大悲中,鍾佳薇的所作所為,讓江誌浩失去了對人生的最後一份希望。


    他緩緩的退了出去,扶起自己的電動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裏。


    迴到工地上,江誌浩拎了一桶汽油放在電動車上,然後騎迴了家。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拎著裝滿汽油的大桶進屋,先看到的,便是坐在地上擺弄一堆柳條的女兒玲玲。


    玲玲今年剛滿四歲,和江誌浩五大三粗的體型不同,她比同齡人要嬌小的多,也顯得很瘦弱。


    白天江誌浩去工地搬磚,鍾佳薇去公司上班,玲玲就隻能自己在家玩。


    家裏沒錢,現在私立幼兒園貴的要死,公立的又因為沒有房產上不了,江誌浩幹脆就沒讓她上。


    反正自己也沒上過幼兒園,不也一樣活到這麽大了。


    為了這件事,鍾佳薇還和他大吵一架,把鍋碗瓢盆都摔了一遍。


    “爸爸!”


    看到江誌浩迴來,玲玲立刻抓著手裏的柳條跑過來,獻寶似的遞上去:“你看我編的小兔子,好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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